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
海洋中的生命連結實際上像是張極脆弱的絲網。如果移除其中一縷,就會整個解體,而且可能永遠不會再復原。──馬拉.科恩(Marla Cone)《洛杉磯時報》環境作家
站在威斯康辛州中部的砂岩採礦場中,會把我們帶回到五億年前,生命跟現今很不一樣的地球(見圖十六)。那時骨頭、爪子和牙齒都還沒演化出來,沒有生物的嘴有上下顎,有殼的生物才剛剛開始形成。大多數的生物都是水母和牠們的親戚,可能還有些蠕蟲。一些身體柔軟的生物在海上漂流,有些則卡在沙中。有些可能和現今的珊瑚一樣,和會行光合作用的生物共生,但是,那時還沒有壯觀的珊瑚礁,海底也沒有鋪著一整片的濾食性貽貝。海裡沒有鯊魚游過,更沒有逃命的成群魚兒。
莫西尼(Mosinee)是個鳥不生蛋的小村莊,但在這裡曾發生過地球歷史上最巨大且最不可能的事件。它們就像是一頁頁的歷史書籍,是層層相疊的連續層理。七層互不相關的獨立地層中,每一層都有數千隻水母化石擠在一起。水母會形成化石是很罕見的,而且是保存得這麼好的一大堆,更何況還有七次,這真是神奇。
是這些大大小小、四瓣或五瓣的身體,現在都已經動彈不得。牠們掙扎脫困所留下來「印跡」,訴說著牠們轉錯致命的一彎。但是,這還告訴我們另一件有不祥預兆的事:很久很久以來,水母就會頻繁地大量聚集……而且,牠們很可能都不會消失。
某種程度而言,這本來就是水母有可能會幹的好事,不過是否有可能是我們人類做了什麼有利於水母的事呢?說不定,是我們捕光牠們的天敵和競爭者,還把海洋變得更毒,讓敏感物種都無法生存下去?又會不會是海水暖化加速牠們的新陳代謝,並讓牠們的繁殖和生長變得更快?在此同時,牠們是不是消耗了海洋中的氧氣,讓魚類和甲殼類這些需要呼吸的物種都掙扎著喘氣呢?這實際上不是「會不會如此」的問題,這些都是真正發生的事。而這就是牠們的故事。
試想一下,如果魚消失了,蝦被捕光了,牡蠣不見了,那麼海底除了鼻涕蟲偶爾爬過留下的黏液,海床沉積物中依然繁盛的蠕蟲,還有主宰海洋的水母以外,還會剩下什麼呢?如果我提供的證據能證明水母正取代了南極的企鵝,而且這不是有一天會發生的事,而是今天正在發生的事,你會覺得如何呢?如果我說水母會造成全世界的漁業崩潰,讓鮪魚和劍魚絕跡,害鯨魚受餓滅絕,你會相信我嗎?
是的,就是水母。大多數人這輩子就算有、也從未花上比一點點更多的時間想到水母。不過事情正在發生變化;氣候正在變化,汙染正在增加,魚群正在消失,海洋變得越來越酸,物種組成正在重新洗牌。而水母的數量正在爆發,變成超級多,並以我們從沒想過的方式利用這些變化。牠們甚至不只是利用變化,有時還造成了變化。隨著海洋受到壓力,海中的水母就像是老鷹遇到受傷的羔羊,或是金黃葡萄球菌遇到手術後的病人──牠不僅是個虛弱的症狀,更像是死亡天使。
從會長到跟冰箱般大小的水母,到其他小如砂粒般的水母;從綿延數百公里大量聚集的水母,到兩分鐘內就可殺死一個健康成人的水母;水母在海洋中到處都是。而且隨著出現頻率與影響強度的增加,牠們正讓自己的出現聲名大噪。核電廠緊急停機、讓美國最強大的核子動力超級航空母艦故障、造成好萊塢大片拍攝中斷並更改拍攝地點(而且還遷了二次),還有差點造成奧運會鐵人三項停賽,這些都還僅是近期水母爆發所引起的一些不便而已。
水母爆發背後還有個更嚴重的問題,這問題會對我們的生態系和糧食安全有長遠的影響。生態系承受著壓力,而水母正好趁虛而入。
水母大約在五億六千五百萬年前或是更久以前就出現了。數億年來,牠們不太需要改變牠們的身體形態或生活方式……因為牠們的身體形態和生活方式都表現得不錯。水母是世界上最成功的生物之一,不論在冷凍、解凍、過熱的條件下,在大陸板塊飄移重組中,在大滅絕中,在隕石撞擊、捕食者、競爭者甚至是人類的影響下,牠們都活了下來。而且這段時間,儘管牠們周圍的生物都演化出尾巴、腳和大腦,學會呼吸和飛翔,水母還是維持著牠們原本的模樣。
是啊,你可以笑牠們無骨無腦無所事事,但你必須承認,這些活了幾百萬年的生物一定是做了對的事情……而且,看來牠們最近做得比平常還多。
我自一九九二年十二月二十二日起開始研究水母。當時,研究牠們是件超級不時髦的工作,人們只會看著我,眨眨眼……然後再眨眨眼,不知道該說些什麼。當時在這個非常小的水母研究界中的「大新聞」,是法蘭克.扎帕(Frank Zappa)剛寫了首關於義大利科學家南度.博埃羅的歌,而博埃羅在幾年後將一種水母新種命名為扎帕。
一九九八年,當我在柏克萊大學讀博士班的時候,我獲得傅爾布萊特爾獎助金,來研究水母爆發對澳洲商業性漁業的影響。但是我很快就發現,這個題目很難做出來,因為大多數物種都沒有經過鑑定,或是被鑑定錯誤,原因在於缺少當地專家,還有水母在科學上不受重視,所以沒有培育這領域的專家。因此,我先開始進行水母的分類。十五年間,在我鑑定了一百六十個新種水母後,水母爆發出現和所造成的影響,已經成為全球性的大問題,包括:螫傷遊客、塞住漁網、殺死養殖的水產,造成發電廠和海水淡化廠緊急停機。數量非常多的水母爆發事件,造成公司行號和政府單位損失數百萬美元,而這些代價高昂的事件發生的頻率,看起來還在不斷增加。
推薦序
讀書是一件很奇怪的事情,有些書讀起來輕鬆愉快,像看一個美麗的肥皂泡泡,來的炫,去的快,少數書讀起來像爬山,爬的時節一身大汗,怨聲載道,登頂後卻突然博覽群山,眼闊胸寬。《當水母佔據海洋:失控的海洋與人類的危機》,就是這樣的書。
不過這本書不只是講水母的故事,水母只是一根用來從頭穿到尾的軸線,不過驚悚的卻是水母既是危機來臨時的表徵,也是災難發生後的結果,如果我們用等閒的眼光看牠,沒有隨著作者麗莎安.蓋西文的佈局走入更大、更殘酷、更血腥的真實海洋世界,就真犯了見樹不見林的誤謬。
麗莎安是一位非常紮實的海洋學者和作家,書中收羅了迄今我讀過最多、具體,而且有直接數字陳現的海洋生態創傷,每一刀都是人類砍的,她也不厭其煩地分析了這些傷害的來龍去脈,包括科學的原理,生態的變動,人為的破壞,以及預期的後果,當然最後都指向一個終點:骯髒、毒化,沒有生物多樣性,只有黏液(水母、細菌、鞭毛蟲……)的原始海洋,就像我們常指責不長進的人一樣,「你怎麼活回去了?」只是這次是全人類都不長進,讓海洋活回去了。
如果海洋真回到了數十億年以前的狀態,那依靠現今生態系統而活的人類要怎麼生存?
對於許多自認已頗瞭解海洋汙染、過漁或全球暖化的人,這本書中也有許多新的觀念和知識,如:營養瀑布、高能量和低能量的食物鏈、水母也會加速全球暖化的生態機轉……等等。因此只將本書定位為科普書籍,其實低估了它的價值,對許多從事環境或海洋科學的老師、學生或關心人士,蓋西文的書都是很好的參考資料。
嚴肅的書中也有些有趣的事,譬如葡萄酒品質最好的年份和某種水母大爆發的年份相同,若能善加應用,真是專業研究者的生活紅利。不過這正是「知識的紅利」,愛讀書的人既能反省過去,瞻望未來,充實自己,更能享受美好又合理的生活。
方力行(正修科技大學 講座教授、國立海洋生物博物館 創館館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