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劫後餘生
眼看著那刺客要再度刺向蘇雲熙時,含梅身子猛地向前一挺,擋在蘇雲熙身前。
危急關頭,忽聽喊聲一片,宮門已經大開,負責內廷安全的侍衛統領司徒徹帶著大內侍衛衝了進來。
刺客見勢不妙,趕緊棄了長劍,飛身而逃。
局面終於得到了控制。雖然滿室凌亂,一片驚魂,但除了已然昏迷的蘇雲熙,和混亂中動了胎氣、下體已有鮮血流出的司徒煙之外,並無太大傷情。
「太醫!快宣太醫啊!」含梅大聲哭泣。
含秀也是哭泣不止地抱著司徒煙,連連大叫。
「速傳太醫過殿!」司徒徹急急吩咐了侍衛去傳太醫,又俯身輕喚道:「煙兒,煙兒,是大哥啊!」
原本整齊華麗的桌几散亂一片,雕花的杯盤餐碟也被凌亂地扔在地上,還有人躲在桌椅之下不敢出來,鍾萃宮內一片狼藉。
被急急宣召進殿的太醫們手忙腳亂地診治著倒在地上的兩名宮妃。
其他劫後餘生的宮妃一個個被嚇得面無人色,仍在不斷地顫抖著,有膽小的宮妃在宮女的攙扶下,才能勉強保持著儀態。
聽到消息迅速趕來的龍宣浩,看到的就是這樣凌亂不堪的場面。其中最令他膽戰心驚的,便是地上已然暈染開來的鮮紅。光潔的地面上,那紅,怵目驚心,刺得他的眼睛發痛。
龍宣浩見蘇雲熙一身淺藍色的宮裝,胸口處已被染成暗緋色,只覺得心上一緊,幾至難以呼吸。
「雲熙……」龍宣浩痛喚出聲,緩緩俯下身來。
一旁的司徒徹赤紅的雙眼冷冷掃過龍宣浩,眸中凜冽的寒意迅速地一閃而過。眼光轉回到司徒煙身上,哀哀喚道:「煙兒……」
「皇上,這是怎麼了?」隨後,太后也在內侍、女官的扶持之下急急趕到。她看著鍾萃宮中一團凌亂,滿目瘡痍,不禁倒抽了一口冷氣。
刺客居然直直闖入內廷,龍顏震怒自然無可避免。
由於此案發生地點涉及皇后的鍾萃宮,其責任無可推託。不待龍宣浩出聲,太后已經出面表態,罰皇后禁足反思兩月。
當值侍衛統領司徒徹救駕來遲,被罰革職,於協助賢妃寧瑩然徹查此案後執行。大內侍衛統領林子可調度不力,降級至副職,即日執行。
永壽宮內,太醫正忙亂地為蘇雲熙請脈止血,內侍、宮女則是圍在旁邊團團亂轉,更有膽小的宮女低低地啜泣出聲。
屏風之外,龍宣浩坐立不安,焦急地望向室內。
緊張、不安、恐懼,重重情緒團團包圍了龍宣浩。她一定不能出事!
永壽宮內的氣氛異常沉悶。
「怎樣?」終於看到太醫陳炳和惴惴不安地走了出來,龍宣浩猛地站起身來,高聲問道。
「皇上放心,所幸這一劍刺得並不算深,而且沒有傷到要害之處。若是那劍再偏上兩分,只怕此時已是無力回天了。樂昭儀此時已無大礙。沈太醫正在為昭儀止血包紮,微臣也正要去開藥方。」陳炳和恭恭敬敬地對著龍宣浩回道。
「今後樂昭儀的傷就由你和沈太醫兩人親自調理,待樂昭儀大好起來,朕重重有賞。」龍宣浩聽說蘇雲熙沒有危險,心頭一鬆,終於放下心來。
「微臣遵旨。」見龍宣浩的語氣緩和下來,陳炳和額上豆大的汗珠順著脖頸,緩緩滑落。
「朕要看看樂昭儀。」龍宣浩大步走向床榻,腳步猛然一滯,像是忽然想起什麼似的,回過頭來,對著陳炳和高聲道,「樂昭儀的一應湯藥也不必他人過手,全權由你們二人負責。」
「微臣遵旨。」陳炳和恭敬地回道。
幸好只是外傷,想起鍾萃宮中觸目驚心的一片血跡,龍宣浩不禁有些後怕。如果刺客的劍再深一些,如果刺客的劍再偏一些,那雲熙……
他不能想,也不敢想,只是暗暗低嘆著,走向床榻。
榻上,蘇雲熙雙目緊閉,臉色煞白,幾乎不見血色。含梅跪在一旁,正協助著太醫沈順田包紮著她的傷口。
恍惚中,蘇雲熙看見團團的黑暗包圍著自己。忽然天邊一絲霞光閃現,龍宣浩溫柔的笑臉出現在她的眼前,暖暖地對她說:「雲熙,你若將心給朕,朕定不負你!」之後她便柔柔地笑著,並不言語。
猛然間,周圍景色一變,忽然垂柳依依,紅荷滿眼,一片說不盡的嫵媚風情。她站在西湖堤上,眺望著漫無邊際的漫漫荷花,身邊立著笑吟吟的龍宣浩。她正被龍宣浩圈在懷中,朝後半仰了頭,嫣然笑道:「如果,我直呼宣浩的話,算不算是大逆不道?」
然後他意外地大笑開來,緊緊擁緊了她,回道:「為夫求之不得。」
正是甜蜜萬分的時候,龍宣浩忽然不見了。蘇雲熙伸手去抓,卻抓了個空,反而是鉛華盡洗的德妃抱著英歌哀哀出現,聲聲訴盡自己所受的冷落。
就在她無語以對的時候,寧瑩然笑著走了過來,對她說:「還記得本宮曾經和妹妹說過的話嗎?」
她怔怔地回道:「退避三舍只可隱蔽一時,恐非長久之計。」
之後寧瑩然便巧笑倩兮地說:「本宮聽說,只要剪下幾枝盛開的荷花插於室內,便能安人心神,更好入眠。」
她便又啟開唇瓣,輕輕回道:「一枝荷花而已,即使它再嬌豔,也難逃日後的殘敗。本來是不必費心將它移出荷塘的,不過既然賢妃姊姊說荷花能夠幫助入眠,雲熙便無論如何也要采了下來,送給姊姊。」
然後寧瑩然美目流轉的笑臉忽然變成了怒目以對的皇后。蘇雲熙還在怔怔的時候,只見皇后舉著一盞熱茶猛地向她潑了過來。
「啊……」蘇雲熙一聲驚叫,忽然醒轉過來。
蘇雲熙睜開眼睛,正對上龍宣浩佈滿了血絲,卻炯炯有神的眸子。眸中滿載著憂慮和恐懼,正定定地望向自己。
「不怕不怕,我在你身邊。」龍宣浩低低俯下身子,心疼地拭去她額頭上沁出的細密汗珠。
「我……」蘇雲熙抬起眼來,看著眼前熟悉的一切,夢魘中的驚慌緩緩褪去。他,可是在擔心自己會因此離去嗎?蘇雲熙嘶啞著張口,想要出聲安慰他,卻發覺竟然發不出聲來。
「可是要喝水?」龍宣浩趕緊將一個墊子塞到她的後背,轉頭沖著含梅道,「快,熱湯水。」
「主子,您可是醒過來了。」一旁伏著的含梅見蘇雲熙醒轉,喜得哭出聲來。又見龍宣浩要水,趕緊抹了眼淚,轉身端起一直煨在小爐火上的熱湯。
「朕來。」龍宣浩接過含梅手上的湯水,低低嘆息一聲。
含梅愣愣地立著。不是她眼花吧?皇上轉頭的一瞬間,她似乎看見他的眼中水光一閃。那,竟然是淚嗎?
在龍宣浩的親手哺食之下,蘇雲熙接連喝了幾大口湯水,複又躺下。
「謝謝。」龍宣浩放下手中的湯碗,將頭埋於她的頸間,悶聲低語道,「謝謝,謝謝你醒過來。」
含梅忍不住又是眼眶一紅,急急轉身出去,立在屏風之後輕抹著眼淚。是啊,主子原本仙子一樣的人物,卻連連受苦若斯,不過皇上對主子這般的用情,終算是值得了。
微微感覺到頸窩處的濕潤,蘇雲熙心中一顫。他,竟然哭了嗎?憶及剛才夢魘中的驚恐,又見龍宣浩如此地動情,她,該何去何從?
龍宣浩再抬起頭時,面色已經如常。他微笑著對蘇雲熙道:「太醫已經看過了,只消好生調養,很快便會大好了。」
「嗯。」蘇雲熙溫順地淺淺一笑。有他陪在她身旁,也許,往日那些繞在心尖子上的話和事,她也可以選擇全部忘記。
「你放心,這次的事件若有幕後真凶,朕定不輕饒!」龍宣浩像是在向她保證一般,擲地有聲。他知道在蘇雲熙這樣聰慧的人兒面前,半句虛話都糅不得。
「嗯。」蘇雲熙繼續點頭,繼續微笑,只是剛剛柔軟下來的心卻又微微一滯。可不是嗎,這次的事件來得蹊蹺,她怎麼反倒忘記了呢?只怕,即使有他在身旁,她也難以選擇全部忘記。
只因人無傷虎意,虎有傷人心。而且,他,並不只是她一個人的,又怎能時時刻刻留在她的身邊?
半月後,強撐著尚未痊愈的身子來到凌波宮探望司徒煙的蘇雲熙,才剛進門,便聽到司徒煙的哀痛自語,「孩子沒有了,我的孩子沒有了。」
「奴婢參見樂昭儀。」含秀放下手上的湯碗,朝蘇雲熙行禮。
「起吧。」蘇雲熙對含秀點了點頭,問道,「司徒姊姊現在如何了?」
「回樂昭儀,咱們主子命苦啊。小皇子就這麼沒了,主子又一直緩不過勁兒來,太醫也沒有法子了。」含秀朝外走了幾步,壓低了聲音回道,又偷瞟了司徒煙一眼,見她只是靜靜地坐著,似乎並沒有注意到蘇雲熙的到來。
「嗯。」蘇雲熙輕輕應了一聲,來到司徒煙的跟前,哀聲道,「司徒姊姊,雲熙來看你了。」
蘇雲熙知道她對這個未出世的孩子期待有多大,也知道這次的失去對她來說,將會是如何沉重的打擊。
司徒煙仍是按住胸口,癡癡地望了她半晌,眼光才在蘇雲熙受傷的胸口停下,輕道:「為何你我姊妹竟是如此苦命?」
「司徒姊姊,不要難過。」蘇雲熙眼中含淚,悲聲道,「都過去了,會好起來的。」
「我沒有貌美如花的容顏,也沒有聰敏過人的才智,所以一直以來我並不奢望得到皇上的寵愛,也不奢望能加封晉位。我只是想好好照顧我的孩子長大而已。可是,」司徒煙低垂了眉眼,淚,一顆顆滴落在錦被上,慢慢洇開,「如今,孩子卻沒有了。」
「司徒姊姊,」蘇雲熙瞧著司徒煙失魂落魄的樣子,忍不住一陣心酸,哽咽著安慰道,「姊姊現在還年輕,只管安心地調養好身子,日後定能再育皇子,姊姊只管放心!」
「孩子,不會再有了。」司徒煙定定地對上蘇雲熙的眼睛,好像失去了靈魂的瓷娃娃,「事後,皇上只在雲熙安危已定之後過來看過一眼。」
「司徒姊姊。」蘇雲熙輕輕喚了一聲,卻不知該說什麼,只得靜默。
「那些東西,原不是我想要的,我只是想要我的孩兒罷了。」司徒煙遙遙指向案幾上賞賜下來的珍寶古玩,如夢囈一般輕道,「一直都知道,皇上待我,只是因為雲熙你。」
「司徒姊姊?」蘇雲熙猛然一驚,不解地詢問道。
司徒煙的眼睛似無焦距一般,望向虛無縹緲之處;淚,卻洶湧而出,在她的臉頰上劃出兩道濕濕的痕跡。司徒煙拉高了錦被,緩緩躺下,從枕下摸出一塊玉佩遞了過去,再也不肯說話。
「這是?」望著司徒煙淚盈於睫,久久不止,蘇雲熙低頭端詳著手上的玉佩。這是她當初仿著自己的祥雲瓔珞打制的祥雲玉佩。她這時候將玉佩交給自己,是什麼意思呢?難道是……
情是何物?只嘆造化弄人!想起龍宣浩情緒激動之時,曾將自己那條無意間失落的祥雲瓔珞取出示愛,蘇雲熙澀澀一笑,淚眼相看,竟無語凝噎。
司徒煙一直用錦被掩了頭臉,久久不肯露出。蘇雲熙靜默半晌,唯有暗自神傷,無奈只得先行離開。
前幾日主子去了凌波宮,瞧著司徒充容一副死氣沉沉的樣子,回來之後難過了許久。難得今天主子心情不錯,含梅遞上一杯參茶,大著膽子舊話重提,「主子,難道您真的沒有想過要個孩子嗎?如今皇上對主子如此寵愛,不說是為傍身,單是為了日後精神有所寄託,也是好的啊。」
「心既不在,即使有了孩子,又有何用?」蘇雲熙輕輕啜飲著手上的參茶,淡淡開口。提到孩子,她心上忽然一動,抬頭問道,「和鸞宮楊婕妤可有什麼不好嗎?」
「說到楊婕妤,也奇了。」見蘇雲熙連續半月都沒有什麼精神,這會兒總算是有了心勁兒,含梅巴巴地回道,「當日受傷的就只有兩人,一個是主子您,一個就是司徒充容。可是事後,和鸞宮傳出消息來說,楊婕妤因驚嚇過度,小皇子竟也沒有保住呢。」
也沒有保住!?看來這次行刺的事情,發生得倒還真是個時候。這幕後主事之人算是幫了楊心蘭一個大忙,竟是給她找到了一個合適的台階了呢。
蘇雲熙輕輕一笑,「那一定是李偉之李太醫給楊婕妤診的脈象吧?」
含梅驚疑地望向蘇雲熙,奇道:「主子倒像是事先知道一樣的,當時確是李太醫診的脈象呢。」
一事不煩二主,常理而已。蘇雲熙撫上胸口,繼續問道:「在我養病期間,可曾有刺客的消息嗎?」
「一下失了兩個皇子,太后心驚得不得了,本來已經全心禮佛不理後宮之事的,現在卻又命了賢妃娘娘一定徹查此案。」含梅搖了搖頭,回道,「想是不好查的,如今司徒大人受命協助賢妃娘娘,直到現在也不曾聽說抓到刺客的事情呢。」
「很難嗎?」蘇雲熙輕輕揚眉,唇齒之間笑意滿滿,「當日那刺客孤身一人,居然直入內廷深宮,如果不是內鬼,那便一定是神仙了。」
「主子,您是說?」聽了蘇雲熙的話,含梅心頭一跳,猛然瞪大了眼睛,「這次主子受傷會不會和皇后有關呢?畢竟宴會是她主持的,而且事發之後,太后親自將她宣了過去,說是要罰她靜心思過呢。」
「太后宣了皇后過去?」蘇雲熙輕輕抿嘴,開口問道,「何時的事了?」
「當時主子受傷昏迷,皇上和太后娘娘聞訊趕來,皇后娘娘首當其衝被太后娘娘先罰了禁足,當晚就被帶回了重華宮的千佛堂。如今,大家都在猜測,是不是太后娘娘知道了些什麼,所以才會不問青紅皂白便責罰了皇后娘娘呢。」見蘇雲熙問得著急,含梅雖然不解,卻也把所有事情一一相告。
蘇雲熙譏誚地一笑。侍奉在佛堂左右,靜思其過?太后竟如此喜愛皇后?靜思其過,怕只是表面而已,實際上是為了保護皇后才對吧。畢竟是在鍾萃宮中發生如此事端,無論如何,皇后都難逃其責。先於龍宣浩對她進行責罰,並且連夜帶走,根本不給龍宣浩任何發難的機會。太后娘娘她……居然是如此地用心良苦啊。
「我再問你,最近一段時間,皇上都是歇在何處?」蘇雲熙心中細細盤算著,口中已經急急問道。
「賢妃娘娘那裡,德妃娘娘那裡也去過,不過最多的還是在新晉升的韓婕妤和錢才人那裡。」含梅小心翼翼地看著蘇雲熙的表情,輕聲回道。
最多還是在韓婕妤和錢才人那裡?這次的事情,難道是一招置之死地而後生?蘇雲熙微微蹙了眉頭,心思微轉,思忖間,忽然站了起來,「含梅,幫我換身乾淨的衣服,咱們到延璽宮去一趟。」
「主子,您身子還沒有大好,太醫說要盡量多休息的。」含梅看見蘇雲熙又要出門,而且是到那個不明底細的賢妃娘娘之處,便開始彆扭地推諉,「若是什麼不打緊的閒事,等您大好之後再去也不遲啊。」
「去問問刺客的事情有無眉目進展,也算是閒事嗎?」蘇雲熙輕輕拍拍含梅的肩膀,淡淡出聲。雖然負責協查此案的司徒徹是司徒煙之兄,但畢竟司徒姊姊剛失皇兒,若是這個時候去問司徒徹,只怕他難免有所神傷。
「主子。」見蘇雲熙堅持,含梅無奈轉身。臨出門時,含梅仍是一副想要說服蘇雲熙的樣子,見蘇雲熙絲毫不為所動,只得作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