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言
汪惠迪
田小琳教授一編就這本集子就發給我,要我寫序,給了我一個成為第一讀者、通讀全書的機會。本書彙篇38篇文章,好多篇在首發時我就拜讀過。這次重讀,依然饒有興致。
在《香港語文研究文集》中,我看到了香港回歸祖國後語文政策和語文教育的一幅幅逼真的圖像。
中國中央人民政府駐香港特別行政區聯絡辦公室首任主任姜恩柱先生,在初到香港之時,就曾感慨說,香港是一本深奧的書。這句話為香港媒體廣為報導;而2002年9月姜先生離港回京後,他再次向媒體表示,即使自己離開了香港,也仍在繼續讀這本書,而且在新的崗位上有新的感受。於是就有香港時事評論員撰文說,“香港是一本很難讀懂的書”。
“深奧”也好,“很難讀懂”也罷,筆者作為語文工作者,又是香港永久居民,總得設法“讀懂”才好。本書詳細解讀香港的語文政策,能幫助想讀懂“香港全書”的人讀懂其中的一個重要的章節——香港的語文政策。
說到香港的語文政策,但凡關心香港的人都知道,祖國正式恢復對香港行使主權後,特區政府推行了兩大語文政策:母語教學政策和“兩文三語”政策。雖然母語通常指民族標準語,但香港指的卻是粵方言;“兩文”指中文和英文,“三語”指普通話、粵語和英語三種口頭語。
在中國內地、中國台灣地區、中國澳門地區以及新加坡、馬來西亞等東南亞國家的教育體制中,普通話(國語/華語)都不單獨設科,是中文(語文/國文/華文)課的教學語言。可是香港分科教學,二者不但不能互補,反而是中文課拆普通話課的台,因為學生上完普通話課接着上中文課,聽到的全是廣東話,校園用語也都是廣東話。
於是香港教育界人士花了整整20年的時間來探討到底哪一種語言教授中文可以提升學生的語文水平,是“普教中”呢,還是“粵教中”?亦即是用共同語呢,還是用方言?
香港語文教育及研究常務委員會(語常會)2015—2016年的調查資料顯示:全面“普教中”的小學佔16.4%,中學佔2.5%;部分(年級或班級)“普教中”的小學佔55.3%,中學佔34.4%;全部“粵教中”的小學佔63.1%,中學佔28.3%。目前的情況估計,“普教中”的數字比這個數字更低,原因是不少原來“普教中”或部分“普教中”的學校,都走回頭路了,又“粵教中”了。出現反覆,是因為政策改變了。
“普教中”的學校的共同點是用普通話作為中文科的教學語言,不再另設普通話科,將中文科和普通話科合二為一,節省了大量的資源。2002年香港特別行政區課程發展議會也曾編訂《中國語文教育學習領域課程指引(小一至中三)》,表示在中國語文課程中逐步加入普通話學習元素或嘗試用普通話作為教學語言。為此,語常會曾發表了《提升香港語文水平行動方案》,表示非常贊成課程發展議會發佈的“指引”,並鼓勵有條件的學校嘗試用普通話教授中文科。遺憾的是,20年過去了,“普教中”這一目標,當局仍未定下實施的時間表和路線圖。儘管如此,觀察目前形勢,我們仍可對“普教中”的前景作樂觀預測,可能政府有關部門也在檢討這一工作,會有新的動作。大家都十分期盼。
由於中文教學不普遍實施“普教中”,社會上又不全面推廣普通話,因此香港的中文書面語又出現了香港特有的“港式中文”,其特點是夾用粵語詞句、英語詞句或文言詞句。港式中文大量流通於報紙刊物上或者文學作品裏。
2021年9月北京商務印書館出版了《全球華語語法.香港卷》,這是部學術專著,書名說是“華語語法”,描寫的卻是“港式中文”特有的語法現象。2022年7月香港中華書局出版了《全球華語語法.香港卷》的繁體版,書名就點明是《港式中文語法研究》。當然,港式中文作為流通在香港社會的一種社區語體,從學術層面也是值得研究的。香港社會共識的書面語體規範和內地與台灣仍然是相同的。
至於寫字,由於香港不推行簡化字,民間就“繁簡由之”:愛“繁”就“繁”,愛“簡”就“簡”;學術團體出版的刊物,有的實施“一刊兩字”,作者來稿用繁體或簡體悉聽尊便,發表時不加統一。田小琳教授主編的《漢字字形對比字典》(香港中華書局,2022年5月),對八千多個漢字規範用字的傳承字/繁體字,在中國內地、中國台灣地區和中國香港地區使用的字形同異做了細緻比較,真是一個大功夫,本文集的文章已有反映。
以上就是讀者可以在香港語文政策和語文教育的文章中看到的一道道風景。由是觀之,本書的可讀性是很強的。
本書還有兩個版塊:“香港推普與社區詞研究”及“語文學人交往”。前者都是序文和後記,共有15篇;後者都是散文,共有13篇。序文和後記,文章雖短,內容充實,切實反映了這些著作的核心特點,不是虛應故事。而散文則飽含了作者的濃情厚意,真摯感人,作者的人品學養也都表露無遺。
田小琳教授是張志公先生主編的中央廣播電視大學教材《現代漢語》(上、中、下三冊)的編者之一。這套教材於1982年11月出齊,一年後,即1983年7月第3次印刷,上冊印數高達541,500冊。我是1954年上大學中文系時開始學習現代漢語的,大學畢業後分配到高校當助教,專業就是“現代漢語”,因此我所置備的各種版本的《現代漢語》,包括高校內部出版的交流教材,林林總總,但我覺得電大版最合我的心意,因此田小琳教授的大名早就深深地印刻在我的腦海中。
巧的是我1979年5月舉家移居香港,而田小琳教授則於1985年11月移居香港,大家都是香港中國語文學會的會員,初次見面,一見如故。她現在是學會的副主席,長期以來,她為香港的中文教學、推廣普通話、普通話水平測試、普通話師資培訓等工作嘔心瀝血,馬不停蹄。她要出書,邀我寫序,我已推辭過一次,這次她再度開口要我寫,實在難以推辭,勉為其難,寫了這篇序言。我誠摯地向讀者推薦這本田小琳教授的新著,以期更多朋友關心香港的語文研究和語文教育。
2023年立夏
於龍城常州東纜社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