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盈門（4）

第一章 孝敬

　　到了安閒堂，只見燈火通明的，龔二夫人一人高踞在黃花梨木羅漢床上，閉著眼，伸著兩隻手。

　　她房裡的大丫鬟芳橘端著盆水立在一旁，朱姨娘捲起袖子拿塊熱帕子正給她擦手，龔妍碧則立在圓桌前細細擺放碗筷。

　　龔婧琪和龔遠秩坐在一旁正盯著龔遠季讀書，龔遠科獨自捧了一杯茶，站在屋角一株已長出花苞的米蘭旁研究葉脈，神情之專注，彷彿看的是一件稀世奇珍。

　　龔遠和與明菲上前行禮問候，龔二夫人抬起眼看向二人，諷刺一笑，拿腔拿調地道：「大爺和大奶奶來啦……」

　　朱姨娘飛快地掃了二人一眼，龔婧琪和龔遠秩也看向二人。

　　不過就是一個稱呼，就讓她如此憤憤不平，這以後這日子可怎麼過？

　　明菲暗自好笑，垂著臉假裝害羞：「嬸娘總是笑話人家。」

　　話音剛落，就看見龔遠和偷偷對著她做了個抖落一身雞皮的樣子，不禁狠狠瞪了他一眼。

　　龔二夫人翻了翻白眼，哼了一聲：「既然人都到齊了，就上菜吧。別讓人說我連頓飯也捨不得給人家吃，偏要跑到外面去端菜。」

　　龔遠和佯作驚訝：「嬸娘這話從何說起？」

　　龔婧琪咳了一聲：「嫂嫂，妳們中午怎麼從餐霞軒端菜來吃？莫非是廚房裡的飯菜不合口味？」

　　畢竟是母女，聽見親娘被人欺負，自然要第一個站出來。

　　明菲暗想，自己一個新嫁娘，大門朝南朝北開都不是很清楚，哪裡敢做這種事？她就不信龔婧琪不知，卻不敢明著招惹龔遠和，才把矛頭對準她罷了。

　　她也樂得裝糊塗：「我沒有啊？今天中午吃的苦筍湯、涼拌木耳都很好吃……咦，難道說不是我們家廚房裡做的？」她驚異地看著龔遠和。

　　龔遠和恍然大悟：「嬸娘實在是誤會了。昨日我一個同僚在喜宴上灌我酒灌多了，心中愧疚，從餐霞軒訂了菜送了過來。我想著那時已過了用餐時間，若再興師動眾為我二人備飯，少不得要讓嬸娘操心，沒想到讓嬸娘和妹妹誤會了，都是侄兒的不是。」

　　龔遠秩笑了一聲，出來和稀泥：「我早說了是誤會，既然不是，就趕緊吃飯吧。我可餓壞了，先生安排的功課我還沒做完呢。」

　　龔二夫人憋著一口氣無法消散，又道：「以後早點來。大奶奶剛到我們家，對我們家的規矩不熟悉，大爺你可要多提點著些。我們是無所謂，可你三個弟弟都正在長身子，遠秩和遠季晚上還有功課。」

　　明菲正要認錯，龔遠和已攔在前面笑道：「嬸娘教訓得是。耽擱了確實不好，可我事情又多，離這裡也遠，總難免耽擱。這樣吧，以後開飯不要等我們了，我們來了有什麼吃什麼，都是自家人，何必那樣客氣。」

　　龔二夫人氣得睜大了眼睛，胸脯上下起伏，明菲連忙上前笑道：「嬸娘，侄兒媳婦伺候您用飯。用完飯，您若有精神，正好教導侄兒媳婦一番，侄兒媳婦初來乍到，什麼都不懂，指望您好好教導呢。」

　　又熱絡地看著龔妍碧：「二妹妹，讓人上菜吧。」

　　龔妍碧垂著眼應了，連忙讓人去催菜。他們家往日開飯本來就沒這麼早，今日是意外，廚房裡也跟著有些忙亂了。

　　待飯菜上齊，一家人坐著吃飯，明菲規規矩矩地站在龔二夫人身後，招呼她用飯。布菜時卻又只撿那素淡軟爛的，還勸她：「嬸娘胃不好，吃點好消化的。」

　　龔二夫人勉強吃了兩口，覺著口中實在淡而無味，眼睛看向一盤香辣大蝦，明菲善解人意：「嬸娘可是要吃那個？」

　　龔二夫人點頭，明菲飛快地從大蝦旁夾了一筷子素炒白菘放到她碟子裡：「多吃蔬菜好，養生。」

　　龔二夫人看著一碟子的菜，氣得倒仰，把碗一推：「我不吃了。」

　　明菲一點自覺都沒有，繼續慇勤勸道：「嬸娘再吃點，您才吃了一點點呢。」

　　龔二夫人氣呼呼地道：「我飽了，妳吃吧。」拂袖而起。

　　龔遠和立刻跟著把碗一推：「嬸娘，侄兒有事要和您商量。」

　　飯桌上除了龔遠季之外的所有人都停下筷子，抬眼看著龔遠和。

　　龔遠和視若無睹：「今早嬸娘病倒一事讓侄兒心疼又慚愧無比。嬸娘上了年齡，又有幾個弟弟妹妹要照顧，還要為侄兒操心，實在是太辛苦了。」

　　龔二夫人揚起下巴看著他：「我受你父親重託，不敢說辛苦。」

　　龔遠和情真意切：「嬸娘不提辛苦，侄兒卻不能看著您忙卻沒一點表示。從前侄兒沒成家，又在外讀書，就算有心想孝敬嬸娘也有心無力，如今終於有機會孝敬嬸娘了。」

　　他看向明菲：「以後那邊的事就讓明菲來做吧，嬸娘把身子養好才是。」接著從懷裡摸出一封信來：「這是爹爹的來信。」

　　龔二夫人雙目噴火，遲遲不伸手去接那封信。

　　這個關鍵時刻，是朱姨娘挺身而出，笑咪咪地上前扶了龔二夫人，道：「大公子，夫人不舒服呢，這個事不是一時半會兒就能說好的，是不是等夫人身體好些，再說這個事？」

　　龔二夫人聞言，立刻扶住了額頭，晃了幾晃，低聲呻吟：「唉……人老了，不中用啦，看看，這麼快就被人嫌棄。」說著眼淚流了下來。

　　龔婧琪皺起了眉頭：「哥哥，家中的事千頭萬緒，哪裡是一時半會兒就能說清的？你們也太心急了。母親這些日子一直為你們操心，這還沒緩過氣來呢，你們……」

　　龔妍碧拉拉明菲：「嫂嫂，妳快勸勸啊。」

　　明菲看著龔妍碧：「妳哥哥他心疼嬸娘，想讓我替嬸娘分憂，我若勸了，豈不是想偷懶？妹妹，這孝道可是為人處世第一位的，莫非妳不想嬸娘清閒一點？」

　　龔妍碧被嗆得無話可說。

　　龔遠和氣定神閒地遞過一方帕子給龔二夫人：「嬸娘別哭。侄兒這是心疼您，想替您分憂，您怎麼想到那上面去了？侄兒嫌棄誰也不敢嫌棄您。」

　　龔二夫人捂著嘴哭起來：「你分明就是嫌棄我！我辛辛苦苦養大你，為你受了多少氣，你做了官、娶了媳婦，就嫌我礙著你了是不是？我可憐啊，白白替人養大兒子，不得一句好，成親才一天就來逼我。啊，我自己的兒子都不肯替我說句公道話，又怎能怪人家騎到我頭上啊！」

　　她哭著哭著幾乎要暈厥過去。

　　龔婧琪狠狠地瞪著一旁不動的龔遠秩：「你還不來勸勸！」

　　龔遠秩坐不住，站起身來咳了一聲，上前道：「哥哥，我娘身體不好，精神也不太好，你看是不是……」

　　他才一開口，龔二夫人就「嗷……」的一聲大哭起來，裝瘋賣傻地往朱姨娘身上撞：「我不活啦，人家都說生恩不如養恩大，他倒好，不記情也就算了，新婚第二日就想逼死我。」

　　朱姨娘緊緊抱住龔二夫人，跟著流淚：「夫人，您別這樣，又不是多大的事。」

　　龔二夫人聞言，尖聲叫道：「不是多大的事？妳說得輕鬆！」

　　她轉頭紅著眼睛指著龔遠和：「你是不是想趁著你爹不在家，把我逼死了，好佔了你弟弟妹妹那份家產！」

　　龔遠和靜靜看著龔二夫人：「嬸娘不必拿這些話來逼我，爹爹怎麼說的，您看看信不就知道了？」

　　龔二夫人眼裡閃過一絲厲色，對著龔遠和伸出手去：「你爹爹寫了什麼？拿來我看！」

　　龔遠和笑了笑，將信遞過去，龔二夫人拿在手裡兩三下就將信給撕得粉碎，往空中一拋，冷笑道：「你隨意找個阿貓阿狗亂編一封信，就敢拿來哄我？做你的春秋大夢！」

　　她這個舉動令龔遠秩和龔婧琪都大吃一驚。

　　朱姨娘卻抱著她大哭起來：「夫人啊，您是不是中邪了？」

　　龔遠和也不急，蹲到地上將那封被撕成碎片的信掃到一處，邊撿邊笑：「嬸娘不曾打開來瞧，怎知我是哄騙您的？」

　　明菲簡直無語了，沒見過這麼不要臉不講理的。龔二夫人這才叫高招，她明知講道理講立場，她永遠都站不住腳，就用胡攪蠻纏這一招。

　　總之，龔中素不在家，龔遠和自然不能硬逼著她把的財權交出來，她是女人，可以不要臉，龔遠和卻還要在社會和官場上立足，當然丟不起這個臉。

　　明菲嚴重懷疑，龔二夫人那些衝動易怒的性子是不是都是假裝的？還有什麼能比裝瘋賣傻更能順理成章地耍賴呢？

　　龔二夫人見龔遠和去撿信紙碎片，一把推開朱姨娘，俯身去打開龔遠和的手，把那信紙碎片抓過去瘋狂地往蠟燭上湊，龔遠和也不搶不攔，站在一旁看著她慢慢燒。

　　燒完了，他才說道：「嬸娘也不知誤會了什麼，那不過是爹爹寫來吩咐我給四弟請個好先生的信罷了。如今您看，我可怎麼辦才好呢？」

　　龔二夫人一口氣上不來，真的癲狂了，顫抖地指著龔遠和：「你……你……」

　　又驚天動地一聲嚎叫，一頭朝龔遠和撞了過去。

　　龔遠和眼疾手快，一把抓住龔遠秩擋在了身前。龔遠秩措手不及，連忙將龔二夫人抱住。

　　龔二夫人身材嬌小，被龔遠秩這一抱就抱得牢牢的，掙也掙不開。

　　她原本打算撞上龔遠和就坐到地上去，誣賴龔遠和打她，此刻算盤落空，又氣又恨，摀住臉大哭起來：「我好好養大的孩子，這才結婚幾天，就專和我作對，真是沒有天理王法了！」

　　龔遠季見他娘哭成這個樣子，不顧一切地撲上去狠狠打明菲：「都是妳這個壞女人搞鬼！」

　　七、八歲的孩子也有點氣力了，拳頭和腳落在人身上也是會疼的。

　　明菲勃然大怒，什麼叫都是她這個壞女人搞的鬼？這都是誰教的？感情一家子都是柿子挑軟的吃吧？不敢招惹龔遠和，就全都把氣發在她身上了？

　　她不由得怒從心頭起，惡向膽邊生：「啊呀！」叫了一聲，順著龔遠季的來勢往後一倒，順手將一張桌子掀翻了，嘩啦一聲巨響，菜餚、碗筷飛得一地都是。

　　眾人一愣，哭的不哭了，鬧的也不鬧了，勸的也不勸了，全都看向明菲這裡。龔遠季也沒想到會發生這種情況，呆呆地站在那裡看著明菲，不知該怎麼辦才好。

　　明菲捂著臉坐在地上哭：「這算什麼？進你家的門兩天一夜，連飯不過剛吃了兩口，小叔子就來打，還把飯桌都掀了，你們龔家也是富貴官宦人家，怎麼這樣欺負人？好，你們家看不上我蔡家是不是？那我也不在這裡討人嫌了！花嬤嬤！妳趕緊回去讓大公子來接我！」

　　花婆子也不來扶明菲，「哎！」地應了一聲，轉身就往外跑。

　　龔婧琪嚇了一跳，忙叫道：「快攔住她！」

　　這件事明菲佔著理，蔡家又是當地大族，依他家那個族長夫人潘氏和蔡光庭、陳氏的脾氣，還不知會鬧成什麼樣子。

　　真要是鬧出去，龔遠和固然丟臉，但更丟臉的還是她們二房，人家只怕會先想到是龔二夫人佔著大房的家產不肯放手，放任兒女欺壓新婦，連教養問題都會受到質疑，什麼好人家還肯和他們做親？

第一章 孝敬

　　到了安閒堂，只見燈火通明的，龔二夫人一人高踞在黃花梨木羅漢床上，閉著眼，伸著兩隻手。

　　她房裡的大丫鬟芳橘端著盆水立在一旁，朱姨娘捲起袖子拿塊熱帕子正給她擦手，龔妍碧則立在圓桌前細細擺放碗筷。

　　龔婧琪和龔遠秩坐在一旁正盯著龔遠季讀書，龔遠科獨自捧了一杯茶，站在屋角一株已長出花苞的米蘭旁研究葉脈，神情之專注，彷彿看的是一件稀世奇珍。

　　龔遠和與明菲上前行禮問候，龔二夫人抬起眼看向二人，諷刺一笑，拿腔拿調地道：「大爺和大奶奶來啦……」

　　朱姨娘飛快地掃了二人一眼，龔婧琪和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