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星羅被擄
黑暗,又不是完全的黑暗。
畢羅德低頭,看得見自己的四肢,感覺得到自己的存在。
但也只看得見自己,四周依然是不透光的黑。
只有聲音,在意識裡流動──
──前年輪到我女兒的時候,我還不是一樣乖乖交出去,都是為了村子,你就像我一樣忍一忍就過去了。
──求你大發慈悲,不要、不要管我們村裡的事,不要──不要──不要救我的兒子……我們只想活下去。
「為了活下去,就算是為人父母的,也會毫不猶豫地把自己的孩子推出去送死,就算一時難過痛心,忍一忍也就過去了,傷痛不會持續太久,沒有人會為死去的孩子哀悼,只要自己能活下去就好……」
「你是誰?」畢羅德對著黑暗大喊。「如果你有形體,讓我看見你的臉,出來!」
回應他的,只有聲音。
「──拒絕自動送上門的你的幫助,強迫你成為他們的共犯。是的,他們連為孩子奮力一搏的勇氣都沒有,麻木地送走一個孩子,再生一個,重複著這樣的循環,生孩子不是因為親情、不是傳承,只是為了製造自己安穩度日的籌碼。」
「不是這樣。他們只是無力反抗,也無法接受我的幫助。就像星羅說的,我只能幫得了一時,因為我無法確保他們村子的安全。如果強迫他們接受這種半調子的幫助,只是我自己的自我滿足,無濟於事。」
「是的、是的。如果這麼說能讓你接受,讓你覺得有道理──是啊,所以那些孩子活該要死,所以拒絕你的幫助,以忍受取代反抗,不願想盡辦法找出生路,而是一昧地承受,這樣就行了是吧?這樣輕鬆過日子就好了對吧?畢羅德,你的容許不過更證明你是個偽善者,是非對錯已然模糊的偽善者!」
「不是!」畢羅德拒絕這種指控。
「你會接受那個女人的說法,是為了讓你自己好過──」
「不,不是……」
「事實上你比誰都清楚,這是不對的。父母應該保護孩子,縱使犧牲性命也在所不惜,這是父母的職責、是親情至高的表現,你也這麼認為的。」
黑暗中,似乎透出一點亮光。
畢羅德呆呆望著那點光芒。
是的,就像金恩,為了保護他而死,喬潔為了讓他在她死後能有安適的生活,明明是那麼討厭說謊的人,也不惜說謊將他送進奧菲勒,一個人忍受著病痛與寂寞直到死去。
他們兩人對沒有血緣關係的自己,都願意做到這種程度;那些真正有血緣關係的父母為什麼做不到?
那天,他在接受星羅的勸告時,並沒有將這個疑惑說出口。
「你只是在自我欺騙。那個女人的說詞成就你自我欺騙的理由──不是我不救,是救了也沒用,你也不過爾爾。」
流進意識的聲音,不只刺耳,連腦袋都覺得刺痛。
畢羅德按著頭,一邊走向唯一的光點。
他不知道接近光點有什麼用,只是覺得必須這麼做。
「人就是這樣的生物啊!為了讓自己活下去,就算是自己的孩子都能毫不在乎地犧牲,只要自己好就好──人就是這麼一種醜陋的生物。」
「不,你錯了,人不是這樣……」
「是,就是這樣。你只能否定卻說不出否定的理由,那是因為你心裡也接受,也認可人就是如此卑劣的生物的事實;而你,也親眼看見那些為了活下去,就算淪於多麼醜陋汙穢的生活也不在乎的人。」
只差一步,就只一點點的距離──
「何必為那些人找理由?何苦抹黑自己的良知屈就似是而非的對錯?你一直都有自己丈量世界的標準並引以為傲,為什麼要動搖?你是對的啊!是那些人做錯了,做錯事的人就應該得到懲罰,你應該懲罰他們,把他們殺光!殺光!」
「不……」
就一步!畢羅德使勁伸長手臂,探進光點。
一瞬間,光點爆裂,綻出遍地白亮,強烈得刺眼。
「唔……」畢羅德不禁呻吟。
耳邊傳來艾妮亞的聲音。
「你醒啦。」
身體搖晃的感覺讓清醒的畢羅德仍覺得像在夢中。
對了,他們連夜離開那個村子,走過一個又一個城鎮,昨天才剛甩開糾纏不休的奇術師,準備前往下一個城鎮的途中坐上前往該地的旅車。
「我睡著了?」
「睡得很熟哦,跟死人沒兩樣。」鳴雷說。
星羅聽了直搖頭。
「真是個爛比喻。要不要我教你正確的說法啊?看在朋友的分上,不收你錢。」
「誰稀罕啊!」
懶得理他們三人抬槓。畢羅德轉頭,入眼的綠意安撫了隱隱作痛的腦袋。
他試著回想方才只有聲音的夢境──
不,不只是聲音。隱約中,他確定自己還看見了什麼。
──銀色的絲線。
在黑暗中閃爍幾縷流光。
深山,密布的樹林遮蔽陽光,以至於讓人覺得陰森;林下,綠苔披石,雜草四處蔓生,不見人獸走過的痕跡。
想也是,一般人怎麼會捨平坦的官徑不走,故意挑這種野嶺走。
大家都知道的事──愈是陰暗的地方愈可能有魔獸潛伏其中。
男人敏捷地穿梭林間,不時回頭,謹慎確認自己沒有被跟蹤。
直到密林深處,男人停步,抬頭。
就在他的上方,隔著一定的距離、以樹木主幹為大樑搭建的木屋羅列眼前,木屋之間用棧道連接互通。
男人食指貼上姆指,含在口中發出「咻──」的長音。
最外側的木屋滑下一捆用繩索與木板編成的繩梯。
男人爬上去,和負責繩梯的人迅速地點頭致意後,立刻沿著棧道往深處走,幾乎是用衝的,衝向最後一幢木屋。
最後的木屋是其他的六倍大。
事態緊急,沒有打招呼的餘裕,男人一進屋,還沒坐下就開始說話。
「師尊的住處已毀。」
「什麼!?」
眾人蠢動,個個臉上又是驚訝又是擔憂。
「那師尊呢?」
「我去看過了,現場並無師尊的屍體。據說是汾州公侯的人馬,但根據我調查的結果,實際上是紀州人馬。」
「恐怕是怕被汾州公侯知道被搶功吧。」
「可能是。回來的路上我發現不少追查師尊下落的探子,可以想見師尊並未落入紀州公侯成浩之手。」
所有人都鬆了口氣。
坐在最裡頭的人舉手,示意大家安靜。
「現在最要緊的是找出師尊下落。」
眾人正襟危坐地看著說話的人,神情也跟著調整姿勢而冷靜了些。
「派出去的人不能太多,人數一多,我們藏身之處被發現的可能性愈高。查探消息的人保持在十個以內,回來一個再換另一個出去,不得重複,同一個人來來往往得太頻繁容易讓人起疑。還有,我們不是當地人,在一個地方滯留太久,被發現的機率也會增加。」
「是!」
「聽好,我們必須先成浩一步找到師尊,絕不能讓師尊落入他手中。現在有誰要打先鋒──」
在場只有一個人沒舉手。
就是才剛返回送來消息的男人。
和風鎮,北面緊臨波山,沿著波山稜線朝東西兩面往下延伸,南面則是平原綠地,整個地形若能從高空俯瞰,儼如母親的懷抱般,將這個城鎮輕輕擁入懷中。
從波山往下望,和風鎮的規模似乎不大,但實際走到鎮上,才發現它大得可以。
才踏進這個城鎮,歡樂的笑聲迎面撲來,對於一個持續數天日夜處於戰鬥當中的人來說,有種不小心踩進另一個世界的感覺。
畢羅德此刻就有這樣的感覺。
在前一個村子找到星羅,卻也暴露了他的行蹤。離開村子沒幾天,後頭就冒出好久不見的奇術師,追著他們一行人滿山遍野,雙方交戰不下十數回。
奇術師前仆後繼,沒個確實的人數;但畢羅德這邊明明白白只有四個人。
更正確一點的說法是兩人兩魔,其中一人還不能算是戰力。
持續八天的閃躲與打鬥後終於把那些奇術師甩開,走進這座小鎮,身體都還沒能適應這樣的安逸呢。
「以一個鎮來說,這個規模真是大得離譜,幾乎可以晉升為城了。」
走在他身旁的星羅看著熙來攘往的人潮嘖嘖稱奇。
「好熱鬧哇!比上次去的瓦鎮還熱鬧!這裡一定有更多好吃的人族食物。」鳴雷興致大好,狼手伸向主人。「快!畢羅德,給我錢!」
尚隆「哥哥」有交代,要用一種叫「錢」的東西才能換人族的食物。
「……」
「不給我,我就一路唱歌吵死你。不要忘了在忘途森林的時候是誰救你,那時候你被滅魔戟吞去靈魂,變成──」
十鐵晶立刻落進鳴雷掌心鋃鐺響。
「嘿嘿嘿……肉包我來啦!」一溜煙不見人影。
星羅看了傻眼。
「我說──你的魔僕還真是『乖巧聽話』吶。」還真沒見到勒索主人的魔僕。
「要妳多事。」
「我所知道的那些擁有魔獸的人,無論他的魔獸多麼乖巧聽話,都不會忘記在牠的脖子繞條鐵鍊,有時還不只一條;要不就是控制牠的意識,但你卻什麼也沒做,一點也不擔心牠們背叛你,不知道該說你好心還是說你笨。萬一哪天牠們反咬你一口,我看你怎麼辦。」
畢羅德沉默,沒打算向星羅吐露關於主從契約的事。
原因只有一個:太費事。
「鐵鍊?鐵鍊?嗯……這倒是個不錯的主意哦,畢羅德。我要去看看有沒有人在賣鐵鍊,有的話買一條給你,拴在那隻臭狗的脖子上,方便管教。吶,給我錢!」
艾妮亞朝他攤掌,動作和她的魔僕同夥如出一轍。
但她眼裡閃爍的興味可不像是那回事。
畢羅德懶得再深究,直接丟出十鐵晶。
「這麼少!我跟你比較久,至少也該有個加給吧!不然也要加個薪,跟那隻臭狗一樣多的錢,你對得起我嗎!」
「不要學這裡的人說話。」
「喂,你別忘了那天晚上是我拖著鳴雷到處找你,把你抱回來的哦!你不要跟我說你忘了,那時候的你還哭──」
又一次十鐵晶鋃鐺響的聲音,只來得及模糊掉艾妮亞最後一個「哭」字。
燁魔一開口便知有沒有。
「這還差不多。放心,我一定會買條又粗又重的鐵鍊回來讓你拴狗的!」
被留在原地的兩人目送少女艾妮亞離去。只見她一蹦一跳,第一站停在賣胭脂水粉的郎中攤。
還真不知道要說什麼才好吶……
「是不是我誤會了,其實你才是他們的僕人?說得更貼切點,你是他們的褓姆?」
「妳給我閉嘴,星羅。」
畢羅德咬著牙說。
經過兩邊擺攤密集的擁擠市集,眼前是一片視野寬闊的圓形廣場,正對畢羅德的另一頭是接續的市集,左右兩側同樣有一條大街,貫穿整個中央廣場。
廣場中央有一座雕工華麗精巧的山水石池,奇峻的山石層層疊疊比擬群山萬壑,綠苔分布其上恰似旁生松柏,流水自高處往下,或如巨瀑、或似涓流,蜿蜒在山石之間,最後流匯至池面。
巧雕天工的造景,數條橫凳繞著它擺設,坐了不少人。
沿途添了旅行所需物資的畢羅德與星羅兩人,挑了面向東街的橫凳坐下。
「天色還早,你卻好像沒繼續走的打算,是想今天晚上住旅店嗎?」
「他們短時間內應該不會追上來。」
「你說那些御用奇術師啊,那可難說哦。他們其中有幾個能召喚聖獸的哦。要是他們真鐵了心召喚聖獸幫忙找人,別說你現在把頭髮染黑了,就算你燒成灰,他們也能把你的骨灰收集成甕,我是說真的。」
「我以為只有尚隆能召喚聖獸。」
「看來你對奇術一點都不瞭解──對呴!不說沒想到,一路上你用的招式跟奇術一點都不像,差點忘了問。」大學者研究精神全開。「你所用的招術是什麼?說嘛說嘛說嘛!」
走了一個鳴雷去逛大街,多了個星羅來遞補,他難道就不能享有一時半刻的安寧?
「你不說我也不說。」
「知不知道對我來說並不是那麼重要的事。」畢羅德說。
好奇心指數已經歸零很久,不會因為事關奇術就突然暴增。
簡單來說,不管奇術是什麼、聖獸召喚又是什麼,為了不被他們抓到、查出他們追捕他的目的,他只能選擇不停地戰鬥和閃躲,直到揪出幕後黑手,結束一切。
「你這傢伙就不能配合我表現一點求知慾嗎!多問我一下是會死哦!說不定我一開心就什麼都說出來了!比方像奇術師指的是那些能將『勁』轉換為『術』的人,利用『術』以及咒印將存在於自然的能量具像化成為攻擊或防禦的召術。
每個奇術師都有自己擅長和不擅長的地方。其中最特別的一門就是聖獸召喚,透過強勁的『術』開啟這個世界與聖獸那個世界的門,並用自身的壽命換取聖獸的使役。畢竟是聖獸嘛,牠的威力之強以及對周遭的影響,不用相對等價的東西是不足以吸引聖獸為他做事的──換句話說,聖獸召喚用得愈多,奇術師死得愈快。說是威力強大的奇術,也是挺麻煩的奇術,非到最後關頭奇術師不會施展,萬一在壽命將屆的時候進行召喚,可是一叫出來就會死的哦。」
「妳還是說了。」
星羅愣了下,回想起自己剛才說了什麼,「哇啊啊」地抱頭慘叫:「我怎麼又說了!為什麼就是管不住自己的嘴巴啊啊啊!」
「這樣挺好的,我不介意。」
「我介意啊!」嗚嗚,她就是管不住自己的嘴啊!
「說說妳到維新城的目的。」
「哼哼,你休想我再告訴你。我是絕對不可能告訴你尚隆要我幫忙查出御用奇術師抓你的目的、查查你的出身來歷,還有沿途收集各地消息的事情;不過我還想知道鳴雷是什麼,這是我自己額外的求知慾──哇啊!哇啊啊啊啊!?我又說了!我竟然又說了!」
畢羅德忍俊不住,「嗤」地笑了出來。「妳這樣很難保密。」
星羅哀怨地瞟了他一眼,垂頭喪氣。「老師當太久,改不了好為人師有問必答的老毛病……」
「怎麼不繼續教?」
事實上,畢羅德想說的是,何苦不繼續教書,跑來纏著他。
「再教命都沒了。」星羅擺擺手。「我門下的學生也死了七七八八,沒剩下幾個了。拜我為師跟拿到天述帝發出的誅殺令沒兩樣,你以為那個公侯為什麼派人到我那?他是查出我藏在哪裡想抓我好嗎。」
「殺妳?」
「我討厭什麼官不官的,我的學生都是平民百姓。」
畢羅德懂了。「他不希望百姓民智開化,百姓愈是盲目無知愈好操弄擺布。透過假象、謊言、嚴刑苛政所帶來的恐懼,弱化他們反抗的勇氣與自覺,藉以維持國家的安定。」
「真諷刺可不是。一個國家的安定竟然立基於愚民政策,得靠百姓的愚昧無知與恐懼服從來成就一國的安定,這樣還算安定嗎!所以我設法讓大家知道得更多,卻也害他們因此喪命,我……」
星羅喉間一哽,說不下去。
「……我以為知道自己為什麼死比莫名其妙死去要好得多。同樣是死,至少死的時候不會帶著『我為什麼會死』或『我怎麼死了』這種困惑。為求知而死也是一種值得為人稱道的事,你們有句話說『朝聞道,夕死可矣』,不就是這樣的意思嗎?早上聽到一個道理,晚上就可以去死了──雖然我覺得死後留名只是某種程度上的虛榮。」
來到這裡少說也快邁入第二年,畢羅德多少瞭解到這個世界的人重視生與死,生重時辰、死重儀式,所以才會有「風光大葬」的說法。
星羅眨眨眼,有點不確定地看著他。
「你……是在安慰我嗎?」
「這不算嗎?不夠好?」
哪有人這樣問的。
「如果我說我想找個地方偷偷流下我感動的淚水,你會不會笑我?」
「我會說我在這裡等妳。」
此刻,兩人誰也沒想到這一等,竟會等出個大問題。
「十個肉包帶走、再加五捆吊子糖!那是什麼?蜜釀梅凍?好,我要十盒,還要這個、那個,這個跟那個──」
嘰哩呱啦好半天,鳴雷大爺幾乎快把比鄰而立的包子店和果子鋪給掃光,在兩家店的店主加伙計列隊哈腰恭送下,他大爺脖子上綁著比他腦袋大上十倍的包裹,肩上又扛了個快垂到地上的大包裹,心滿意足地準備回主人身邊。
靈敏的鼻子是最好的方向儀,就算不聞,憑藉他和畢羅德共通的氣息,也能讓他輕而易舉找出畢羅德的所在位置。
一輛由魔獸馱負的轎子迎面而來。
錯身的瞬間,轎簾探出一個人的臉。
「咦?」
眼神對上的瞬間,才正要開口,似乎被裡頭的人拉進去。
接著一隻手伸出轎簾朝他猛揮。
這是人族說再見的姿勢之一,他可是清楚得很。
他是有修養的魔狼,當然也知道要禮尚往來嘍。
鳴雷用空出的另一隻手揮舞回應。
「再見啦!」
艾妮亞指著吊在牆上的衣裳。
「這件我要了。」
「呃……」店家看看衣服,再回頭看她,面有難色。「小姑娘,這件不太好吧……」
柳眉橫豎。「哪裡不好了?」
「這個──等妳長大一點再來買怎麼樣?」店家的為難全寫在臉上。「本店孩子的衣服也很多很漂亮的哦,保證讓妳滿意。」
「我偏要那件!拿下來賣我!」
店家還想說什麼,不過小女孩的氣焰實在高張得嚇人,想想都盡力說服了,是客人自己不量力而為。就像前天上門的女客,明明是澡盆大的腰硬要試穿只有水盆大的腰身尺寸的衣服,穿不下就算了還撐破個大洞,鬧了好一陣。
客人想買就賣唄,穿不穿得了也是她家自個兒的事,有錢不賺是笨蛋。
艾妮亞滿意地拎起店家包好的衣物走出衣裝鋪子,依憑著魔氣確認畢羅德的方位。
由魔獸馱負的轎子經過她,速度之快,捲起一陣沙塵。
「咳!咳咳咳……什麼鬼,嗆死人了!咳!咳咳咳……」
馱轎呼嘯遠去,朝西而行。
未免哭得太久了。畢羅德皺眉。
算算時間,從星羅說要找個地方偷哭到現在少說也過了兩個時辰。
星羅不像是這麼會哭的人。
畢羅德起身打算找人。
就在這時,艾妮亞的聲音傳來。
「我回來了。咦?鳴雷那隻臭狗還沒回來啊。」
無巧不巧,鳴雷也晃了回來。
「又叫我臭狗,死火妖!我哪裡臭了!難得我還好心地買了吊子糖給妳,現在我決定自己吃了,哼哼!」
「要吃我自己會去買,用不著你──」
畢羅德打斷兩人的鬥嘴。
「你們有誰看見星羅?」
「咦?」
艾妮亞抬眉,一臉疑問。
鳴雷則皺了眉頭,挺不高興的。
「我才正想說呢,那傢伙真不夠意思,明明看見我扛著大包小包,也不請我上轎子去坐、幫我把東西運回來,還揮手跟我道別,真是沒禮貌。雖然這樣,我還是大人不計她小人過,很有禮貌地揮手──」鳴雷很驕傲地說。
事情不對勁。
「你說星羅坐在轎子裡?」
「是啊。」
「是不是有兩頭魔獸拉著跑、轎頂是藍色的轎子?」
「妳也看到啦?」
艾妮亞點頭,想起剛才的事就不怎麼開心。
「跑得那麼快,害我吃進滿嘴灰,咳了好久。」
為什麼……
「你們兩個──」
兩魔打住話,同時轉向主人。「幹嘛?」
「為什麼看不出來星羅遭人綁架?」
畢羅德突然覺得頭好痛。
「有師尊的消息了!」
深山裡,建築在半空中的木屋開始騷動。
不消一會兒,還留守在木屋裡人全集中到最大的主屋。
面向木窗、背對主屋大廳的人雙肩沉重得像掛了千斤擔。
陸續進屋的人一看見這景象,嚥了嚥口水,心跟著直往下沉。
「師尊……被成浩抓走了。」
眾人愕然,你看我我看你的,無法成言。
「──就在我們眼皮下,就在和風鎮。」
「我們得救出師尊!」有人揚聲。
「沒錯!不能讓知識斷絕在成浩那個奸逆手裡,必須把師尊救出來!」
有人注意到窗前的人微微顫抖著。
「……成殊,妳怎麼說?」
嘩然的交談隨著這個問題凝結在空氣中。
「我們會依照妳的指示行動,畢竟這是師尊交代的。」
這話──怎麼聽都像是在表明我並不相信妳,但因為師尊交代,我暫時承認妳的意思。
始終背對眾人的成殊緩緩轉向問話的男人。
「救出師尊,可以的話──趁機除去成浩這個惡害。」
「難為妳了。」
散會後,唯獨之前前往探看師尊居所的男人留了下來。
這個男人叫封將。
「師尊說過,人的一生活在取捨之間,與宿命或火神烙印的命運無關。強加歸究於命運只是不想自己扛起決定的責任,所以試圖找一個責怪的對象以便將自己的膽小合理化。」
「師尊一向不認為命由天定。」
「是的,所以這是我的決定,捨棄唯一的親人選擇做對的事,就算有罪也是我的責任。」
「分一半給我,讓我陪妳。」封將拉她入懷。「別讓我這個未婚夫當得太輕鬆。」
成殊咯咯地笑了。
「這是當然嘍。早跟你說了,當我的未婚夫可沒那麼簡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