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薦序
晶片裡的一匹飛龍
白靈
這是一個微的時代、女力大爆發的時代、跨領域與斜槓的時代、也是AI挑戰人性的時代，代表了詩面對的未來，比過去一百年都更具挑戰性。不只詩人，各行各業都嚴陣以待，好像在等候精靈或外星人的降臨，正等待著AI的扣門。AI使人人有機會成為「斜槓人」，創作似乎不再會是藝術家、文學家的特權專業，創新或創作的庶民化已成必然。
AI最顯著的特徵是打破了不同領域的界限，使得不同領域不得不思考原領域與其他領域的關聯，而這正是科技朝向更人性化、更「全腦化」、也更「全方位化」的開始。2006年前輩詩人商禽（1930-2010）接受訪問時曾說：「詩人大概最終的願望，就是做一個畫家兼導演，把聲音、形像、色彩全部表達出來」（《乾坤詩刊》第40期頁6-14），這是舉起「超現實主義火把」的詩人在晚年對文字與影音並呈、即「全方位地活出生命」的渴望。1976年草根詩社曾主張「一切的媒體都可以是作品的形式與傳達方式」、要使「光、色、音、力、舞、造形集合一體」，這個願景正「不可思議地」走在實現的道路上。
而人性或者說人的大腦生來本來就是「全方位」的，什麼都想試試、什麼都可以喜歡，如果可能也都全部想創新。早在1849年，德國歌劇兼音樂作家華格納（Wilhelm Richard Wagner，1813-1883）在《未來的藝術》中曾提出「總體藝術」（Total art work）的概念，他期待將音樂、歌曲、舞蹈、詩、視覺藝術，與寫作、編劇及表演全方面結合，以產生涵蓋人類所有感官系統的藝術經驗，他認為唯有各領域去除界線才能創作出最完整的藝術作品。此總體藝術觀正是欲打破各領域界限的概念，科技正在促使這願望早些實現。以往分門別類的職涯規劃只因為人的生命有限、專精某業已不易，社會體制管理上也比較方便，卻是有違人性更完整的需求。AI的未來發展必有助「總體藝術」的創作更易入手。
從現代到後現代主義發展的思潮看，最顯著的現象是「詞語」（文）向「影音」（圖）的轉向，也是上述「總體藝術」的開端，促使人的思維脫離優勢理性的左腦朝向更感性的右腦化、從有框到無框化，也是由有界到無界化，乃至自可控制到幾乎不受控制的轉向，去中心、無中心、碎片化、淺碟化成為必然。當「圖」比「文」對人的吸引力遽增，這世界變得虛擬與實境不分、真與假難辨、人與物的界限模糊，世界從理性的有序正朝向感性的更混亂更無序卻也更自由的方向前進。AI只是這樣的後現代趨勢下必然的產物。
這本《雙舞─AI詩圖共創詩選》的出版，是臺灣詩學季刊社新闢「斜槓詩系」的第一冊，標誌著詩人「斜槓到」其他領域的第一步。借著詩本身奇特的創意、非日常語言的咒語形式、模糊曖昧的語境、若即若離的情思，輸送進入AI裡運作，就像「騎上晶片裡一匹飛龍」，藉著0與1迅雷式、離奇、又不可思議的運作，以幾秒鐘時間、AI呼應了詩句的咒語命令，組合出一幅幅炫奇的圖畫。不用懷疑，這些圖畫若不透過這些詩咒的呼叫，不可能在這世上誕生，也沒有其他語句或方式可叫它誕生，因此理論上它是獨一無二的。至於是否能合乎詩人所期待的圖畫，就有待詩作者的審美判斷。因此詩圖並列時，二者是否份量相當，其實都需作者再做計較與衡量。
書中作者們借著他們的詩句當「咒語」（prompt）呼叫AI，每個人的「咒語」內容及長短都不同，使用AI軟體也有別，圖形未現前內心的想像和渴望的圖也各異，而最終顯現出的是否呼應了詩句的內容、或者如何嘗試皆不易呼應，以是呈現出的圖，千奇百怪，或寫實、或抽象、或魔幻、或超現實，有的色彩繽紛，有的單純素樸，因AI速度太快，圖畫可因應要求一再重試，最終要以什麼圖案與詩作同呈，也嚴酷地考驗著詩作者的美學素養和判斷。
呼叫AI精靈，像召喚起晶片裡的一匹飛龍，沒有簡短、精當、有力、不可思議魔力的咒語，AI精靈能起的作用極其有限，因此精簡美景似的詩句正是駕御這匹飛龍最重要的密語和鑰匙。未來的時代，詩將一首一首乃至一句句各自在時光中獨自漂流，而不會也很少是任何一本詩集，越短越精妙的詩在今後歲月衝起的浪花可能更可觀、也可能遠超出原作者的想像。進入AI時代，咒語和斷章式的精彩語言具有「酶」（酵素／生物催化劑）的效果，否則跟AI可能都無法溝通。AI時代詩人更需要有自己的咒語和斷章！
而此書的出版也是拋磚引玉的動作，期盼能夠對「影像詩學」的議題、和詞語文本和影像文本如何交流、互動、互補，能有所助益，並增進詩圖文本間的美學和詩學內涵、引發更積極更正面的討論和研究。更進一步，則是期待人人都成為「斜槓人」，因為詩圖創作已不再是詩人和畫家的特權，詩生圖、圖生詩，早已成了家常便飯。2017年微軟「少女小兵」的AI軟體已用圖產生創作了無數首詩，並寫下詩句說：「一次一次完成自己的生物／是夢一般的／她是一個偉大的嬰兒／橫在我的靈魂裡」，在我們眼前，果然「一匹飛龍橫在晶片裡」，我們當然可以拉它進入我們的視野，參與全民創新或創作的行列，這大概是此斜槓詩選出版的最大意義了。
本書兩位主編，郭至卿及愛羅，是網路大興、女力大爆發年代誕生的詩人，經過社會及傳統父權壓抑的磨礪，她們重新出發、站在詩的起跑線時，或已過了青春年少，但對詩的忠誠及熱烈，卻絕對不輸其少女時代，甚至絕不「移情別戀」。她們對網媒、手機、電腦及AI軟體乃至編輯的熟悉，加上經營或幫忙臺灣詩學在臉書《線上詩香》粉絲網頁的管理和熱情，又獲得諸多詩友們的投稿支持及同仁們的響應，儘管還有不同的聲音、對AI的參與共創有不少質疑，仍能完成此「臺灣第一本AI詩圖斜槓詩選」（個人AI詩圖集已由林豪鏘教授打了頭陣），可說付出了莫大的努力和熱誠，值得予以鼓掌、鼓勵，並按一千個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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