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淪喪
臘月冬寒,暴雪紛飛。
京西韓家後院中,到處白茫茫一片,肅殺又迷亂。
被打得奄奄一息的傅新桐被兩個粗壯的婆子拖著到了院子裡的雪地上,臉頰蹭在了臺階上,刺骨的疼。
她忍不住往後縮去,可身子剛動,就被老夫人身邊的張嬤嬤一腳踩在了頭上,讓她的頭怎麼都抬不起來。
她身體受到摧殘的同時,曾經高傲的自尊也受到了踐踏,甚至像個笑話般,在這卑賤奴婢的腳下匍匐。
兩個剛留頭的小丫頭穿著一身新綠的襖子,站在門外打簾子。
韓家老夫人袁氏,由一個光鮮美貌的女子攙扶著走出了房門,來到廊下。
張嬤嬤立刻鬆開了踩在傅新桐頭上的腳,到袁氏面前覆命去了:老夫人,天兒涼得很,您還親自出來。
袁氏是個五十多歲的女人,肩上披著絳紫錦緞的貂絨領子大氅,富態得很,面皮保養得不錯,看得出來年輕時頗有風采,只一雙眼睛生得不太祥和,眼角帶著煞,看著就不太好相與。
身邊扶著她的女子,叫袁欣純,與她頗有兩分相像,是袁氏的侄女,也是韓進臣的表妹、妾侍。
沒有了張嬤嬤的踩壓,傅新桐終於稍稍將身子爬起來一些,卻被打得抬不起頭,目光最多就看到了袁氏的大氅。
想到這料子在還未入冬的時候,她就替袁氏挑好了送過來,袁氏當時是嫌棄的,可她對傅新桐的一切都很嫌棄,傅新桐沒往心裡去,如今想想,真是諷刺。
傅新桐自問嫁入韓家之後,為韓家日夜操持家務,對袁氏和韓進臣有求必應。
成親不過兩個月,袁氏就讓韓進臣納了袁欣純做妾,傅新桐在這方面無所謂。
有人伺候韓進臣,她自然是巴不得的,後宅之事,她並不上心,韓進臣要納多少,她都替他張羅。
如今韓家的崢嶸景象,袁氏在外從不誇傅新桐一句功勞,世人皆以為是她袁氏打理有方,傅新桐亦從未多言表功。
半年前開始,韓進臣將家中妾侍盡數散去,只留下了袁欣純和另一個瘦馬杜氏。
傅新桐以為他是厭倦了這種事,再加上鋪子裡確實很忙,便沒有過多的追根究底,直到兩天前……
傅新桐在喝下了袁氏遞來的一杯茶水之後,便昏迷過去。
再次醒來的時候,就是她衣衫不整和馬房裡的馬夫吳二被捉姦在床的時候。
傅新桐整個人都蒙了,不知道發生了什麼。
她想要辯駁,可那吳二卻先一步承認了與她所謂的姦情,說出了他與自己私通的事實。
那之後發生的事情,傅新桐已經不知道怎麼用言語來形容了。
袁氏身邊的張嬤嬤親自對她用刑,又打又罵,無所不用其極,逼著她承認跟吳二私通的事情。
傅新桐咬死了牙關,什麼都沒說,既不辯解,也不承認,沉默以對。
因為她知道,既然袁氏有心作踐她,就算她為自己辯解再多都是沒有用的。
被人當場抓獲的私通,縱然她身上長了一百張嘴都是說不清楚的。
若是有人能替她詳查,興許還有翻供的可能,可誰會為她做這件事呢?
除了韓進臣之外,不做其他人想,可是,自從她出事以來,與她夫妻八載的相公韓進臣,又在哪裡呢?
別說替她辯解調查,就連面都沒有露過,由此,傅新桐便明白了這對母子的意思。無論自己再說什麼,全都是徒勞無功。
傅新桐嘴角揚起一抹輕蔑的笑,刺痛了袁氏的眼,目光微微閃爍。
一旁的袁欣純警醒的看了她一眼,趕忙輕扯了一下袁氏的衣袖。
袁氏轉頭看她,袁欣純便對張嬤嬤說道:雪越來越大,老夫人可經不起風,這賤婦還有什麼好說的,自己做了醃臢事,被捉姦在床了,我們韓家的臉都被這賤婦丟盡了,不管她承認不承認,這麼多雙眼睛總是親眼所見的,老夫人心慈,顧念著往日情份,有些話不便說,但我可管不了這些。她是鄉君身份,縱然做了醜事,我們也打殺不了她,便直接將她送回傅家,讓傅家上下老小也瞧瞧他們這百年書香門第養出了怎樣不知廉恥的賤婦來。
傅新桐耳中在聽見袁欣純說要將她送回傅家時,眼皮子微微抬了抬,可實在沒力氣動彈。
兩個婆子再次過來將她架了起來,傅新桐的頭垂得很低,嘴裡感覺有血水滴下來,臉皮子彷彿不是自己的了,各處都腫痛得厲害。
不用照鏡子也知道自己如今的慘況,用盡了全身的力氣,傅新桐對著袁氏的方向抬了抬。
只見袁氏挺立廊下,她身後的簾子忽的動了動。
傅新桐盯著那簾子看了一會兒,心中雪亮,又將目光落到面色凝重的袁氏臉上。
袁氏不敢與之對視,避開了目光。
傅新桐自覺沒趣,又盯向了袁欣純。
這好像還是她第一次盯著袁欣純看這麼久,論模樣而言,袁欣純生得並不是很好,然而她的性子好,看起來老老實實,本本份份的,從不說逾距的話,從不做出格的事情,可誰會想到,在這樣一張老實的臉蛋下面,居然藏了一顆兇殘的狼子野心。傅新桐被婆子拖著出了院子,兩條腿在雪地劃過,留下了兩道深深的印子,夾雜著血水,讓剛剛積雪的院子看起來格外慘烈。
袁欣純扶著袁氏回到溫暖的房中,立刻就乖巧的給袁氏遞了個暖手爐。
袁氏接過手爐,在她手上拍了拍,算是讚賞的。
儘管剛才袁欣純說的那些話讓袁氏多少有點不舒服,可是,卻又不得不承認,的確是幫了忙的。
至少,不用袁氏親自去對傅新桐說那些話。
姑媽就別再為那賤婦生氣了,氣壞了身子可不值得。還有表哥,別藏了,快出來吧,我都瞧見你了。
袁欣純在袁氏和韓進臣面前,從來都是以親眷的身份自居,袁氏不反對,韓進臣也沒把她當外人。
聽她這麼說了之後,屏風後人影一閃,消失了兩天的韓進臣走了出來。
韓進臣三十歲的年紀,看起來卻像是二十出頭的嫩小夥,俊眼修眉,長身玉立,面如敷粉,一派君子溫潤如玉的模樣,只眉眼間無甚神采,仿若未曾點睛的龍,俊則俊矣,卻空有其表,頗有些可惜。
袁氏自然是知道兒子一直都在屋裡藏著的,見他出來,趕忙站起來問了一句:進兒,你說咱們這麼做是不是有些過份了?那傅氏雖不討喜,可這麼多年也算安份守己,用這樣的方式,會不會……
袁氏的話還未說完,就被韓進臣給打斷了:娘,事情都已經這樣了,就別再猶豫了。韓進臣話音剛落,袁欣純也跟著湊到了袁氏身旁,小聲勸慰道:是啊,姑媽。您之前不也一直說討厭那傅氏嘛,總說她目中無人,不尊重您,把持著韓家的產業,吃穿用度居然還敢管到您的身上,這樣大逆不道的兒媳,您還有什麼留戀的呢?表哥做事向來有分寸,總是為了韓家和您好的。
袁氏欲言又止,瞥了一眼身旁的侄女。
今天她的表現真讓袁氏刮目相看,目光中的幸災樂禍已經毫不掩藏了,想起她往常表現的那樣單純無害,原只是沒尋著機會吧。
韓進臣見母親這般,湊過去跪在袁氏面前,抓著袁氏的手說道:娘,您放心吧,就算那傅氏沒了,憑兒子一人也能撐起韓家來,不妨與您透露,清平郡主那兒已經允了兒子,只要我休了傅氏,她便去求長公主殿下下嫁與我。長公主是皇上的胞姐,聖眷正濃,與傅氏的出身天差地別,若是娶了清平郡主,那兒子今後的仕途定然順暢。 袁氏眼前一亮:你說的是真的?清平郡主果真那樣說了?
韓進臣點頭,知道怎麼安撫自己的母親:那是自然,若非如此,我又怎會對傅氏這般決絕?她若不走,如何給清平郡主讓路?
袁氏想了想,果然心寬了一些:可是傅家……還有她娘,就算不受寵,可到底是公主出身,這……
所以咱們才要先發制人,讓傅氏出錯,她不貞在先,咱們沒將她打死已經是給傅家面子了,她做了這等醜事,難不成傅家還會因此來與我為難?至於她那個沒用的公主娘,最多只會哭兩聲吧,她有那臉面和膽量去告嗎?不用擔心。
韓進臣目光篤定,似乎如今的一切,他早已在心中演練多時,急功近利,無情無義的令人作嘔。
說完這些,韓進臣又對袁欣純使了個眼色,袁欣純便再次來到袁氏耳旁:姑媽,表哥說得對。那傅氏嫁到韓家來,除了賺了些錢,對表哥的仕途卻沒有任何幫助。傅家都是一幫子讀書的,手裡也沒什麼權利,原以為傅氏有個公主娘親,可誰知道卻是那樣的性子,根本不為皇家喜,逢年過節都沒人記得請她入宮去,也太沒用了。清平郡主是長公主的掌上明珠,身份自然比沒有冊封的傅氏高出不知道多少呢。
袁氏先前心中的一些憐憫,在兒子和侄女的勸說之下,也漸漸的消失。
如果除掉傅氏,能讓韓家和兒子更上一層樓的話,袁氏可是一點都不會猶豫的,因為她實在太想回到從前老爺還在朝中呼風喚雨的時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