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野溪驚豔
林嬌穿越到桃花村快半個月了,從起初的各種不適,到現在的淡定,她已經認命,知道自己回不去了。
她的前生,最後定格在二十八歲的那年夏天。
她人本聰明,加上勤奮,所以唸書像似小菜一碟。
她考大學的時候,毫不猶豫填報了帝都那所自己從小就嚮往的某名校中的當紅名系。不想強中更有強中手,沒進自己心儀的名系,卻因為在志願欄上隨便勾了個工程系,於是最後稀裡糊塗的進入了那所名校中的土木水利學系。
自己會讀這樣的專業,是林嬌根本做夢也沒想到過。
一番彆扭和心理失落後,老老實實唸了起來,漸漸倒也讀出了些滋味,一口氣讀完了研究所,成績無不優異,畢業後經指導教授推薦,本是有機會進某著名勘測設計院的,但一番考慮後,她最後棄了這種已經可以預見未來與一板一眼的夫子們共事、考各種資歷證書、坐等慢慢熬級別的「大好」前途。
反倒憑著自己的實力,競聘到了國內某大型電力集團。
林嬌其實是個很有野心的人。
打拼了四、五年,從最初的工程技師轉向行政,歷經無數被人踩和踩人的腥風血雨勾心鬥角,她終於成功地將競爭對手們都踩在了腳下,坐上部門二把手的位置。
然後去年,集團接下了一項為某貧困山區修建大型水電水庫的重大任務。
這種到現場的苦累活,本來是輪不到現在的林嬌的。也算是她霉運當頭了,出事前,上司為了配合電視台採訪,知道她專業精通,欽點她一道過去,以備不時之需。
上司發話,她自然要從,二話不說收拾了行李跟去進了山區裡的工地。
到了鏡頭前,她場面話、專業話、以及適時抬拍上司的奉承話一應俱全,做得十分漂亮。
上司當然非常滿意,暗示林嬌明年自己調離後,她就是接替自己位置的不二人選。
林嬌意氣風發,瞬間彷彿已經預見自己未來更精彩的人生了。
公事完畢,自然免不了吃吃喝喝。一行人在工地負責人和當地接待幹部的陪同下,浩浩蕩蕩經過一條山道下山時,意外發生了。
前些天因為雨水沖刷而鬆動的泥質山壁突然小面積坍塌,把正經過下面的兩個倒霉蛋壓住了,其中一個就有她。
另個人命好,被七手八腳扒拉出來送醫院後,不過是受了點驚嚇和皮肉傷,而林嬌的頭部卻正被一塊與泥流捲著滾下的大石砸中,當場中獎。
本來下週,她已經計劃好回老家參加弟弟的婚禮。但現在——
林嬌再次睜開眼的時候,已經成了清河縣桃花村溪坳口老楊家十八歲的童養媳春嬌。
※
這個朝代國號大夏,按穿越類型來說,屬架空。
八年前,春嬌十歲的時候,大夏和北邊的鄰國打仗,朝廷大舉徵兵,分派到桃花村時,攤了十個名額。
尋常百姓只想守著自家的一畝三分地過安份小日子,誰願意去戰場賣命?老天爺一個噴嚏,小命就要玩完。
所以村裡有十四歲以上男丁的人家,但凡家底殷實些的,便暗中去族長那裡走動,尋了各種藉口好免去攤丁。
到了最後,那些沒門路沒家底的,齊齊被聚到了宗祠裡,在族長的主持下抓鬮。
桃花村總共百來戶人家,除了少數幾戶是由於祖上的各種緣由,遷來落地生根的異姓人家外,「楊」在這裡就是大姓。
這個春嬌的男人楊能文,據說當初運氣好,並沒抓到出丁的鬮。村裡另個石寡婦家卻中了個正著。
她的獨生兒子石青山當時正十四,自幼體弱,被石寡婦當寶貝般地疼著養。
一抓到鬮,她當場便暈了過去,醒來抱住兒子嚎啕大哭。正淒淒慘慘的時候,春嬌的婆婆丁氏一咬牙,叫兒子楊能文代替石青山去從軍。
丁氏為何有這般舉動?說來話長。
原來十幾年前,有一次春嬌的公爹老楊和石青山的爹一道結伴入山,想刨些山貨打些小獸貼補家用,不想卻遭遇到一隻飢餓的大野狼,撲倒了老楊。
幸而青山爹並未獨自逃走,硬是用砍刀從狼口下救回了老楊,自己卻被受傷暴怒的野狼反噬,正好咬中脖頸,剛被背下山便斷了氣。
如今自己丈夫雖已過世,別人當年的捨身之恩卻不能不報。
石青山是石家的獨苗,若沒了,他家便要斷香火,自家卻還有個小兒子。丁氏雖大字不認一個,卻認這樣的理。所以當時便讓自己的大兒子楊能文代替石青山去從軍。
去打仗這樣的事,誰也不敢拍著胸脯說自己什麼時候保準能回來。
兒子既然要走,丁氏本想讓春嬌提早與他圓房,只是看春嬌歲數實在小,身條瘦板,也不懂事,嚇得只會掉淚,丁氏終於還是打消了念頭,只好揮淚送走兒子,盼老天開眼,能叫他平安而回。
六年光陰匆匆而過,到了兩年前春嬌十六歲的時候,官府通告貼到了鄉裡,說仗終於打完了。
婆媳二人日盼夜盼,終於盼到了這一天,不想當年桃花村出去的十個人裡,卻只剩一個叫楊大河的回來了,其餘人都死光。
楊能文和剩下同村八人的遺物,還是楊大河當初有心,從死人堆裡翻檢出來收藏了,如今給帶回的,也算給家人留個念想。
而且這人死也就白死,每家不過得了官府一弔錢的撫恤金。
只有楊能文這家,後來隔了些時日,縣裡又下了個文書,說曉得丁母當初義舉,他作戰時又勇立軍功,可惜身死,為撫恤家屬褒揚正氣,令家人可每月至縣衙領三百錢。
這三百錢雖抵不了大用,但對老楊家來說,也算是個安慰了。
桃花村裡那段時日,處處愁雲慘霧哭聲不斷。只悲傷過後,這日子該怎麼過,還是要繼續過下去。
只是如今,村裡旁人早恢復了正常生活,唯獨春嬌的日子卻越來越難過了。
春嬌也姓林,原來是二十里外林家村的人,爹也是個老實巴交種地的。當年為了拼湊出兒子娶媳婦的彩禮,這才早早就把春嬌給了楊家當童養媳。
楊能文沒了,楊家就只剩個婆婆丁氏和春嬌的小叔楊能武,當時才八歲。
所謂禍不單行,去年一日雨後,楊能武和村裡幾個小孩一道上山時,不慎滑下山坡,頭磕了一下。當時楊能武額頭也就腫了個包而已,看起來並無大礙。不想到了第二天,能武說頭疼,再過幾天,竟嚷著眼睛看不清東西了。
婆媳倆這才慌了神,趕忙湊了家當送能武到縣城的醫館裡看郎中,抓了好些藥也不見好,到如今,能武一雙眼睛看起來雖然還亮,實則什麼也看不見了。
大夏朝推崇禮法,民風保守,雖未律法限制寡婦改嫁,卻鼓勵守節。這也是為什麼同村裡剩下的那幾個與春嬌一樣死了男人的寡婦,至今都沒一人再改嫁的原因。
春嬌這兩年裡,伺候臥病不起的婆婆,照顧眼睛不便的小叔,還要下地照管那三畝地,若非石寡婦時常幫把手,她一人哪裡能照應得過來?可憐她一個柔弱女子,如今擔著這楊家的重擔,不過是咬牙硬撐著而已。
而她的婆婆上個月撒手而去,等辦完喪事,整個楊家也就破落得只剩那祖傳的三畝傍河地了。
前些日,春嬌到山腳下的林子裡想挖些野菜回來。如今初春,野菜正長得嫩。她找了一圈,顯眼些的地方早被村人都擼成禿子了,便往林子裡面尋過去,不想卻遭到了尾隨的同村無賴黃二皮的調戲。
春嬌驚慌反抗,呼救聲引來了近旁也在挖菜的村人,黃二皮見勢不妙,趕緊跑了。
這圍雖被解,沒想到接下來卻發生了一連串叫她手足無措的意外。
那黃二皮到處散播流言,說從前親眼看到春嬌借著小叔子抓藥的機會,在縣城裡和陌生男人勾勾搭搭,這回也是她勾引自己在先的。
村人雖知道他是無賴,只傳的人多了,且春嬌這幾年愈發出落得像朵花,胸前鼓了氣般地漲起來,粗布服遮也遮不住,再加上村裡本就隱隱有些流言,看著她的目光也就帶了異樣,走到哪都有人在背後指指點點。
春嬌一場大哭。或許是長久以來壓力過大,被這事一鬧,竟起了自尋短見的念頭,渾渾噩噩獨自一人到了村尾桃花溪一處深水邊,眼一閉便跳了下去。
幸而附近有個在摸螺螄的村人被水聲驚動,忙將她救起。一番折騰過後,待春嬌睜開了眼,裡芯就已經換成了林嬌。
自己如今的境況,這半個月來,林嬌也摸得八九不離十了。
眼前事情明擺著的,分明就是能武的叔房一家楊百天夫婦覬覦那三畝傍河田。
從前丁氏還在,這兩夫妻不敢怎樣,如今丁氏沒了,楊家只剩一個悶葫蘆般的年輕寡媳和才十歲的瞎子能武,暗中自然便打起了如意小算盤。
半個月前那黃二皮有這般舉動,說不定和這兩夫妻也脫不了關係。
林嬌蹲在村口的桃花溪邊,洗著能武換下的衣裳,搓幾下,嘆口氣,微微有些發愁。
從踩著高跟鞋的職場白骨精,驟然變成楊家的童養媳春嬌,雖然憑空多撈了一條命,還比前身年輕了差不多整整一輪。且春嬌的底子也不錯——除了一雙手因為勞作有些粗糙外,細細的腰,鼓鼓的胸,身上被衣服遮住的皮肉也細白得很,甚至連從前那個精心保養的自己也比不上現在的春嬌。
雖然是賺了年輕貌美,但林嬌卻半點也高興不起來。
到了這裡,前世她所有的技能和種種在職場上練就的厚黑手段,都變得一文不值了。說難聽點,簡直廢物一個,連眼睛看不見的能武都比她能幹。
除了對自己父母、親人的掛念,她現在最愁的,就是怎樣保住自家的那三畝地不被黑心的叔房一家侵吞了去。
如今的楊家,窮是窮,只自己好歹還算有個落腳之處。要是地沒了,遮身的瓦房也就沒了,那個所謂的娘家是沒指望的,等著她的下場,就是被掃地出門自生自滅。
林嬌心不在焉,手一鬆,衣服便順著溪水往下游漂去。前幾天一直下雨,山上衝下來的水有些急,轉眼被捲著衝出去老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