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糊不上牆的爛泥
那些婆子媳婦,果然是來林嬤嬤面前告狀的,這會兒妳一言我一語說個不休。
眼見得一人說完,便輪到管庫房的榮家媳婦。
只聽她委屈道:“這是怎麼說的?來和我清點庫房,竟然懷疑那妝花錦是被我動了手腳,說她記得從前府裡的妝花錦都是上好貨色,怎麼這會兒卻只成了普通的,只把我氣得,還要和她仔仔細細解釋。多少年了,我管著庫房,一絲兒紕漏沒有,怎麼到了她面前,我倒成了家賊呢?林嬤嬤,這事兒您可要給我做主啊。”
林嬤嬤歎了口氣道:“這話糊塗,我怎麼給妳做主?那是蕭姨娘,我不過是奶過爺的一個奶媽子罷了,她素日連奶奶都不放在眼裡的,何況是我?”
另一個婆子冷笑道:“榮家媳婦兒就是老實,妳該拿著那緞子摔到她臉上去,問問她,她也知道是府裡的緞子好嗎?只咱們從茂城上京,何曾帶過府裡的上好緞子過來?都是上京後買的,就有些好的,難道過年時沒給她做衣服?這會兒還找好的,可不是雞蛋裡挑骨頭呢?”
話音未落,另一個媳婦也冷笑道:“若是這樣就要摔她的臉,只怕她那臉早腫了,今兒早上來廚房,問我怎麼雞蛋就這麼點兒?把我氣得心口都疼了,我就和她說:姨娘,咱們如今是單過,不比在茂城府裡那會兒,統共這麼幾隻雞鴨,指望著得多少蛋呢?難道還逼著那些畜牲每只每天下它七八個蛋?何況這也是爺說過的,家裡如今人不是很多,夠用就行,省得樣樣兒採買,弄多了吃不了還浪費著。我說這蛋雖少,可姨娘要吃的時候兒,何曾短過?若是短了,再拿我治罪也不遲。因此把她頂得沒話說,灰溜溜走了。”
旁邊又有一個媳婦搖頭道:“三姐姐妳這話差了,別看她當時讓妳頂得沒話說,可如今是她管家呢,妳這樣不給她面子,不知道她心裡怎麼記恨,今日收拾不了妳,他日焉知不會公報私仇?洗雨姑娘是怎麼去的綺蘭館,妳難道忘了?”
她這話一說,被她叫做三姐姐的那媳婦便把脖子一梗,咬牙道:“我不信,難道她還翻了天?她是個什麼身份?不過是個姨娘罷了,青樓出身,說出去很光彩嗎?仗著爺的寵愛,看把她逞得,上躥下跳,我就實在是看不過去。”
說完她又對林嬤嬤道:“您老怎麼說也是爺的奶媽子,就算她不把您放在眼裡,爺和奶奶不會不把您放在眼裡,如今怎麼辦?還要您老替我們拿個主意,難道就任由那女人這麼作下去嗎?燕嬤嬤也不管一管,想太太當日派她過來,是做什麼呢?還有奶奶,她怎麼就把鑰匙帳目交得那麼快?”
林嬤嬤聽到這裡,終於忍不住笑道:“怪道妳們來磨著我,敢情還是盼著奶奶把權兒奪回來是吧?這個先不用想,奶奶那性子,只要有人供著她吃喝,不欺負到她頭上去,她樂得逍遙自在。至於爺,他如今是官面上的人了,難道還要他為後宅這些事情煩心?不到一萬分,也不該去打擾他。”
“那我們怎麼辦?那女人明明什麼都不懂,還非要指手畫腳,好像不挑出些毛病,她這個家就白當了似的,難道就任由她這麼胡作非為的?”
婆子媳婦們一起大叫。
林嬤嬤沒好氣道:“那我有什麼辦法?誰讓人家有手段籠著爺呢?妳們一個個也是,從前在府裡的時候兒,哪個不是厲害有手腕兒的?怎麼如今一個個都不行了?還有臉老找我給妳們做主,我做的什麼主?我不過是在爺和奶奶跟前伺候的人,又不是府裡總管。”
她這一說,那幾個婆子媳婦便個個若有所思起來。
好半晌,其中一個方笑道:“這真是一語驚醒夢中人,說起來,倒不是我們如今沒有厲害手腕兒了,實在是在奶奶面前,不敢搗鬼也不用搗鬼,什麼賬,奶奶心裡清清楚楚。如今這蕭姨娘要掌權,咱們正該替爺好好看看她都有多少本事才是,倒只顧著抱怨做什麼?若她真是能管家,奶奶也落得個清閒不是?”
林嬤嬤笑道:“正經就是這話,妳們只把份內的事做好就成,姨娘也算是半個主子,就有些什麼不妥的地方,冷眼看著就好,非要沉不住氣,跑我這裡來告狀,究竟我又不能幫妳們,有什麼意思呢?”
這話說完,那些婆子媳婦們便紛紛散了。
林嬤嬤想了想,便往燕嬤嬤的房間去,一進去便笑道:“我就說那女人是團糊不上牆的爛泥,如何?這才接掌了管家之權不到兩天呢,就張羅著要蹦躂了,我且看看她能蹦躂多少時候。”
她就將剛才眾人來她這裡告狀的事情都說了。
燕嬤嬤眼睛一亮,微笑道:“妳這招倒真是打在蛇的七寸上一般,如今大家去了,日後和她對立起來,看她這活兒還怎麼做?哼!是她自己得寸進尺,倒別怪我們心狠。”
林嬤嬤笑道:“關我們心狠什麼事?若她有奶奶一般的沉穩,先暗中觀察,再慢慢下手,行事有根有據,便是咱們想搗亂,又從何處下手?明擺著奶奶只想冷眼旁觀的,難道咱們卻非要去替她爭權?奈何這蕭姨娘忒不爭氣,管了不到兩天家,就弄得怨聲載道,怎怨得我替她添這一把火?”
燕嬤嬤點點頭,想了想又疑惑道:“只是,若大家都暗地裡扯著她的後腿,那女人畢竟不是傻子,察覺了,她又買了那麼些人回來,只怕會把咱們的人都給撤下來……”
說到這裡,她忽然猛地一拍額頭,搖頭失笑道:“真是老了,連這點彎兒也轉不過來,她要撤人就撤人,咱們怕什麼呢?”
“便是如此說。”林嬤嬤悠悠一笑,和燕嬤嬤相視一眼,都看見彼此眼中那一抹精光,便一起哈哈大笑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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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人們的暗潮洶湧蘭湘月倒也能猜出些,卻也不想管這件事,她目前最關心的,是去哪裡再淘澄兩本小說來看。
她憋得心癢癢,都恨不能把楚留香、陸小鳳、射雕英雄傳、倚天屠龍記之類的經典武俠給盜出來了,也算是為這架空古代的文化事業繁榮做貢獻不是?
只可惜啊,“文學大盜”這個名詞的陰影始終在她心頭揮之不去,讓她沒辦法跨越這道底線。
她這天早上剛剛起床,百無聊賴的拿出畫筆。
她剛描了一幅花鳥圖,就見池銘提著一個小木箱子走進來,看見她便笑道:“娘子好風雅,這是在作畫?”
他一邊說著,過來看了幾眼,先誇了幾句,方把木箱子放在桌上。
“什麼作畫?我哪裡有那個本事,不過閑來無事,打算畫幾幅花樣子罷了,如今府裡的花樣子多是那幾十張,雖說數目不少,看來看去也覺膩味,我畫幾張新的。”
蘭湘月一邊解釋著,就向那木箱子看去,微笑道:“這是什麼?給我的?喲,難得夫君這個時候兒還想著給我送禮,其實何必呢?明兒晚上十五,你不是說要帶我們去看花燈,到那時多給我買點東西也就是了。”
“誰說不給妳買了?這卻也不是送禮,只是投妳所好,買的一點東西,看看喜不喜歡?”池銘說完,就親自打開那箱子,只見不大的箱子裡,整整齊齊碼放著幾十本書。
“啊……”
這個驚喜實在是太大了,大到讓一向淡然的蘭湘月都禁不住驚喜得叫出聲來。
她連忙從箱子裡拿出一本,只見上面四個大字“雁蕩遊俠”。
再往下翻,都是這之類的小說,還有幾本類似於“西廂記”、“牡丹亭”那種從戲曲上來的書籍,大概這便是這個時代的言情小說。
這一喜非同小可!
蘭湘月滿臉都是笑容,將那書一本本抱出來,數了數,共是三十六本,這重量卻著實不輕了。
她看向池銘,笑得見牙不見眼,歡喜道:“怎麼知道我想看書?便弄來了這些傳奇小說給我?”
“看看妳,幾本書就把妳給收買了。”池銘搖頭失笑,真是服了這個妻子。
妳說她是財迷吧,舉凡女人喜歡的布料首飾,卻沒見她有多在意,有得用就行,渾不如憐月那般,看見這些東西是不要命的。
倒是看見了這些傳奇小說,她這笑容真是燦爛得如同豔陽彩霞一般耀眼。
若說她不是財迷,分明也是十分喜歡金銀財寶,那庫房中的金銀古董玉器字畫,都是妥善安放,一篇篇帳目井井有條。
就是自己,也有好幾次看見她一邊看帳目,一邊在那裡笑得如同只小狐狸般。
池銘越想越不明白,索性就不想了。
聽蘭湘月問他是從哪里弄來的這些書?他便漫不經心道:“昨兒從妳這裡離去後,我去街上轉了轉,恰好看見一個書坊開業了,所以走進去買了些,知道妳愛看這個的。”
“無事獻殷勤,定有目的。”蘭湘月斜瞟著池銘:“說吧,要我如何感謝你?”
“這話說得。”池銘一臉正經嚴肅的看著蘭湘月:“做丈夫的,給妻子淘澄幾本書罷了,不是應該的嗎?怎麼就好意思要什麼感謝?唔,不過妳硬要給的話,倒也不好太推辭,我知道妳要強,若是不謝謝我,心裡大概不舒服,這也罷了,有什麼拿手好菜,做幾個孝敬我,就當是感謝了。”
蘭湘月哭笑不得,一開始看這傢夥說得大義凜然,卻原來還是想著她昨天說的那些美食。
她便將書籍一本本收拾起來,笑道:“也罷,爺想吃什麼?直接點吧。”
“我哪裡知道吃什麼?不過我知道妳定有那些新鮮別致的菜肴,就如同從前那個蟹黃油一般,娘子不用謙虛,別人不知,難道為夫還不知妳的本事?是了,上次在譚閣老那裡,妳沒看見我拿出那盆龍眼苗時,那段明睿的臉色,哈哈哈,真是精彩之極……”
“行了,有什麼可得意的。”蘭湘月無奈搖頭。
她正要再說什麼,就見林嬤嬤走進來,面色不是很好看的模樣。
她便詫異道:“嬤嬤怎麼了?”
這是池銘的乳母,池銘自然也要關心的,聽這話連忙轉過頭,也關切的問了一句。
卻見林嬤嬤白了自己一眼,冷哼道:“沒什麼,爺心尖上的人,哪有我老婆子置喙的餘地?”
池銘便知道這定是蕭憐月又惹事了,不由便尷尬起來。
蘭湘月也不好再問。
林嬤嬤生氣道:“爺不是那糊塗人,素日裡也該關心關心這後宅,難道就因為你愛她,便什麼都憑著她胡來?你且出去看看,如今這後宅裡怨聲載道呢,弄得我和燕姐姐也難做。不是奶奶總勸著我們,說爺是官面上的人,不想讓你為這些事操心,只怕燕姐姐早找你了呢。我也知道這話討你的嫌,全仗著自己奶過你幾年的這張老臉吧,哪天爺膩煩了,把我趕出去也罷了。”
池銘忙道:“嬤嬤千萬別說這話,憐月究竟哪裡做錯了,我替她給妳賠不是,妳老人家大人大量,別和她小孩子計較。”
林嬤嬤冷笑道:“我還敢和姨娘計較?姨娘別攛掇著爺攆我出去,我就燒高香了。洗雨當日是被攆來了綺蘭館,我如今現在綺蘭館,要攆卻把我攆哪裡去?是不是就要直接攆出門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