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反咬一口
大戶人家丫鬟爬上床雖說是常事,但卻極忌諱用藥這種陰損招數,顏嬤嬤此刻提起香來,雖是沒明說抹的什麼香,但是任誰也知道那香必不是尋常的香,定然是催情所用。
那綠蕊和暖裘本都是極伶俐的丫鬟,在崔氏面前也算穩重,崔氏這才委以重任,可她那裡想到這人在重利和情急之下就會愛犯衝動,更何況綠蕊和暖裘還被慧安刻意地縱容,挑撥了這麼幾日,行事自然就不穩妥了!
崔氏沒想著綠蕊竟如此膽大,手心額頭便有些冒汗。她本是想壓制慧安的,哪能料到這後頭的事,更沒想到慧安會反過來拿捏住她的錯處,這要是叫老太君和老爺知道這兩個丫鬟都是她送來的……
崔氏咬牙,盯著慧安抽抽泣泣的小臉心都絞了起來,她還沒來得及想出法子遮掩一二,定國夫人便怒道:「綠蕊、暖裘?」
顏嬤嬤忙回道:「綠蕊和暖裘原都是祥瑞院的丫鬟,暖裘是夫人前幾日給三爺安排的通房,少奶奶這兩日還忙著準備尋時間給暖裘開臉……」
定國夫人聞言便盯向了崔氏,沉吟著不說話。關白澤沒想著這事竟是崔氏折騰起來的,也不由瞪了她一眼,只是到底是他的妻子,又這麼多人瞧著,他並不好落崔氏的臉,故而便沉聲打斷顏嬤嬤的話,道:「這般不知廉恥的,還開什麼臉,若真開了臉,這後宅還有寧日嗎?」
他這話雖是沒指明罵崔氏,但人畢竟是崔氏送來的,和斥責崔氏卻是無異的。崔氏面色青白交加,站在那裡不敢再說話。
關白澤便瞧向慧安,見慧安垂泣著,這才恍然,原來媳婦是不想落了崔氏的臉,這才將錯都攬在自己身上,什麼都不說,這可真是一片孝心,是個恭順賢惠的好兒媳。
他這般想著便更加覺得妻子這事做的過,這兒媳婦才剛剛過門,怎麼好端端的就給放了個通房進來,還是這麼些不省心的,想著便又瞪了崔氏一眼。
崔氏心知今日自己多說多錯,便耐著心中的憤恨,死死地咬著牙一聲不吭。
定國夫人又瞧了她一眼,這才對慧安道:「這事兒怨不得妳,是我們關府對不起妳了,妳是個好孩子,妳的心意妳母親想來也是懂的。錦奴是個壞脾氣的,這兩個人過日子,遇事總是得一個包容著另一個的,一會子妳去外書房好好勸勸他,把人哄回來也就是了。委屈妳這孩子了,這新房若是不想住了,回侯府去住幾日也是行的,祖母叫人將這屋子再重新改過,從棲霞寺請個大師來唸唸經就無礙了。」
她說著又利目掃了崔氏一眼,崔氏偷雞不成蝕把米,心中鬱卒的緊,卻只能上前拉著慧安的手,道:「此事是母親的錯,母親只想著妳年紀小,多安排兩個人給妳做個幫手,倒沒想著竟挑花了眼,選了這兩個不省心的,妳可莫要氣怪母親啊!」
慧安聞言忙福了福身,連聲道不會,定國夫人便扶著姜嬤嬤的手起了身,關白澤見狀忙上前一步扶住她另一邊手,定國夫人瞧著他,道:「我老婆子好不容易得了這麼個好孫媳,以後誰再害得他們爭吵生分,我卻不饒她。」
言罷,她才在關白澤的勸慰下出了屋,自回福德院而去。崔氏聽到她那話,指甲卻又往手心鑽了鑽。
關白澤和崔氏親自送了定國夫人回到福德院,這才出來向祥瑞院去,待坐上轎子,崔氏瞧見關白澤面色極為不好,不由輕聲道。
「老爺莫要氣壞身子,妾身……也只是想著再一個月三爺就要離京,以往沒成親倒還罷了,如今卻不能沒個貼心人在身邊照顧著,偏我大輝的規矩,少奶奶又不能跟著到邊疆去,所以妾身才自作了主張,只是沒想到挑錯了人,妾身知過了……若真少奶奶真回侯府去住,妾身……妾身定登門認錯,定將人請回來。」
崔氏說著便就紅了眼,神情頗為委屈,懊悔,關白澤盯著她瞧了兩眼,想著她說的話,又想了想崔氏平日的性子,覺得她雖是有時候有些小心眼,但是卻不是那壞心之人。
更何況她已經知道錯了,到底是自己的妻子,瞧著她這麼委曲求全,對兒媳尚且要小心翼翼,賠禮認錯,關白澤心中的氣便消去了大半,道:「妳既知錯了,以後棋風院的事便少插手,由著他們自己過去。這次妳犯錯,卻是不能不罰,就在院中禁足半個月靜靜心吧!」
崔氏聞言心中一喜,忙應了是,待轎子快到祥瑞院,關白澤卻喊了停,道:「妳自行回去思過吧!我去清姨娘院歇。」
他言罷便下了轎子,帶著小廝往岔道而去,沒一會便沒了身影,崔氏在轎中瞧著,直咬碎了一口銀牙,這才猛地扯下轎簾,令婆子抬著自己回了祥瑞院。
而福德院中,定國夫人被姜嬤嬤扶著躺下,巧萍往香爐中添了香餅子,便悄然退了出去。
定國夫人瞧了眼她退出的身影,道:「錦奴雖是個不會疼人的,可卻有擔當,巧萍是個老實的,心底實在,人也細緻,本想著給了錦奴做妾,錦奴瞧在我老婆子的面上,這一輩子也不會虧了她。他在外時間長,身邊也能有個知冷暖的人,巧萍也是個有分寸,不會生野心不知進退,亂了尊卑體統,可……唉!如今這麼一鬧,我也沒臉張這個口,卻是不行了。先前我就和他提過這事,他偏以未娶妻不納妾為由拒了,如今好不容易娶了妻,卻又出了這種事。巧萍今年已快十八了,卻是不能再拖著了,錦奴這一去下次回來卻不知要到何時了……」
姜嬤嬤聞言便道:「老太君念著巧萍,是巧萍的福份,也是我們這些伺候老太君的老人的福份。但是依老奴看,這事只怕老太君想錯了。」
「哦?」定國夫人聞言一愣,瞧向姜嬤嬤。
姜嬤嬤便道:「依老奴看,三爺是真的對三少奶奶動了心思,老太君是瞧著三爺長大的,可何曾見他對女子這般上心過,便是那梅園的雲姑娘,當初瞧著是個絕色的,又是三爺親自送回來交託給老太君照看,原想著三爺是開了竅,誰知這些年不也就擱著瞧也不多瞧一眼。可三少奶奶,這熱乎勁兒,叫老奴看只怕三爺是真喜歡的緊。三爺是個擰脾氣,別說巧萍相貌一般,便就是那絕色的您硬要塞給他,以往沒三少奶奶倒還好說,可如今只怕他心裡要憋著勁兒。這若再惹的三爺和三少奶奶鬧起來,再叫三少奶奶和您生分了,豈不是好心做了壞事?」
姜嬤嬤見定國夫人若有所思,便又道:「老太君對我們下人仁厚,可巧萍也是個實心眼子的,若是三爺心裡沒她,只怕這孩子捂著金山銀山,心裡也不好過,反倒是誤了這孩子。」
姜嬤嬤一輩子跟著定國夫人,從八歲就伺候在跟前,說話也直來直去慣了,定國夫人也能聽得進去她的話。
聞言她想了想關元鶴自當初請她議親到現在的各種行為,又細細想了想今日的事,慧安偏留在這裡伺候她,院子裡便就出了事,她心裡頓時便什麼都明白了,不由搖頭道:「我說這孩子今兒怎就好端端的哭了起來,還說做錯事,叫我原諒她……唉……」
姜嬤嬤便笑道:「少奶奶聰慧的緊,瞧著是個爽朗粗心的,其實細緻著呢!老太君有福,三爺娶了這麼個媳婦,將來定也無後宅之憂,是關府之幸。」
定國夫人便笑,復又嘆了一口氣,道:「只怕那丫頭也是早知我想將巧萍留給錦奴,這才繞了這麼個大圈子……罷了!妳說的對,還是那句話這兒孫自有兒孫福,也難為她顧念著我了。以後那院子的事他們愛怎麼樣就怎麼樣吧!我老太婆也不礙人事兒了。」
姜嬤嬤便忙笑著道:「瞧老太君說的,您該管的地方還是得管著的,孩子到底還是孩子,有了您的提點,少奶奶才能更通透不是?」
定國夫人便笑,抬手點了下姜嬤嬤,道:「妳這嘴啊!都已經是老太太了,還是這般的不饒人,這倒左右都是我的不對了。」
「奴婢這嘴也是被老太君慣出來的不是……」
※※※
慧安將定國夫人和關白澤夫婦送走,這才往院中走,秋兒見院子裡沒了外人,那股興奮勁兒便抑制不住了,呵呵笑著,道:「姑爺真厲害,怎就一腳把那綠蕊給踢死了,這倒便宜了她,哼!」
慧安瞧了秋兒一眼,那綠蕊雖說是個丫鬟,但這相府中的丫鬟比外頭官宦人家的小姐還來得金貴,哪裡受得住關元鶴那毫不留情的一腳?
秋兒便又笑道:「奴婢說嘛!姑娘怎就由著那些不要臉的奴婢蹦躂,原是等著姑爺發作呢!」
慧安聞言一笑,白了秋兒一眼,道:「我哪裡能料想到這些?行了!快去給我尋件爺的披風來。」
「姑娘心裡早就有了主意,卻什麼都不告訴奴婢,如今還來唬弄奴婢,奴婢不理姑娘了!」秋兒聞言嗔笑兩句,這才快步進屋取衣裳去了。
慧安瞧著她的背影不由搖頭失笑,她是真沒想到關元鶴會一腳踢死綠蕊,還發了這麼大的火。她早先將暖裘帶回來,也用意是縱著她們互相爭鬥,這樣才會犯錯,才能叫她抓到錯處好處置她們。
爬床的丫頭們是可惡,是不招主母喜歡,也歷來都是主母們必定要清理的。可卻不能說她動了爬床的心思所以要處置的,非得尋個錯處,尋個冠冕堂皇的理由出來,這才能發作。
因為在世人看來,尤其是男人們看來,丫鬟爬床不是過錯,丫鬟伺候男主子那也是理所應當,是她們的職責所在。若是以爬床為由處置了這些丫頭,那麼她就得背上個善嫉的名聲,慧安雖是不太在意這些,但是定國夫人肯定會覺得她是個不容人,不賢惠的。
所以慧安才一忍再忍,另外也是在方嬤嬤說紅鸞是定國夫人送來的丫鬟後,慧安便動了心思,叫方嬤嬤暗中打探了下定國夫人身邊一、二、三等丫鬟們的情況,之後她便發現福德院中的丫鬟最遲長到十八都會放出去,或是配了人,可獨獨巧萍一個,馬上就要十八了,她的親事定國夫人卻是提都未曾提過。
後來慧安又留意到每次關元鶴陪著她到福德院中請安,奉茶伺候的都是巧萍,慧安心中便什麼都明白了。為此她心中也難過了一日,但後來卻也想的開了,若她是定國夫人,只怕也不能免俗想著給關元鶴納妾吧!
巧萍已經這般年紀,這次還不能給關元鶴抬了,便錯過年紀了,定國夫人想要她跟著關元鶴前往邊疆,這心思並不難猜測,若是定國夫人真張了這個口,定國夫人不是崔氏,慧安又如何能夠推辭?
一來長者賜不能辭,再來關元鶴想叫她跟著去邊疆,可到底這事能不能成卻還不好說,若是不行,那關元鶴獨自在邊疆,身邊沒有個人也說不過去。
所以慧安才有意縱著丫鬟們,叫她們欺上頭來,更有意吃崔氏的虧,為的便是叫丫鬟們鬧騰起來,好暫時壓下府中欲叫人跟著到北疆伺候的心思,至於到時候她能不能跟著到北疆去,那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
慧安想著這些,秋兒已取了披風出來,小跑著過來,慧安瞧她一臉的喜形於色,不由一嘆,心道這兩年在馬場生活單純,又不受拘束,秋兒這丫頭性子是更加跳脫,更加不愛動腦子了,來日得敲打她兩句才成。
慧安到了外書房便屏退下人自己進了屋,屋中只燃著一盞小燈,顯得有些清冷,套間裡關元鶴也沒叫人點燈,就那麼四平八穩地躺在床上,聽她進來也不睜開眼睛。
慧安知道他沒睡著,站在門口瞧了他一陣,見他不願意搭理自己便勾起了唇角,緩步行到床邊蹲下,目光柔和地細細瞧著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