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前塵
大晟朝永慶二年夏末,京城盛郡王府後宅,世子妃蘇陶然的瑜瑾園。
蘇陶然強撐著才生產完、尚是極度虛弱的身子,流著眼淚伸出手:「三姐姐,快將哥兒抱來叫我瞧瞧,他……他真的才下生就沒了氣息?」
她懷胎八個多月的兒子啊!為何這麼迫不及待的就早早出生了,還是個死胎?
要知道這可是她第一個孩子,是她掙扎了大半日才生下的骨血。
給她接生的那兩個穩婆,可不是王府的家生奴才,她們的話……陶然還真信不過。
她方才可是聽見兒子像小貓兒似的哭聲了,只可惜那聲音太過微弱,響了一聲就斷了……
誰知她的親姐姐蘇嫣然卻驟然變了臉,冷笑著回頭:「你1就別動你1那些小心眼了,我說你1生了個死胎,就是個死胎。」
陶然的心立刻如掉進了冰窖一般,痛徹心扉,冷入骨髓。若說她之前一直都將這個親姐姐當成好人,如今的她……幾乎什麼都明白了。
她這個三姐姐蘇嫣然,與她是同父同母的親姊妹,大前年初春嫁進威遠侯府陳家,至今膝下只有一個女兒。
前些日子兩人一同回娘家,給祖父蘇老太爺做壽,聽說盛郡王妃請太醫給陶然把過脈,這一胎懷的是個男孩兒,嫣然的眼珠子頓時就紅了。
莫不是三姐姐與母親一樣,很為沒生個男嗣傷心難過?陶然還為此軟語輕言勸慰了嫣然好久……
如今她幡然醒悟,原來自己……真是傻到家了。
恐怕嫣然絕不是單單嫉妒她懷了男孩兒吧?陶然淒然的想。
要知道盛郡王府這門親事,當初可是要定給嫣然的,是嫣然嫌棄盛郡王世子花花腸子,王府又逐漸凋零,也不知如何說動了母親于氏,竟然在姐妹倆的親事上做了手腳,姐妹二人的夫家來了個大掉轉。
如今,嫣然費盡心機嫁進去的夫家,去年在新帝登基一事上站錯了位置,短短一年多就變成了門可羅雀,盛郡王府卻眨眼間恢復炙手可熱的繁華。
依嫣然那種爭強鬥狠的性子,哪受得了她這個軟弱的妹子突然凌駕其上?如今她們母子可不就落進了嫣然手中,全憑人家宰割了。
陶然這麼想完,突然打了個冷顫,又死死盯了嫣然懷中的襁褓一眼。不行,就算為了這個孩兒,她絕不能讓嫣然輕易得逞。如今時辰快近中午,或許世子爺能早些回來。
為了兒子,她必須拚一拚。
「三姐姐,我求你1,求你1不要如此狠心,就叫我再看看我那可憐的孩兒一眼吧!」
陶然也不顧自己還在流血,跌跌撞撞下床撲了過去,亦不顧地上冷硬,抱住嫣然的腿再也不鬆開。
嫣然柳眉倒豎,滿臉寫滿嘲笑和狠辣。
敢情這軟弱的小喪門星終於有了膽大的時候了,還敢撲過來阻攔她,難不成是突然變聰明了?
可惜,這一切都太晚了。
她若不趁機解決掉這個攔路的喪門星,她的小姑子怎麼嫁進盛郡王府來做填房?若不將懷裡這個孽種一起弄死,難道叫她的小姑子一進門就做繼母?
她的婆家可全指望她這個計謀翻身呢!而她自己……還不是一樣指望這次算計成了,徹底拿住威遠侯府的脈,就算生不出男嗣,也可以昂首挺胸做主人。
嫣然冷笑之後,更加狠了心腸,揚起手抽了陶然幾巴掌,卻死活掙不開腿上的那雙手,腳下那灘血越來越多,看著極是刺目又噁心……
「齊嬤嬤,還不快將她給我拉開。」嫣然強忍住反胃,厲聲低喝自己的奶娘。
這產房裡的人全是她帶來的,還拉不開一個才剛生產完的虛弱女子嗎?
要知道她為這一日可是籌劃了很久,一定要趁著盛郡王進宮去的大好時機處理掉這事,絕不能功虧一簣。
齊嬤嬤等人應聲就要動手,卻聽到門外一聲怒吼:「我看誰敢動。」
又有一聲嬌呼響起:「爺,產房可是血腥之地,爺可不能進啊!」
這嬌呼聲還未落下,房門已經被踹開。陶然朦朧著淚眼抬頭望去……
是世子爺。
「世子爺,快、快救救咱們的孩子……三姐姐說他是個死胎,都不容妾身看上一眼,就要將他抱走。」陶然立刻膝行著撲過去抱住萬里雲的腿,全不顧身後蜿蜒出一條血漬。
嫣然頓時呆住了。
這位爺……不是跟隨王爺、王妃進宮去了嗎?怎麼突然回來了?
難不成是那賤人芳華搞的鬼,跟她說什麼兩人裡應外合,實則卻想將她也一起陷害了,叫她一個人背了黑鍋?
是了是了,若是陶然出了事,空出來的盛郡王世子妃之位,可是個搶手的香餑餑。
嫣然想明白了其中關節,立刻咬牙抱著孩子跪在地上,「世子爺恕罪,是我那混帳妹子對不起你……這孩子、這孩子是足月生產,陶然求我將他溺了……」
萬里雲的瞳孔驟然縮緊。足月生產?蘇陶然可是才嫁進門九個月啊!
陶然也如遭五雷轟頂。
這還是她的親姐姐嗎?如今見計謀失敗,為了自保,竟然如此詆毀她,連娘家的清譽美名都不管不顧了?
「世子爺,世子爺莫聽三姐姐所言,這孩子是早產,整整早產了一個月,您看看他多麼瘦小就知道了。」陶然淒厲哭道:「是妾身吃了三姐姐送來的補湯,提前早產了……世子爺可要給妾身做主啊!」
陶然本來就很納悶,她這一胎保養得極好,為何動了胎氣?動了胎氣也就罷了,為何自己身邊服侍之人全都不見了,都換成了嫣然帶來的婆子們?
如今聽到嫣然如此詆毀她,她驟然想起今天早上嫣然才一進王府,便笑吟吟端給她的那一碗補湯……
「喲!這是唱的哪一齣啊?」一道聽似嬌滴滴、實則卻極囂張的聲音在萬里雲身後的驟然響起。
「世子妃既然早產了,為何不早早差人請太醫來坐鎮,反而將王府中安排給您的奴僕都趕走了,只留下威遠侯世子夫人的人?」
「威遠侯世子夫人可是世子妃的親姐姐,親姐姐給世子妃吃錯東西……嘖嘖,這可是我這些年聽到的最最好笑的笑話了。」
陶然頓時止住哭聲,滿眼怨懟的抬起頭。
又是她,世子爺最寵愛的側妃芳華。
再看萬里雲,瞳孔收縮得更加厲害,分明是信了芳華的挑撥。
陶然絕望的鬆開萬里雲的腿,癱倒在地。若是芳華沒跟來,她可能還有一搏,如今這個賤人陪著萬里雲一起趕到了,她還有什麼不明白的?
圈套,都是圈套。
芳華這賤人分明是與嫣然勾結在了一起,就等著她踏入圈套呢!
看來這一次她是逃不過了……
她的命怎麼就這麼苦?
她與嫣然同為母親親生的女兒,嫣然是母親的掌上明珠,她卻自小不受待見,甚至飽受苛待,只因她是母親的第二胎,卻依然是個賠錢貨。
這也就罷了,待她與嫣然都長大了,要議親,嫣然打死也不願嫁給盛郡王世子,母親便將求娶她的威遠侯陳家換給了姐姐,她卻要代替姐姐嫁給萬里雲。
這些都罷了,憑什麼她才過得舒坦一些,蘇嫣然就要來攪局?兩人都已嫁作人婦,各過各的日子,有什麼相干的?
蘇嫣然生不出兒子,就嫉妒她懷了男胎,就連姐妹情分都不顧了,還要在她們母子身上下手,這還是人嗎?
方才見萬里雲趕了回來,她還以為這一回她們母子有救了。
誰知蘇嫣然又給她下了這麼大一個絆子,說她的兒子是偷人得來的。這可真叫她跳進黃河也洗不清了,縱是一死都難咎其罪。
「蘇嫣然。」陶然撕心裂肺的哭喊道:「你1還配做我的姐姐嗎?過去的帳我都不與你1算,誰叫我是你親妹子,可今日……你1詆毀我們母子不算,還要拉著蘇家的清譽墊背。你1的心究竟是什麼做的?」
「你1如此狠毒,連自己的親人都禍害,也怪不得你1生不出兒子。蘇嫣然,是老天都看不過去你1如此做人。」
「若是還有來世,我咒你1生男為盜,生女為娼。」
陶然恨得要命,她這十幾年都柔順無比,從不曾如此惡毒過,如今死到臨頭,終於痛快一回,也值了。
嫣然垂著頭跪在萬里雲腳邊,聽到陶然的聲聲咒罵,半句都不曾還口,牙齒卻將下唇咬得一片血腥。
這盛郡王府到底是皇親國戚,若是被人知曉她意欲謀害皇親血脈,莫說她,就連蘇家……
好吧!她祖父蘇老太爺做了十幾年兵部尚書,七年前又入了閣,保住蘇家應該不算難事,可是她怎麼辦?
她這次可是跟婆母、小姑誇下了天大的海口,滿口答應解決了陶然後,便會親自為小姑和萬里雲做媒。
而婆母也會因她立了大功一件,答應她所有要求,譬如將夫君那兩個懷了身孕的侍妾去母留子,再譬如將後宅中饋全交她打理。
可若是她今天失了手呢?她那婆母恐怕不用他人動手,便會搶先解決了她,以便跟盛郡王府示好吧?
嫣然強忍著驚慌失措,抿了抿嘴,強吞下滿口血沫,她絕不能失手。
嫣然打定主意,立刻冷笑出聲:「六妹妹倒是能生出兒子來,只可惜是個孽種。」
萬里雲聽到陶然字字泣血,看似受了極大的委屈,神色本就漸漸軟了下來,聽了嫣然這一句話後,俊美的五官卻立刻凍住了,深深吸了幾口氣後,便高喊來人。
立在他身後的芳華嬌笑出聲:「世子爺有什麼吩咐,不如賤妾去吧?是給世子妃端一壺毒酒來呢,還是取條白綾?再不然,便是提個馬桶來,將那孽種溺死?」
「你1敢。」陶然強忍著下腹撕裂般的疼痛,怨毒的抬眼訓斥芳華,「世子爺這是要喚下人去請太醫,來診一診哥兒是不是早產。」
她雖然不願與這些側妃侍妾爭強鬥狠、爭芳奪艷,對萬里雲還是抱著一絲希望。
他想娶的本來就是嫣然,因此不是很喜歡她這個木頭似的妻子,可他的為人卻不糊塗,該明白不能憑著幾句話,就要她們母子性命的道理,她不抓住這個機會更待何時?
芳華更加嬌笑不停,「世子妃這是糊塗了不成?若是太醫來了,診出這孩子是早產也就罷了,若是相反呢?咱們世子爺還要不要做人?咱們盛郡王府的臉面又該往何處放?」
萬里雲本來聽到陶然知他心意,心下又是一軟,如今再聽芳華這麼一講,瞳孔又一次猛然收縮起來,終是冷聲對嫣然道:「威遠侯世子夫人請起吧,這麼跪我算怎麼回事。再請您將孩子交給芳華,叫她抱出去……溺了吧!」
「今日之事,我可以就當從未發生過,對外就說……就說是生下個死胎。」
「至於世子夫人您,今後的盛郡王府不歡迎您。陶然既然嫁我為妻,就是我盛郡王府的人,我盛郡王府可以養她一輩子,您與蘇家再有什麼大小事情,都請不要再來麻煩她了。」
陶然身下的血此時已經流了一地,可她依然勉強撐著自己,就為了求萬里雲救下他們的孩子。
如今聽說自己的兒子竟然真要被溺死了,她眼前頓時一黑,僅餘的一絲力氣也沒了。等她掙扎著重新打起精神來,眼前卻早沒了孩子的蹤影。
「世子爺。」陶然泣血啼哭,字字如刀,「兒子……既是您的骨血,您這個做父親的……定奪他的生死也應當,妾身不敢怨。妾身只盼著您就算得知了真相,也不要後悔。」
言畢,又倔強的抹掉腮邊淚珠,瞪著一雙血紅的眼睛看著嫣然又看芳華,口中冷笑連連,一字一頓道:「害、人、者、必、自、害。」
「人生總有生老病死,我蘇陶然今日先走一步又如何,只要你1們二人不被挫骨揚灰,咱們黃泉路上終會再相見。哈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