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幾何時,公子哥兒,一盅兩件,手上定必有一籠雀。記得八十年代隨祖父到茶樓飲茶,除了有樓面推著車仔叫賣點心,身邊也會有張叔李伯的籠中雀助唱。而其實,無論在巴士、大街小巷或是公屋的騎樓上,都可以見到一個個圓圓的竹雀籠。就像維多利亞港上會有帆船,餐廳上有籠鳥,也一度成為香港的文化符號。就算在《蝙蝠俠¬——黑夜之神》中,摩根·費曼與黃經漢用餐的地方,也有多籠雀鳥在畫面中。但可惜的是,當遊客來到香港,已經找不到這樣的景致。就算是摩根·費曼身後的雀籠,也已經不是原原本本的廣式竹製波籠。不知道是否導演怕老套,而用上了鐵製鳥籠。但若鳥籠的出現失去了本身的藝術底蘊和文化意義,那是否只淪為一種背景裝飾?
隨著城市化和現代化的發展,香港的生活環境和價值觀念也在改變。作為亞洲的世界城市,香港經濟進步迅速,社會不斷變化,年輕一代對相對單調的傳統玩意興趣日益減少,加上現代科技和娛樂產業的發展,讓人們更加傾向於追求即時滿足和娛樂消費,如電子遊戲和社交媒體等。這些以視角和聽覺為主導的內容,令香港大眾對傳統玩意的關注度和支持度下降,價值觀也慢慢在轉變。香港先後於一九九七年和二○○三年出現禽流感事件,第一次有十八宗H5N1人類感染個案,之後就只有兩宗H9N2個案。兩次的爆發,讓公眾對雀鳥產生疑慮,導致城市空間對籠鳥的認可減低;同時,也令大眾對公共空間的認知帶來前所未有的改變,使得飼養鳥類變得越來越不受歡迎,直接影響了飼養的興趣。除此之外,生活品質提高,住在私人樓宇的人口增加,擴闊了寵物的選擇,這些因素都導致提籠掛鳥的風俗文化逐漸消失。
香港是國際金融中心,對於文化產業存在一定程度的輕視,更遑論是「工字不出頭」的手工藝文化。綜觀亞洲的教育體制,乃注重學術成就和考試成績,對傳統文化藝術教育的投入不足,導致年輕人對傳統手藝的興趣和理解度下降,進一步影響本地的手工藝發展和傳承。
現代社會不但越來越工業化,更是講求數碼和人工智能化,對傳統手工藝品的需求是近乎零的存在。絕大部分人選擇購買廉價的批量產品,而不是手藝品,需求不足令精品難以出現之餘,香港的生活和空間成本更令手工業界雪上加霜,這種惡性循環也是當代環境的殘酷現實。林林種種的挑戰,令傳統工藝難以繼續傳給後代,不少非物質文化遺產知識就是這樣失傳於世。隨著年長的工匠退休或去世,年輕一代接觸籠鳥文化的機會也日漸減少,使得雀籠製作技藝和相關知識的傳承變得困難。我們獨有的雀籠文化傳統越來越難以延續下去,上一代留給我們的文化遺產也會就此消失。
我在芬蘭和加拿大留學時所學到的,都是以北方木材為主的設計方法和現代化的機器運用。白樺木、黑胡桃、糖楓樹,所有比較熟悉的材質,沒有一種是出自南方的原生材料。十年前回到香港,繼續從事設計,但總被一種不實在的感覺困擾,所以一直想尋找一種與自身文化背景有關的材質。從城市觀察和文化研究當中,慢慢發現了竹材在香港發展的重要性,並開始深入探討它在生活中的不同用途和價值。然而,無論是在中大建築時開始了解的港式棚藝;或從造訪理工大學的荷蘭藝術家身上學到創新的竹棚建構方法;甚至乎在台灣深度了解南方的竹材建築,這些大型製作都難登上大雅之堂。要提升香港的創意工業,我需要尋找更實在的基礎,而手工藝品的藝術素質更是不可或缺。在二○一九年的一次機會下,得到中環藝廊「飄雅活藝」的邀請,設計一個由傳統工藝啟發的傢具,繼而認識香港唯一的雀籠工藝師陳樂財師傅,便開始了研究手造竹雀籠,並發現香港的雀籠手工藝曾經聞名於世,相比起世界各地的竹細工質素有過之而無不及。但奈何基於外在環境因素,同時缺乏文化政策支持,這門工藝面臨失傳的危機。
不知是錯覺,還是事實,總覺得這幾年在城市中失去的東西特別多,及時的記錄和保存固然重要,但一門工藝之所以在文化中可以延續,是因為有一個完整的文化生態系統。很多人羨慕日本的品物,但其實在每一件巧奪天工的手藝品背後,是一種世世代代環環相扣的付出,而絕不是匠人的個人主義褒揚。一個文化體系要達到高級的品牌效應,是需要體系內每一個人的認可和推動。民族品牌(Nation Branding)的提升絕對是任重道遠,與其羨慕其他人,不如把握我們已經擁有的美好。於是我決心拜師入門,由基本的開材直到製作特別工具,從頭開始學習港式雀籠竹細工。同時,以研究團隊身份,利用測繪和影像的方式,記錄雀籠技法,開始撰寫此書。手工藝是人類歷史和文化的重要組成部分,香港的竹雀籠具有獨特的地方特色和文化價值,作為非物質文化遺產,傳承和保護至關重要。一本有關香港雀籠手工藝的書,可以幫助保存及發揚這門獨特的技藝和知識;同時,也希望讓更多人了解並欣賞本地雀籠工藝的傳承價值和文化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