費洛里安．齊勒

得獎紀錄：《母親》入圍榮獲莫里哀戲劇獎最佳舞台劇獎並獲最佳女主角獎肯定。
《父親》榮獲法國莫里哀戲劇獎最佳舞台劇、東尼獎最佳男演員獎；改編同名電影並獲奧斯卡最佳改編劇本。
《兒子》入圍法國晶球獎最佳戲劇獎。

1.
在安德烈的公寓裡。
安：還好嗎？發生了什麼事？
安德烈：沒事。
安：爸。
安德烈：怎麼？
安：告訴我。
安德烈：我剛才不是講了，什麼事也沒發生。
安：什麼事也沒發生？
安德烈：根本沒事。是你突然跑來我這裡，說是發生了什麼……但什麼事也沒發生，根本沒事。
安：什麼事也沒發生？
安德烈：沒有。
安：我剛跟她通過電話。
安德烈：所以呢？這能代表什麼？
安：她哭著離開了。
安德烈：誰？
安：你不能這樣做。
安德烈：拜託，這裡是我家，不是嗎？這也太誇張了。我、我又不認識那個女人。我又沒要她做什麼。
安：她是來幫你的。
安德烈：幫我什麼？我不需要她。我不需要任何人。
安：她說你把她當個臭婊子，還是什麼的，我不曉得。
安德烈：我？
安：對。
安德烈：大概吧。我忘了。
安：她在哭。
安德烈：就只因為我對她……
安：不是，是因為你……你好像……
安德烈：我？
安：對，用窗簾桿。
安德烈：什麼桿？這是怎麼一回事？
安：是她告訴我的。她跟我說你威脅她，人身威脅。
安德烈：那個女的瘋了，安。用什麼桿……你能想像嗎？就……你看她連自己在講什麼都不知道。人身威脅？用那個……行，她還是走的好，相信我。她瘋了，她還是走的好，相信我。既然……
安：既然怎麼樣？
安德烈：欸？告訴你……如果你真的想知道，我懷疑她……
安：她怎麼？
安德烈：她……
安：怎麼樣？
安德烈（耳語）：我本來不想告訴你，不過我懷疑她……
安（不耐煩）：她怎樣啦，爸？
安德烈：她偷我的東西。
安：伊莎貝爾？怎麼會。你在胡說什麼？
安德烈：真的，她偷了我的手錶。
安：你的手錶？
安德烈：對。
安：會不會只是單純不見而已？
安德烈：沒有沒有，不是。我早就懷疑她了。所以我設了個圈套。我把手錶放在一個很顯眼的地方，等著看她會不會去拿。
安：哪裡？你把手錶放在哪裡？
安德烈：欸？就一個地方啊。我哪還記得。反正我只知道，這手錶現在找不到了。我找不到手錶了，這就是證據。是被那個女的給偷走了。我很清楚。所以，對，沒錯，我可能用那個……就你說的，那樣對待她，這有可能。我當時可能有點氣。好，你要這樣說也行。但總之，安，什麼窗簾桿……這也太……簡直胡說八道。
安坐下來。她看起來心煩意亂。
安德烈：你怎麼了？
安：我不知道該怎麼辦。
安德烈：什麼事怎麼辦？
安：我們得談談，爸。
安德烈：我們現在不就在談嗎？
安：我的意思是，正經地談。
停頓片刻。
安：這已經是第三個被你……
安德烈：但我老早就跟你說我不需要她！不管是她還是其他人。我一個人可以過得很好！
安：我好不容易才找到這一個，你知道的。事情沒那麼容易。我覺得她真的很不錯，有很多優點，她……結果現在她不想再做下去了。
安德烈：那你到底有沒有在聽我說？那個女的偷了我的手錶！我的手錶，安！那只錶陪我好多年了，它一直在我身邊！是有感情的，是……。我不想跟一個賊住在一起。
安（疲憊貌）：你檢查過廚房的櫃子了嗎？
安德烈：欸？
安：廚房的櫃子。微波爐後面。你都把值錢的東西藏在那裡。
停頓片刻。
安德烈（驚愕）：你怎麼知道？
安：嗯？
安德烈：你怎麼知道？
安：我就是知道。你檢查過了嗎？你手錶有沒有在那裡？
安德烈：什麼？有吧，我應該看過了。
他皺起眉頭。
安：爸，你要知道，我沒辦法每天都過來。這……
安德烈：誰要你過來了？
安：現實情況。我不能放你一個人。
安德烈：你講這什麼話？說到底就為了侮辱我嗎？
安：當然不是，這哪裡是侮辱了。你要接受你需要別人幫忙的事實。其他的就不說了，至少要有人幫你採買……這些，我沒辦法再替你做了。
安德烈：你去翻了我的櫥櫃嗎？
安：什麼？
安德烈：安，老實說。你翻過我的櫥櫃嗎？
安：沒有啊。
安德烈：那你怎麼知道……嗯……有時候我……我那些值錢的東西……我的……嗯。總之，你怎麼會知道？
安：我早忘了，應該是哪一次不小心打開看到。
安德烈一臉驚愕，急急忙忙往廚房走去。
安：你要去哪裡？
他走了出去。
安：我什麼都沒有碰，爸。別擔心。你有在聽嗎？爸？我什麼都沒有碰。（幾乎是說給自己聽）我們不能繼續這樣下去。我們不能。這樣下去……再也不可能了……為什麼你無法了解？
他回來了。拿著他的錶。
安：你找到了？
安德烈：找到什麼？
安：你的手錶。
安德烈：啊，對啊。
安：你看，你根本錯怪伊莎貝爾了。
安德烈：那是因為我把它藏起來了，幸好我有及時藏好。要不然跟你在這邊說話的時候，我就不曉得是幾點了。現在下午五點了，要是你想知道的話；像我就喜歡知道現在幾點。抱歉我就是這樣。我需要明確知道現在是一天裡的什麼時候。你知道的，我一直都戴著這只錶。要是它不見，我就會亂了套。
安：你吃過藥了嗎？
安德烈：吃了。可是，為什麼你……你老覺得我會出什麼問題。沒事的，安。地球繼續轉。你從以前就這樣，杞人憂天，沒來由的，就跟你媽一樣。你媽就是這樣，怕這個怕那個，沒事找事。但世界不是這樣運作的。當然啦……你會說還是會有某種……生活不可能事事如意。但基本上，不會的。你懂嗎？這才是重點。你的妹妹，她總是比較……比較不……她對世界的看法就不會這樣憂心忡忡。總之，她就不會煩我。話說，她在哪裡？
安：我想我接著要搬家了。爸。
安德烈：搬家，你的意思是……
安：去別的地方生活。
安德烈：喔，也行啊，這樣很好。
安：我想我應該會離開巴黎。
安德烈：啊是嗎？為什麼？
安：我已經跟你說過了。你記得嗎？
過了一會兒。
安德烈：所以你才堅持要那個看護留在我家？是這樣對吧，安？
過了一會兒。
安德烈：想也知道。有難老鼠先跳船嘛。
安：之後我就不會在這裡了，爸。你要了解這一點。
安德烈：你要離開了嗎？
停頓片刻。
安德烈：什麼時候？我是說……為什麼？
安：我遇到了某個人。
安德烈：你？
安：嗯。
安德烈：你是說……男人嗎？
安：嗯。
安德烈：啊，是嗎？
安：聽你的口氣好像不相信。
安德烈：不是，只不過……自從你……他叫什麼名字來著？
安：安托萬。
安德烈：喔對。自從安托萬之後，應該說你就沒有太多……那他是做什麼的？
安：他住在倫敦，所以我要搬去那裡生活。
安德烈：你？去倫敦？你不會當真吧，安？我是說，你清醒一點，安……倫敦，那裡一整年都在下雨！
停頓片刻。
安德烈：我認識他嗎？
安：認識，你已經見過他了。
安德烈：你確定嗎？
安：確定啊，爸。你見過好幾次了。
安德烈：啊？
停頓片刻。他在記憶裡搜索著。
安德烈：要是我沒理解錯誤，你要離開我。是這樣嗎？你要丟下我一個人……
安：爸……
安德烈：那我會變怎樣？
停頓片刻。
安德烈：他為什麼不來巴黎生活？
安：他在那邊工作。
安德烈：你也是，你有工作。
安：的確，但我可以在家工作。我人不需要留在巴黎。
安德烈：我懂。
安：你知道嗎，這對我來說很重要。不然我也不會走。我……我真的愛他。
停頓片刻。他一句話也沒說。
安：我會經常回來看你，像是週末的時候。但我不能放你一個人在這裡。不可能。就是因為這樣，要是你不願意讓看護來照顧你，到時我就不得不……
安德烈：怎麼樣？
停頓片刻。
安德烈：怎麼樣？
安：你要了解這一點，爸。
安德烈：到時你就不得不怎麼樣？
她低下頭。停頓片刻。
安德烈：安……到時你就不得不怎麼樣？
停頓片刻。燈暗。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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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2看他第二部作品《兒子》，院線上映時又看了一次。他在訪談中提及：「有時你不得不接受自己無能為力，這是為人父母的體驗的一部分，有時愛是不夠的，接受這件事真的很痛苦。」難以形容我第一次看完時的顫慄感，生命從來無法複製生命，即便親與子，更驚豔的是這次焦點集中在主角皮耶有「人父／人子」雙重身份，拉高亙古難解的父子習題，他內在的衝突戰火綿延，再怎麼迴避「和自己的父親一樣」，終究無法逃離來自基因裡的威脅，失愛被冷待的成長經驗和兒子棘手的憂鬱症，不意外地在他們之間放了把火。

《母親》裡從母職身份中退休的女人，卻離不開親手打造的巢穴，像目睹樹葉一片一片掉落般無力，齊勒在劇本首頁上註明：「黑色鬧劇」，不知為何讓我想起契訶夫。好奇著如果影像化，他會怎麼詮釋？

無庸置疑這是三個各自獨立，又可以並聯存在的好劇本，同一個作者如何以劇場、電影兩種不同的「語言」表現相同的文本，始終是我關注的，閱讀劇本讓這一切感悟活了下來。

（本文作者為資深編導，同時為北藝大電影系助理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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