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興師問罪
第二日,眼看著屋前屋後那些杏花都開了大半,蘭湘月就動了遊興,對芙蓉和穎兒等人道:“聽說後面小山上那座秋風亭十分幽靜,咱們不如去那裡,到時看著下麵這幾十個莊子房前屋後的杏花、桃花、櫻花,豈不是如雲霞般燦爛?”
穎兒、小荷一聽都來了興趣。路姨娘因為昨兒逛了大半天,腿酸,今日說什麼也不肯動了。芙蓉則要留在家裡看著房間,她也不是喜歡逛的,只說有那個時間,還不如繡條帕子,做個香囊。
於是一切都按照蘭湘月的既定劇本發展著,她和兩個小丫頭來到秋風亭,在裡面坐了一會兒,略施小計就把兩個女孩兒支出去採花。這裡又等了不到盞茶工夫,就見池銘帶著小廝通兒也沿著山路過來了。
“咦?三公子?這麼巧?你竟也來了這裡?”蘭湘月盈盈起身。池銘也立刻做出一臉驚訝,笑道:“原來這裡已被蘭姑娘捷足先登,妳我這也算是不期而遇了。”
蘭湘月笑道:“可不是?我那兩個丫頭剛剛看著這滿山鮮花,轉眼就跑得沒了影兒,我有心讓她們從那高樹上給我折幾枝雅而不俗的花枝插瓶,她們也沒聽見。”
池銘心裡暗豎大拇指,回頭對通兒道:“聽見沒?你就去那邊高樹上,爬上去給蘭姑娘挑那雅而不俗的花枝折幾枝下來,快去。”
通兒還要分辯,被自家少爺一瞪眼睛,只好去了,嘴裡咕噥著:“這是怎麼說?使喚我也就罷了,什麼叫雅而不俗?我要是知道這個,還用得著給人當小廝去?我也當少爺這樣的人,和那些文人才子、風流花魁吟詩作對去了。
眼看著兩邊服侍的人都沒了,於是蘭湘月抓緊時間,冷笑一聲道:“三公子,你倒是當真把我賣得好啊,素來只聽說過河拆橋,似你這般還沒過河就拆了橋的,我竟還沒遇見過,怎麼?段公子給了你多少好處?讓你答應他到我家退親啊?”
池銘一愣,接著苦笑道:“姑娘今日莫非是特意找我興師問罪來的?”
蘭湘月冷笑道:“自然不是,我是要告訴你一件事。但在這之前,這口怨氣不出,我也不甘心。”
池銘奇怪道:“這有什麼可怨的?段家乃是侯門貴族,段公子也是前途無量,論家世才學,莫不強我百倍,何況他是對姑娘有心,我卻是註定要辜負姑娘。姑娘是個好的,難道我是瞎子看不出來嗎?就是因為這個,才不忍心辜負了您,恰好有段公子,我這是為姑娘好,才忍痛做出這個決定的。"
“為我好?原來這叫為我好?”蘭湘月冷笑一聲。池銘見她咬牙瞪眼的,這番薄嗔淺怒竟也別有一番風情,一時間就覺著骨頭有些軟,只是心裡猶自一頭霧水,呐呐道:“姑娘怎麼倒像是生氣的樣子?這難道不為妳好?難道必要我把妳娶回家去做個閒散擺設才好嗎?我雖然混蛋,卻也不忍這樣做呢。”
“池公子不明白是不是?那好,今兒我就把話給你撂在這兒。”蘭湘月冷哼一聲,斬釘截鐵道:“你聽好了,與其讓我進段家的門,我還真就願意進池府當個閒散擺設。”
說完見池銘仍是不明所以的樣子,她便冷笑道:“怎麼?你既說我是個好的,怎麼竟把我看得連這點兒明智也沒有呢?俗語說,一入侯門深似海,那是什麼意思?進了侯門的人,有哪個不是有身份的?和人家一比,我這個商戶女又算得了什麼?更何況,難道你沒聽說?段公子今年是和他父母一起來外祖家過的年。你想一想,但凡不是他們兩房勢若水火,能行出這樣事來?到那時我進了他們家,這麼個卑賤身份夾在當中,豈不是兩邊都可以拿我作筏子?誰看我不順眼都可以踩兩腳嗎?”
池銘眨了眨眼,一時間竟不知如何反駁。蘭湘月面上怒氣漸收,搖頭歎道:“你還記得當日我和你說過的話嗎?我說過,我可以不去爭奪什麼夫寵,可以安安份份做一個閑妻,然而我要最起碼的尊重。你答應過會給我,可如今,你讓我去段家,你說,那侯府人家裡,有誰會真正的尊重我?”
池銘撓了撓頭,接著特別真誠的看著蘭湘月,小聲道:“姑娘別這麼說,照我看,段公子對妳情有獨鍾,他一定會護妳周全的。比起他,我實在不過是個混帳,不值得姑娘青眼……”
不等說完,便被蘭湘月啐了一口,冷笑道:“呸!青眼?你真好意思說。池公子,你還真別自作多情,我不肯入段家,只是因為不想受氣。段公子再好,或是對我有些照顧,他是志向淩雲的人,能成日裡在家保護我?若真鬧到那個地步,只怕他倒要怨我不懂事兒,沒幾天就要把我打發了吧?我能大大方方的和你說願意做閑妻,便是因為我對你也沒什麼特別好感,我只盼著將來咱們兩個相安無事,到時相敬如冰也沒關係,你過你的日子,我過我的日子,實在你怕憐月姑娘埋怨,就是老死不相往來,只要給我吃飽穿暖,我也不反對。”
池銘的臉一下子紅了,蘭湘月見他有些羞惱,心中不由暗叫一聲不好,心道自己真是太忘形了,怎麼忘了這時代的男人自尊心都高傲著呢!自己這樣說,他臉上當然下不來了,這還不打緊,但若是因此就覺著自己是河東獅吼的悍婦,不肯娶自己回去了怎麼辦?
想到此處,她連忙使勁兒擠出一點眼淚,掛在睫毛上要掉不掉的,黯然搖頭歎道:“池公子,你也不用覺得惱,實實我是為你著想,我不是傻子,早知道你向我提親是為了什麼。既如此,我又怎敢對你敞開心扉?若一旦……一旦動了心,便是萬劫不復。這世上哪有能真正將自己心愛的人拱手讓人的?例如池公子,難道你能眼睜睜看著憐月姑娘和別的男人好嗎?所以,為了你說的妻妾相安,我也只能心如止水。池公子,段家我是萬萬不會嫁的,若是你立意退親,我也沒有別的辦法,大不了絞了頭髮,青燈古佛了此殘生。”
“姑娘風華正茂,千萬莫要興起這樣念頭。”池銘最受不得美人這份楚楚可憐的姿態。雖然蘭湘月表演起來沒有蕭憐月那麼美,卻也仍是讓他的心都跟著軟弱淒苦起來,因此聽說蘭湘月竟然說自己退親她就要出家,便忙擺手勸了一句。
“算了,這樣自怨自艾也沒趣兒。”蘭湘月見目的達到,於是也便見好就收。她拿出帕子擦了擦那點兒淚珠,心想幸虧不用表演得太過苦情,今兒心理建設不到位,還真有點兒哭不出來。
她表面上卻仍是一派悽楚,看著池銘道:“今日叫公子來,原本就是有一事相告。也不知怎麼,我們太太好像聽說了公子有意退親的事,昨日我偶然聽見她和我妹妹說,一旦你來退親,段家來求親,就把我許給段家,要把我妹妹許給你呢。”
“什麼?”
池銘這一下被嚇得夠嗆,好懸沒蹦起來,腦海中立刻浮現出蘭湘雪那張雖秀美卻刻薄的面孔。這紈絝臉都白了,惱怒道:“胡說,真正是胡說,就算……就算我們退了親,哪裡有還娶妹妹進門的道理?何況妳那妹妹是最爭強好勝的,雖見得不多,只我見她害妳都是不遺餘力,又哪裡肯進我池家門做一個閒散妻子?她哪裡能甘心?”
和聰明人打交道就是輕鬆,瞧瞧這傢夥多上道兒啊。蘭湘月心中暗自偷笑,這樣最好,不等她把利弊說明,池銘自己就分析出來了。如此一來,看他還敢不敢退親,哼!
她想到此處真是心花怒放,面上卻正色道:“公子此言差矣,伯父的為人您難道不清楚?若真是來我家退了親,他心中必會有些愧疚,而我爹爹一直想要報答池家當年的援手之恩,如今大女兒不能嫁,讓二女兒嫁過去,這也是正常吧?到時伯父想著這樣一來,也算是給我家做了補償,您以為,他會很堅定的拒絕嗎?”
池銘臉色更白了,只在腦子裡略微想了一下,他就不得不承認,蘭湘月這個分析簡直是又穩又准又狠。自己若是鬧著爹爹去退親,蘭家那邊一提二女兒,他老人家九成九就能答應下來。
又聽蘭湘月悠悠道:“這也不是我分析的,是昨日聽我們太太和我那妹妹說的。妹妹起初不同意,畢竟池公子名聲在外,誰願意做閑妻?可我們太太說,事在人為,怎麼知道嫁過去就不能把公子的心從憐月姑娘身上奪過來呢?何況憐月姑娘再怎麼受寵,她也不過是個妾,最多就是個姨娘,堂堂正室夫人竟然鬥不過姨娘?這可不是笑話?還說,一旦妹妹能得了公子的心,這日後池家產業裡怎也會有你們一份兒,到時候一輩子錦衣玉食不愁吃穿,這樣的人家去哪裡找?縱然一時間忍一忍委屈,也是值得的。這樣說來說去,我那妹妹也高興起來。她們就自回去了。我這裡卻是驚出了一身冷汗,想當日憐月姑娘鬥舞失敗,人人恥笑白眼之時,唯有公子不懼流言,親自接她出來,安慰於她,可謂是至情至性。我實在不願意你們這樣一對璧人,卻要遭人算計陷害,故此特意甘冒大不韙,密約公子來此,將此事告知。至於如何取捨,那就是公子的事情了,和我半點兒關係都沒有。反正要如何做,我心裡已是有了定數的。”
池銘面色青白不定,眼看通兒和穎兒、小荷已經折了杏花跑過來,他便鄭重一拱手,沉聲道:“多謝姑娘告知此事。另外,池某想和姑娘說,無論池某先前做何決定,都是池某心中愧悔,盼望姑娘能夠如意暢快,才下那樣的決定。雖是姑娘不喜,然而池某這顆心,蒼天日月可鑒。”
蘭湘月淡淡地道:“這個我知道,只可惜我心中並不如你這般想。罷了,我也不怨你,若真是怨你,今日就不會將這個消息告訴你了,看著你到時妻妾進門,一番熱鬧豈不好?”
果然女人是不能得罪的啊!池銘嘴角抽了抽,心想就連大姑娘這樣蕙質蘭心,人人還說軟弱的,都存著這樣心思,何況別人?看來聖人誠不欺我也,果然是小人與女子最難養,唔,這話心裡想想還好,將來萬萬不能出口。不然蘭姑娘也好,憐月也好,哪一個能饒了我?倒賺了個兩面不討好,裡外不是人。
池銘這裡隨即告辭去了。蘭湘月放下一段心事,心中十分高興,暗道那傢夥最害怕娶個厲害老婆進門,讓他的憐月姑娘受氣了。如今知道退了親就有可能娶我那厲害刻薄的妹妹,想來他也不敢輕舉妄動。哼!不如此你也不知道我的厲害,想把我往火坑裡推?做夢去吧。
正想著,就見小荷和穎兒舉著幾枝杏花終於回來,穎兒便疑惑道:“姑娘,剛剛那離去的人可是池三公子?姑娘怎麼會遇上他呢?”
蘭湘月淡淡笑道:“他原本也是要來這裡賞花的,遇上了有什麼稀奇?總算他是個懂事兒的,見我已經在這裡了,因此說幾句話就走了。行了,我在這裡看了半日的花,也差不多了,咱們這就回去吧。”
“啊?這……這才看了多久?就要回去?”穎兒驚訝的看著自家姑娘。小荷笑道:“姑娘說得沒錯兒,早些回去,也不用老爺、姨娘和芙蓉姐姐擔心了。”
“還是小荷懂事兒。”蘭湘月一笑,站起身率先向亭下走去,道:“妳們都漫山遍野看過了,還想怎麼?回去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