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中國的詩,自三百篇以後,至唐代纔格律謹嚴而章法大備;有唐歷初、盛、中、晚,四箇時期,傑出詩家之多,優美作品之富,可說是超越任何朝代。其中尤以李白杜甫兩人之詩為登峰造極而窮神入化;惟李杜雖並稱,而論者多宗杜,更尊之為詩聖;自唐以來,讀詩者必先讀唐詩,學詩者亦必先學唐詩,更以杜詩為學習與研究的典範,此可從流傳之詩話,窺見其消息。對杜詩皆褒多而貶少,對老杜之家世、品性、意境、際遇,乃至詩之選辭用字各種的批判,往往有極精湛之創見,使後人之學詩者,對老杜之認識與了解,有很大的益處。
亡友魯直軒兄,生前曾在病中將歷來許多詩話裡,有關老杜之人與詩的評語,就其最精粹而趣味又極濃厚者,擇錄六百六十五則,命名「杜工部詩話集錦」,全書分三部,一、李杜之比,二、與諸家之比,三、評杜。蒐羅既廣,條理井然,不獨對研究詩者,可作參考資料,省去查書之類;對初學詩者,亦具引導啟迪作用,可免擿殖索塗之苦;真是一本極具有意義與價值的書。
質軒名文,籍隸鄂省之孝感縣,其先生以詩書繼世,故在幼年,關於經史受有嚴格之基本訓練;及長,負笈舊京,入國立北京大學詣習政治,因國學之根柢深厚,選科亦以是為主,其國學造詣,由此極為優異;惟平日不以吟咏自矜,偶有所作,則清新俊逸,感情充沛兒饒有杜意,即老於此道者亦歎服不已。
質軒立身處世,律己嚴,待人寬,言必信,行必果,而又具有所不為之風度,其終身際遇,亦頗像老杜之落落寡合;畢業於北大反鄂,擔任教育工作多年,對日抗戰勝利,筆者忝長鄂省教育,承其不棄謭漏,屈就主任秘書,雖為時不及三年,而風雨如晦,獲益良多。大陸淪陷,質軒因平日嫉惡如仇,致遭家破妻亡子女離散之痛,隻身來台,即為孝喘病所苦;情緒惡劣,致無心著述;嗣任省立台北圖書館研究員,亦間有專論發表。本年三月十九日,病歿於榮民總醫院,享年六十有五。
這本《杜工部詩話集錦》,乃質軒在病中所作,經王德芳、張子波、嚴行威諸兄清理其遺物時發現,承中華書局劉克寰、劉紹安兩兄慨允印行,高誼隆情,均於死生契闊中見之。杜甫夢李白詩二首中,有「死別已吞聲,生別常惻惻」兩句;這篇短短的序,草成於質軒安葬之前夕,追悼良友,不知所云。
民國五十六年四月十五日王文俊於台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