碎心劫（1）

序幕

童濯心在一團迷霧之中尋到了一條明如水晶的河流，那河水潺潺，不知從哪裡而來，也不知道要往哪裡去。她看到河畔站著一個人，溫文爾雅地對著她微笑伸手：“濯心，快來看，這河水中有妳最喜歡的七彩魚。妳不是說想捉一條放在屋中，每日好對著它看日月星辰的變化嗎？”

她歡喜地奔過去，身後卻似有人重重地拉了她一把，一回身，看見的是那張冷俊的臉，嘴角如舊，掛著一抹鄙夷的笑：“童濯心，妳最愛的人到底還是他，是嗎？既然如此，那我就成全你們吧。”

然後他抽出一柄匕首，那匕首冷冰冰，刺得她心裡涼疼，她努力張開嘴想說什麼，卻一個字的聲音都發不出，而他已經將匕首高高擎起，狠狠落下——那匕首正紮進他的胸膛。

鮮血肆意流出了染透了他的衣服，而他嘴角的笑容不變，輕輕低語：“好了，現在我把妳還給他了，妳滿意了吧？”

童濯心拼命搖頭，使勁兒地想跑到他身邊去，但是看似咫尺的距離卻在一瞬間猶如千山萬水之隔，無論如何都跑不到跟前。

她又驚又懼又急，奮力呐喊一聲，卻陡然從這片混沌的迷霧中掙脫出來，眼前——依舊是一片漆黑。

額頭上都是涔涔冷汗，手心也是冰涼的，她本能地側過身，想去觸摸身畔的那片溫暖，卻只摸到空蕩蕩的床鋪。

他，又不在了。

她失落地張大眼睛，望著空無一人的那一半床，努力平復著剛才在夢中受到的驚嚇造成的身體癱軟。

這種一夜又一夜的折磨，似是纏繞在心頭的死結，怎麼解都解不開。

她，是陷在這裡的一條魚，只能搖擺著尾巴，在這一方小小的魚盆中掙扎著，渴望那一點點的呼吸，卻永遠也找不到自由。

她，從幾何起，成了自己心靈的囚徒？

從認識他們的那天起？還是從出嫁的那一日……

〖ＤＹ〗〖ＢＴ１〗第一章初始

冬季，初雪已經過去，再落下的第二場雪已經變得厚重。

童濯心一早打開房門，伸出頭去，悄悄用手接住那雪花，不禁被迎面而來的寒風吹得打了一個寒噤，暫態發出一聲響亮的“阿嚏”。

屋內在幫她收拾床鋪的丫鬟聽到，嚇得連忙跑過來拉她：“我的小祖宗，外面這麼冷，您的衣服還沒穿好呢，要是凍感冒了，今天怎麼去梨花堂啊。”

“梨花堂？”她被拉進屋內，忍不住又打了一個噴嚏，小鼻頭開始微紅，水汪汪的大眼睛忽閃忽閃的，可愛極了：“那是哪兒？我為什麼要去那兒？”

丫鬟一邊幫她穿衣，一邊笑道：“昨天夫人和您說的話，您都忘記了嗎？每年小雪過後，丞相夫人都會邀請京中重臣的家眷去她家的梨花堂賞梅賞雪，到時候各家公子小姐都會去的，夫人特意囑咐，要您今天一定要穿得漂亮些。”

“真奇怪，看梅花的地方為什麼要叫梨花堂？”她嘟囔著：“那麼多人的地方，我真是不想去。”

“還是去看看吧，回來也好給翠巧我講講那裡的人和事，讓丫鬟我也見見世面嘛！”翠巧是只負責她在府內衣食起居的丫鬟，一般不會與她隨行外出，所以對外面的世界很是嚮往。

於是就在翠巧的一早念叨聲中，童濯心總算是梳妝打扮完了。

此時她母親也已差人到院門口來問道：“大小姐還沒準備好嗎？夫人已經在府外的馬車中等候了。”

翠巧急道：“您看，我說什麼來著，夫人都在催了，小姐快點出門吧！”說著，又給她塞了一個暖手的小香爐，將她扶出了門。

童濯心的父親是當朝吏部侍郎童泓朝，深受皇帝的器重，在朝中很有威望。童夫人與丞相夫人是表姐妹，兩家因此也走動得很頻繁。

今日童夫人領著女兒剛剛進了丞相府的大門，丞相夫人就笑著迎了出來：“吟悅，妳可算是來了，這梅花香片我都已經讓人重新沏了一回，就怕妳喝冷茶會不舒服。”

童夫人也笑著握住丞相夫人的手：“表姐，怎敢勞煩妳親自出來接我？外面這麼冷，妳也小心別吹了頭，回頭又犯了頭疼的老毛病。”

丞相夫人低眉看著正向自己請安問好的童濯心，臉上的笑容更像是一朵綻放的牡丹花：“有一個多月沒見到濯心了吧？這丫頭我真是越看越喜歡。”

童濯心燦然笑著，歪著腦袋向內看了看，問道：“晨曦哥哥今天在府裡嗎？”

“在，今日天氣冷，又剛下過雪，丞相說了，學堂可以免一日，所以他自己在書房練字呢。”丞相夫人望著她掩飾不住的雀躍表情，說道：“妳要是想去見他，就叫個丫頭陪妳過去好了。”

“不必那麼麻煩，我自己也能找得到的。”

童濯心向兩位夫人告了假，拔腳就往丞相府的西面後院去了。

丞相夫人望著她歡脫的背影，對童夫人說道：“吟悅啊，妳看濯心和我們家晨曦真是天造地設的一對兒，不如就早點把這門親事定下吧。如今濯心十三歲了吧？再過三年，就可以把她迎過門了。”

童夫人則眨著眼說道：“表姐，妳是真的看上我們家這個傻丫頭了？也要問問丞相和晨曦的意思吧？哪裡敢我們兩個婦道人家就自己擅自做主的？八字都還沒合呢。”

“這好說，回頭妳拿八字過來，我找人去合一合就是了。依他們兩個人的面相看，都是大富大貴的命，八字豈有不合的？”丞相夫人說得很篤定。童夫人忍不住打趣她：“喲，表姐，連面相這事妳都能看了？果然之前算命先生說的沒錯，妳是有旺夫運的，嫁人二十年，妳看妳家相公平步青雲，如今都當了丞相，是不是都靠妳這雙慧眼立了大功？”

丞相夫人得意地說道：“那是當然了！所以妳看我當初勸妳嫁童家，也是勸對了吧？”

“妳對，妳向來都是對的。”童夫人也掩飾不住嘴角的笑意。一對好姊妹說笑著，並肩往後院的梨花堂去了。

※※※

童濯心躡手躡腳地來到越晨曦的書房門前。

院門口的小丫鬟認得她，方才見她獨自到來，便笑問道：“童小姐怎麼自己一人到這邊來了？”

童濯心將一指豎在唇邊，示意對方不要出聲，然後小聲問道：“晨曦哥哥是在書房裡嗎？”

“對，少爺已經在裡面寫了一個時辰的字了。”

“寫了一個時辰？那還不把眼睛都寫花了？”童濯心屏住呼吸，走到書房門口，腳下踩著薄薄的雪花，發出輕微的咯吱咯吱的聲音。

屋內十分安靜，聽不到什麼聲響。

一個小丫鬟來送香茶，童濯心伸手自己接過來，對那小丫鬟做了個鬼臉，推門進去。

屋內，香爐寶鼎，溫暖如春。越晨曦穿著一件月白色鑲狐狸毛邊的坎肩，正在低頭抄錄著什麼。

聽到門響和腳步聲，他也沒有立刻轉頭，而是溫和地說道：“這爐子裡的火快滅了，不用每次都拿到外面去點，我又不是一點煙灰都聞不得。”

童濯心將茶壺放在桌子上，輕手輕腳地走到他身後，忽然一把將他的毛筆奪過來。

越晨曦這才詫異地轉頭，臉上並無慍怒之色，待看清是童濯心之後，立刻笑道：“原來是妳這丫頭和我搗亂，既然來了，怎麼不叫丫鬟說一聲？”他打量著童濯心的衣著：“喲，今天穿得這麼齊整，像個公主似的，是要打扮給誰看？”

童濯心原地轉了一圈，笑道：“是嗎？像公主？這話在外面可不能亂說，不過你說了，我就是喜歡聽啊。”她今日穿了一件天藍色的繡蓮滾兔毛的背心，下面是百褶的月白色羅裙，一張小臉本就不大，稍稍低低頭，倒有半張臉都能埋在兔毛裡，更襯得肌膚雪白，明眸皓齒，很是清麗可人。

“今天丞相夫人邀大家來府中賞梅，你既然沒去學堂，就一塊兒去賞梅好了，別再坐著寫文章了。這書上的文字，還不是早早地就倒背如流了？”

童濯心拉起他就往外走。

這梨花堂據說是丞相大人專門為愛妻所建，只因為愛妻一生最愛的是梨花，可惜梨花只開在春季，花期又短，一年中倒有七成的日子是院中無花的。後來丞相說這梨花的名字又有些不吉祥，似有離別之意，不如再多種一個梅花，就是“沒有離別”了。

童濯心乍從越晨曦口中聽到這個典故，不禁心馳神往，說道：“看丞相大人平時一臉古板，沒想到也是個這麼溫柔解意的人。”

“這件事妳知道就好，就別到處張揚了。日後說不定這梨花堂中還要再種些秋菊，到那時妳再來看花，可就熱鬧了。”

兩個人肩並肩地走到梨花堂，遠遠的只聽到丞相夫人的笑聲：“今日我讓人備下了最好的雲錦香片，妳們不是說最想嘗飛雁國茶的味道嗎，便讓妳們一次喝個夠。”

“夫人真是小氣，只是茶嗎？聽說飛雁國上次送來的人裡還有巧手廚娘，能一個人做下一百零八道菜不帶重樣，都被陛下賜給丞相府了。今日若不讓我們嘗嘗這飛雁國的美食，我們便賴著不走了！”

這笑聲最大的是工部尚書崔欒山的夫人，她出身寒門，但向來是個爽辣的性子，有一說一，從不藏著掖著，倒和丞相夫人成了很好的知交，所以這人群中最屬她敢說敢做。

丞相夫人笑道：“崔夫人想吃好吃得還不容易？那廚娘今日已經做了十幾樣點心，就在後廚備著，如今人既然到齊了，我便讓下人端過來。不過話可要說在前面，她做的點心好吃的讓人想把舌頭都吞了，妳們可要看好自己的牙齒哦！”

一番話，說得眾人都不禁心動難奈，一個個伸長了脖子等著。

越晨曦和童濯心走進院內時，院中或坐或站著各家的公子小姐，一下子將目光都投注過來。人人都知道越丞相只有越晨曦這一個兒子，又因為聰穎好學而倍受皇帝的喜歡，去年考中解元，如今按照金碧國的規矩，只是等他滿了十八歲才可參加殿試，到時候皇榜高中，更會不同凡響了。

所以，當下一干年輕公子小姐們便都圍過來，將越晨曦圍在當中。童濯心也不生氣，笑著站到遠遠的地方去看熱鬧。

越晨曦在眾人圍擁之中也保持著笑臉，只是偶爾將目光投到童濯心的身上，露出一個歉意的無奈笑容。

有個女孩兒湊過來，小聲說道：“濯心，看妳家和丞相家走得這麼近，妳和越晨曦大概是要定親了吧？”

童濯心側目去看那女孩兒，是工部侍郎劉放的女兒劉蟬兒，平日裡也是個話多喜歡嚼舌頭的，和她其實並不親厚。但是也看得出來劉蟬兒暗中愛慕越晨曦，她便反過來打趣道：“定親這事兒也不用著急，我倒是聽說妳爹娘正準備給妳定親呢。那兵部胡將軍的侄子，今年考取了武狀元了，據說胡將軍和妳爹關係甚密，妳就沒動過心思，要當狀元夫人嗎？”

劉蟬兒一撇嘴：“誰稀罕嫁個武夫？”

此時童濯心無意間發現在這熱熱鬧鬧的庭院一角，有一個人趴在石桌上，周遭的熱鬧和歡笑似是都與那個角落無關，也只能看到那個人黑色的衣影而看不清面容。

“那邊坐的是誰？”她問道。

劉蟬兒順著她手指的方向看過去：“哦，是飛雁國這次進貢時送來的質子。他們的三殿下，叫什麼來著……裘千夜。”

序幕

童濯心在一團迷霧之中尋到了一條明如水晶的河流，那河水潺潺，不知從哪裡而來，也不知道要往哪裡去。她看到河畔站著一個人，溫文爾雅地對著她微笑伸手：“濯心，快來看，這河水中有妳最喜歡的七彩魚。妳不是說想捉一條放在屋中，每日好對著它看日月星辰的變化嗎？”

她歡喜地奔過去，身後卻似有人重重地拉了她一把，一回身，看見的是那張冷俊的臉，嘴角如舊，掛著一抹鄙夷的笑：“童濯心，妳最愛的人到底還是他，是嗎？既然如此，那我就成全你們吧。”

然後他抽出一柄匕首，那匕首冷冰冰，刺得她心裡涼疼，她努力張開嘴想說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