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暴風雨
那是個十月的夜晚。收成的農作物都集中在懸崖頂端,一捆又一捆的玉米堆積在一起,形成樣貌奇特的稻草屋。銀色的月光照在平靜的海面。遠處海浪正拍打著煤商的雙桅帆船──友誼號。這艘船的船帆看起來彷彿像一小支軍隊準備出發作戰的旗幟。
幽暗的森林緊緊倚著懸崖,滿月綻放的光輝穿透林間深處。一個身穿連身袍和及膝靴的瘦小人影,手裡拿著長型黑色皮箱,神秘的蹣跚向前,膽小羞怯的跟在一位身型高大、自信、留著滿頭白色長髮的男士後面。
在他們附近,一隻狐狸躲在矮樹叢後面,夢想著新鮮的兔肉,卻突然被一隻驚慌失措從冬青樹林中竄出;跑進威克樹林深處一片黑暗中的鹿所喚醒。
「那是什麼東西?」那個瘦小的人受到驚嚇,聲音突然開始發抖。因為害怕,他丟下皮箱,抓住那個在這秋天夜晚,他緊跟著的,穿著斗篷的人。「就在那裡!」他尖叫著。「我看到它了!就在樹林裡!」
他的同伴揪住他的耳朵。「給我安靜點!彼多。這個世界不需要聽到你的聲音。」
那個瘦小的人痛的把眼皮都擠在一起,在躲進他同伴斗篷裡的同時,他又緊盯著樹林裡瞧。彼多很不喜歡這樣的一片漆黑,他也討厭夜晚。勇氣不是為他這種人所準備的,而夜晚應該要待在小酒館的火爐前,啜飲著溫熱的發泡啤酒,靠著聽遠方傳來的故事,以及其他地方的戰事和走私的消息來度過。
對彼多來說,在這裡,在這個懸崖的頂端的樹林裡,那可是一個完全不同的世界,一個不屬於他的世界。樹林是包葛,遁隱的巫師,小精靈,和薩滿的地方。彼多最怕薩滿了。牠們是一種黑暗中奇怪又不顯眼的動物。牠們可以在黑暗中偷襲你,在黑夜的迷霧中扼殺你,奪走你想活下來的意念。有故事說牠們會從窗戶鑽進屋子裡,像條漆黑的毯子一樣把一個料想不到的,熟睡中的受害者悶死。一旦受害者被攫住,他就動彈不得了。牠們會奪走人類所有的精力,讓他內心充滿令人驚駭和醜陋的想法。這些薩滿式的夢境,終其一生都會跟著受害者。牠們會無精打采、舉步維艱的離開受害者,讓他們在無眠的夜晚睜著凹陷的眼睛,擔心牠們會再回來。
一陣微風把樹林裡乾枯的棕色葉子吹的沙沙作響,彼多握著同伴斗篷裡的手抓的更緊了。
「那是人還是……牠們?」他右腳發抖,眼皮扭曲,嘴唇乾燥,舌頭緊緊頂著口腔上沿,勉強擠出這幾個字。
「牠們?」他的同伴對他發出噓聲。「牠們是誰?你不能直接說出來嗎?你在怕些什麼?」
彼多的肩膀縮成一團,把臉埋進他發怒、高大的同伴所穿的發霉黑斗篷。「薩滿,」他無力的小聲說著,想把聲音蒙住以免被聽見。
他的同伴則舉起雙手在嘴旁圈成喇叭狀;深吸一口氣之後以一種從靈魂深處所發出來的聲音大喊著:「薩滿!薩滿!薩滿!」聲音回盪在樹林裡,狐狸急忙從灌木叢裡鑽出來,跑向樹叢的更深處。
一群黑色的禿鼻烏鴉突然從他們頭頂樹上的棲息處飛起,繞著樹枝飛來飛去,在夜色下起舞,呱-呱-呱的叫聲充滿了整個夜空。
「……不。」簡直嚇壞了的彼多低聲說著。「拜託,迪摩爾神父,別說出那個字,它們會聽到的,牠們會過來逮著我們,我媽媽說……」
他很快就被打斷。
「我們,彼多?你是說我們嗎?」迪摩爾矗立在他那膽小、受驚的僕人面前。「我不怕任何事,也不怕任何人,應該是他們怕我才對。而今晚呢,我的小朋友,你將會看到真正的我,而且你不能跟任何人提起任何一個字。我掌控遠比薩滿還要可怕的生物。今晚所看到的,你若敢吐露一個字,我保證你再也不敢閉上眼睛,或是想看到隔天的太陽下山。現在跟我來吧,還有活兒要幹呢;有一艘船正等待著它的命運,而我正等待著我的。」
迪摩爾抓起彼多的衣領,把他拖起來,一路拖著他往海邊那條路走去。彼多沒辦法拒絕。他已經侍奉這個村落的教區牧師超過廿年。在十一歲生日那天,他就被以一個禮拜一便士的薪水、穀倉裡的一張床,新鮮的稻草,和一個月一次的安息日讓他休息的代價送去工作。人們都說他很幸運-因為他發育不良,一條腿已經萎縮了,對任何人來說他都沒有太大用處。迪摩爾是個嚴厲的主人:他有一付刺耳的聲音和一隻更加嚴厲的手。有時候彼多會躡手躡腳的走進教堂後面聽他從講壇傳來的嚷嚷聲。地獄之火,詛咒,裝滿溶化鮮血的滾燙大鍋,毒蛇和所有那些可怕的事情都在等著那些異教徒上門。
彼多對自己咕噥著:「爆炸,煩惱,滾燙的血,這根本不是一份工作;太陰鬱,太冷酷,太多……」
迪摩爾打斷他。「別在那裡自言自語了,還有事情要做呢。把腳步加快一點。也許我們還來得及在那艘船通過前趕到石頭那邊。」彼多試著照他主子的話做,卻一腳滑進泥濘中。「小心那只箱子,它可是花了我好多時間,好多錢才找到的東西。現在注意了:我們得在找到那塊石頭前下到瀑布那邊。」
彼多知道那只黑箱子並不是用迪摩爾的錢買來的。每週七天他都從租金和十一税向村民偷取錢財。
他回想起那只長型黑色皮箱抵達維克雷治教區的夜晚。彼多從書房微開的縫隙看進去。生平第一次他看見一個全身肌膚黑的發亮的人。這些地方過去從沒出現過這樣的生意人。雄鹿客棧的老闆說他是從惠特比搭馬車過來的,雙桅帆船白廳號上唯一的乘客,這艘船前一天還停在西班牙的碼頭。
彼多仔細的看著這個人打開箱子,在蠟燭的微光中看到他拿出一隻長長的、閃閃發光的金屬桿子,就跟彼多一樣高。接著這個人又從箱子裡拿出一塊烏黑又結實的石頭,形狀像個握緊的拳頭。然後他將一把帶有外殼、上面鑲著兩塊黑的發亮的黑玉的銀色匕首放在緊握成拳頭狀的石頭上。
就在那個時候,彼多看到一個如此美麗的東西,它的影像將烙印在他心裡,一輩子也忘不了。那個男人從他的斗篷下面拿出一只黑色天鵝絨袋子,然後輕輕的把它放在桌上。
當他打開袋子時,彼多看出那是一尊有金色翅膀的小雕像。就在他想看的更仔細時,迪摩爾很快從桌邊站起來把門關上。他和他的訪客小聲的講話。彼多把左耳貼在門上仔細的聽。
這位訪客用流利的英文對迪摩爾說:「我冒著太大的危險,走了好遠的路才把這東西帶來給你。它具有神奇的魔力,而他們會想盡一切辦法把這東西拿回去。你是個勇敢的人,迪摩爾。否則你就是個有錢的傻子。」
彼多聽到他的主人笑了起來。「我是什麼,就是什麼。現在帶著你的錢走吧,不要對任何人吐露一個字。別擔心會傷害身體的東西,而要擔心會損害靈魂的事物。」迪摩爾停頓了一下又繼續說道,「另一尊凱若梵※(註3)何時會到?」
迪摩爾的訪客不急不徐的說。「不會太久的;他們倆是不能分開的。凱若梵會自己找上你。」彼多聽到有腳步聲朝著門而來,趕緊藏身在走廊窗戶的大窗簾後面。
在歷經了好幾個夜晚後,彼多和迪摩爾來到樹林所覆蓋的懸崖小徑。瀑布的吵雜聲和海水的味道,混雜著驚恐和不安,彼多有種莫名的興奮。迪摩爾彎下身沿著瀑布的繩梯往下來到滿是砂礫的海灘。彼多用一捆麻繩把箱子綁緊,慢慢往下降,遞給他的主人。
「是啊。」迪摩爾大聲喊著。「差不多是時候了。快點,我能看見她正朝這裡駛過來。」
彼多幾乎想用那廿呎長的繩子往下降到滿是砂礫的海灘;他不想獨自被丟在這片樹林的邊緣。一陣顫慄忽然從脊椎間升起,讓他寒毛直立。任何地方都可能會出現薩滿的蹤影。
迪摩爾來到一塊平坦大石頭上,距離輕拍的海浪只有幾呎遠。在滿月的夜色下,每樣東西看起來都帶著陰鬱的藍色和銀色的光環;每樣東西看起來都冷冷的。
他注意到這塊石頭像打開的手掌心,正接收迎面而來的海浪。石頭的中心有個雕鑿的小洞。石頭旁邊鑿出三層階梯。那些樓梯對他的腳來說太小了,因此他就手腳並用的爬上石頭。
「來吧,你這傢伙!」迪摩爾大聲嚷嚷著。「我們只有幾分鐘的時間,否則一切就太遲了。」生平第一次他讓彼多看箱子裡的東西。「往後退一點,彼多,這可是很神聖的作品……」
迪摩爾拿出那金色的東西,將那根桿子放在石頭中間那個洞裡。那是一根以上好的金合歡木製成再以精鍊過的黃金包覆起來的桿子。他很快的將那塊黑色拳頭狀的石頭轉緊然後把銀色匕首放在上面。接著他跪下來把箱子裡一個長型、狹窄,用蓋子封住的東西拿出來。從覆蓋住的厚毛呢裡拿出一尊純金材質,有翅膀的塑像。出於興奮,彼多開始不停的傻笑。在滿月的夜色下,這尊塑像發出一種鬼影般的光芒。
迪摩爾看著彼多,把塑像從盒子裡拿出來。「這是一尊凱若梵。全世界只有二尊。現在我手上已經有一尊了,今晚我就要得到另外一尊。」
彼多看著迪摩爾手捧的那尊漂亮的雕像。尺寸大約是一隻倉顎的大小,沿著身長長出一對金色翅膀向上揚起,那是一張漂亮的孩子的臉,眼睛則以純淨無暇的珍珠鑲成。
「站旁邊去,彼多。要開始幹活了,」迪摩爾說。他先抱起那尊金色雕像,然後把左手放在那個石頭做的拳頭上。接著用右手舉起凱若梵,將它對著那艘在寂靜的夜晚全速駛來的船。
彼多看見朝著碼頭的綠色和紅色的光線,船的右舷在輕拍的海浪上起起伏伏,上下擺動。
迪摩爾對著夜色大聲喊著。「海浪和風,火和水。雷擊,閃電和冰雹,傾聽我的願望,傾聽我的話語。從北方和地底深處前來這裡。暴風雨和毀滅的風勢,將那艘船摧毀在岸邊,把凱若梵帶到我面前。」
這時從凱若梵嘴裡冒出一道非常亮、非常白的閃光。這道閃光擊中海面接著朝上轉向直達天空,發出噼啪作響的爆裂聲,彷彿雷擊擊向地面一般。
彼多因為過於驚嚇跳了起來,又因為重心不穩從石頭掉到滿是砂礫的沙灘,背部重重的摔到地面。
有好一會兒,他躺在那兒一動也不動。「你在做什麼,彼多?可沒有時間讓你休息。快起來!快起來!」迪摩爾怒氣衝衝的說。
彼多躺在砂礫堆上,靜靜的發著牢騷。他把手放在連身袍子的口袋裡,感覺到這些破損的瓷器碎片和一團冷掉的、擠成一團的水煮蛋,那本來是他的晚餐。
一切都寂靜無聲。一開始不覺得有什麼。海面沒有動靜,只有一如往常的平靜。那艘航行的船隻正雄壯威武的破浪而來,不斷往北向前推進。
接著有事情發生了。一開始相當平靜,接著愈來愈大聲,大海的深處響起一陣尖銳刺耳的歌聲。起先像是微弱的耳語,繼而變得愈來愈強烈,強烈到不只是傳到耳朵裡,而像是傳到靈魂深處。黝黑的大海深處傳來一陣賽洛斯女巫的合唱聲。一陣優美、流暢、充滿女性美的聲音環繞著這艘船,被牧師的叫聲從睡夢中喚醒。
歌聲席捲過索具、船帆和繩索,唱的愈來愈大聲。她們藍綠色波浪般的長髮拖在後面;盲目的眼睛瞪著愈來愈黑的夜。
彼多躲在石頭後面聽著她們哼的歌聲一遍又一遍的反覆,音調也愈來愈嚇人。彼多嚇的不敢從安全的藏身處探出頭來看,他捂起耳朵,試著想阻擋這幾乎讓他要發狂的賽洛斯歌聲。
「她們在唱些什麼?像是一把滾燙的刀刺進我的耳朵裡。叫她們停下來吧!」
彼多把臉埋進一堆潮濕的海草,希望把自己埋的愈深愈好。
「這是來自地底深處的歌聲。她們正呼叫著死亡的靈魂來參加這場慶典。不等到這艘船在岸邊觸礁,摔的粉碎前,賽洛斯是不會停止的。她們需要的是獻祭,而非慈悲。」迪摩爾對著風,對著海浪大聲吼著,他的眼睛吞噬了眼前壯觀的景象。她們愈唱,海浪就拍打的愈高。波浪來回沖刷著海灣鎮的懸崖,直衝往北方有三公里那麼高。厚厚的黑色雲層在夜空中聚集,閃電激起滔天巨浪。
隨著風暴愈來愈強,一些平底漁船想把錨下在海港,卻被沖上高聳懸崖下浪花飛濺的石塊。海浪沖刷著鎮上修理船隻的下水滑道;揚起的巨浪高高捲起到大街上的房子,用力拍打著大門,彷彿是海軍的拉伕隊正用力敲門,要把壯丁抓去海邊一樣。
海浪猛烈的衝擊著陡峭的階梯,懸崖邊突然掉下好幾噸的泥土和石頭,墜落到波濤洶湧的大海裡。狂風暴雨讓國王街上的房子和街道都因此被震碎,紛紛墜落海裡。就在建築物因為這場大風暴開始滑動而搖搖欲墜時,男人、女人和小孩都從睡夢中被驚醒。在漆黑的夜晚,他們哭喊著救命,但這些乞求憐憫的哭喊聲相對於德意志洋上嚇人的雷電交加,根本沒人聽到。
揚起的海浪中出現一縷一縷的灰煙和藍煙。它們有如巨大白馬身型,彷彿鬼魅似的身影從驚濤駭浪中跳出,猛烈撞擊著海岸。
天空變得愈來愈黑,渾圓的月亮被厚厚的黑色雲層舖天蓋地的遮住,而閃電依舊不停的從天空打向海面,激起滔天巨浪。一道閃電彷彿利刃般擊中了那艘船。主帆隨即爆裂,撞毀在甲板上,嚇壞了的船員趕緊從吊床逃開。
就在他們逃往甲板時,另一支帆也倒了下來把甲板劈成二半,濺起一大堆碎木。船隨著波浪起落搖搖欲墜;一名船員先被拋到空中後隨即墜入冰冷的大海,再也看不見人影。
「致命的一擊啊!」看到這一幕,迪摩爾高興的大喊著,他不停的大笑,興奮的搓著雙手。「再來一次攻擊,凱若梵就屬於我了。」
他朝空中舉起雕像,反覆唸著更多的巫術。「風啊!冰雹啊!閃電!打雷以及海浪!」海浪隨著他的命令起舞,每一次都揚起更加洶湧的滔天巨浪。每一次都像是黑色的拳頭般要將這艘船擊毀,將它吞沒。
這時在船上,船長正對著船員大喊著:「抓緊了!抓緊了!我們要衝上海灘,這是我們唯一的機會!」他旋轉船舵朝著岸邊駛去。
大副在甲板的大浪中勉力掙扎。他牢牢抓住壞掉的索具,沿著甲板將自己推向後艙,用力將艙門打開。
他看著下面的一片漆黑。在一片黑暗中對他回望的是個膚色黝黑,雙眼明亮的年輕人。
「找個空桶子把自己綁在裡面!我們就快要沉沒了!」只能在海浪的怒吼和塞洛斯的大喊聲中聽到他說了些什麼。
就在他這麼說時,另一波海浪打到船尾,將大副撞的失去重心。他的頭狠很的撞到地板。船的一大節橫樑滑出支撐點將他壓在冷凍櫃下面。他失去了知覺,臉朝下埋進水裡。年輕人從修船櫃裡拿出空桶和廢棄的繩索綁在大副身上。鹹味很重的海水打在他腳上,好幾噸的浪花就從打開的艙門灑下來。
「你在那裡還好吧?」船長對著船艙大喊著。一轉身就看見另一波大浪潮他襲來。海面像一座大山被整個被翻起,愈翻愈高,愈翻愈靠近。
這波他從未見過的巨浪把船從船尾整個掀起翻了過來,一波接著一波,將船身整個撕裂,打螺旋般的將船吹向海邊。船撞毀在岩石上,變成碎木屑般的碎片。船的龍骨斷成二截。橫樑斷裂的聲音劃破海濤聲,傳進樹林深處回盪著。
看到這艘船遭遇如此不幸,迪摩爾在那塊手掌般的石頭上跳上跳下:「是我的了,全都是我的了!今晚我就可以拿到。就是今晚,彼多……今晚,我就會有那尊凱若梵!」彼多抬頭看著迪摩爾臉上表情的變化。他的雙眼發出閃光,週遭有一縷綠色的煙霧圍繞著他。
「我會得到兩尊凱若梵。它們都將是我的。」迪摩爾一遍又一遍的重複著。金合歡木桿上的那隻黑色的手變的愈來愈亮。
他把桿子丟向彼多。「你看!這隻手告訴我凱若梵離我愈來愈近了。當我擁有它之後,上帝的力量將成為我的力量。再也不必像祂乞求施恩,在祭壇前像隻母雞一樣聒聒叫。當我擁有凱若梵之後,就該輪到祂聽我的了!」
迪摩爾對著天空大喊,他從石頭上跳下來,要往滿是砂礫的海灘衝去。手裡還捧著金合歡木的橫桿。「來吧!彼多,讓我們等待著凱若梵的來臨!」說完他就揪著彼多的耳朵,拖著他往海邊去。
遠處的友誼號支離破碎的散落在石頭旁邊。船的桅桿已經折斷了。船帆和索具都已經損毀,像個絞刑架一樣漂浮在平靜的海面。船體整個被肢解,暴露出被大海折磨後的每一個艙面。
船長臉朝下浮在海面上,浪濤輕輕拍浮著他的臉龐。他已經死了,就像其他船員一樣,而儘管大副被放在空桶裡漂浮著,也已經死了。殘破的肢體隨著退去的潮水上下擺動,而賽洛斯則忙著蒐集他們的靈魂,帶他們回到地底深處。暴風雨沒入黑夜中,黑色的雲層漸漸散去,月亮的光芒則因為躲進西邊的山上而顯得晦暗不明。
在海灣處,幾塊友誼號的殘骸伴隨著現在已趨緩和的海浪,拍打著岸邊。迪摩爾沿著海灘上下來回了好幾趟,他顯得愈來愈生氣。
他對著海岸大聲嚷嚷著,「我的寶貝,到我身邊來!到我身邊來!」他手裡還握著金合歡木的桿子。手發亮的光澤開始慢慢褪去。
彼多緊跟著他的步伐。「你怎麼知道它一定在這艘船上?你怎麼知道它要來的這回事?」
「它一定會來這裡。而且一定會是今晚。全世界只有二尊凱若梵,而且它們一定得在一起。它們總是會找到彼此,這是不變的定律。」迪摩爾望著那艘船。
「如果它跟著剛發生的船難一起沉沒了呢?金子可是不會漂浮的。」彼多這麼問他。
「那麼,我的朋友,你得因此學會游泳,否則就會遭到和他們一樣的命運,賽洛斯同樣會將你的靈魂拿來祭祀。」
他伸出骨瘦如柴的長手指,指著那艘躺在岩石邊,慘遭滅頂的船說。
「你在哪裡?到我身邊來,到我身邊來!」神父對著海浪大聲叫喊。大海沒有回答他。風已經靜止了,海浪拍打著砂礫,發出模糊不清的聲音。彼多跟著迪摩爾沿著沙灘走來走去,尋找凱若梵的蹤影。可是一無所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