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賭石
大魏朝興定三年春,冀州知府雲公良府內,一個女嬰呱呱落地,知府後院那株凋零三年的老槐上長出了新芽。
雖是女嬰,但雲公良同樣高興。
賞了上下僕婢,裡外衙役每人八吊喜錢,將繈褓中安睡的女兒抱在眼前端詳,越看越喜歡。
在外候產時就聽下人來說了後院枯枝老槐出芽的事,自感女兒有福,乃雙喜臨門。武氏打簾子從內房走出,穿著一身青色的窄袖短襦,手裡拿著一隻空盆和幾塊尿布。她是雲公良的側室夫人,膚色小麥,身材高挑健美,大眼睛高鼻子,眉宇間有一股俠氣,府裡稱之為小夫人,對雲公良笑吟吟道:老爺,二小姐還沒名兒呢。
雲公良抬眼瞧了瞧她,雖是中年,卻不減風采,聽了武氏的話以後,便噙著笑將孩子抱進了房。
大夫人范氏戴著束額,半躺在床邊吃酒釀雞蛋催奶。
雲公良抱著孩子坐到床邊,不理旁邊忙碌的婆子們,跟範氏商量道:夫人,這孩子看著有福,不如就叫招福吧。
範氏二十五六歲,容貌秀美,雖然剛生了孩子,但精神卻很好。
她是雲公良的正室夫人,出身安慶範氏,兩人成親數年,範氏始終無子,眼看都要絕望之際,居然給她生出了一個孩子來。
範氏看了一眼雲公良手中繈褓中的閨女,雖是女孩兒,可有七斤八兩重,看起來一點都不像是剛出生的孩子,虎頭虎腦的,確實是福相。
她想了想,爽快點頭道:嗯,全憑老爺做主。
於是,雲知府家就多了一位二小姐,雲招福。
雲招福生在春暖花開的日子裡,不愛哭,也不愛笑,但白白胖胖,眉眼可愛,叫人見面心喜。
很快一年過去,抓周的時候,她放著一桌子琳琅滿目的玩意兒,很執著的,抓了抱著她來抓周的雲公良的官帽,說什麼都不肯放。
大家都說這孩子是個官迷,笑過之後也沒在意。
可是就在雲招福抓周宴接近尾聲的時候,京裡的官文就送進了雲家後院來。
雲公良自五年前高中探花之後,在六部觀政半年,外放冀州已經有四年半了,政績優良,協理水患災荒有功,護得一方百姓安寧,人人稱道,就連皇上在殿上也著重點了冀州知府雲公良的名字,誇讚其有治世之才,慧智卓絕,著禮部擬旨,使雲公良九月初六攜家眷轉任揚州,任揚州知府一職。
這古代的揚州可與現代不同,指的幾乎是整個東南沿海地區,從江蘇以南到安徽,浙江,福建,廣州,都屬於揚州。
所以,雲公良雖然同是知府轉任,但轄區卻是大了至少五六倍,富庶程度,自然也不是冀州能比的。
因此雲家上下沸騰了,雖說雲公良被調任是水到渠成的事情,但因為事情來得巧,所以都說二小姐是個福將,這邊才剛抓著官帽不放,老爺就收到調令轉任揚州。
朝廷既然有了調令,那雲家就得準備舉家搬遷了。
雲招福坐在範氏腿上,大眼睛烏溜溜的看著院子裡的人忙前忙後。
從現代穿越來的她,經過一年多的適應期,已經徹底接受了自己穿越到古代的事實,並且她還是那種難度最大,成功率最低的胎穿。
嬰兒時期出門少,只通過身邊人的言行來判斷,現在雲招福已經得知的情況是,她爹叫雲公良,馬上就要去揚州走馬上任。
揚州是古代的一級城市,能夠去做那裡的父母官,足見她爹是個有才的,並且受朝廷重視的官員。
她娘姓范,好像是什麼安慶範氏出身,看著挺秀氣一個女人,說話總是輕聲細語的,不說出口成章,但絕對算知書達理,將後院生活安排得井井有條,家事料理得十分妥當,府內氣氛特別融洽。
雲家在冀州地界住了好些年,一大家子在這裡,要搬家的話,動靜還挺大。
反正從接到聖旨,雲家就開始收拾準備,終於在八月初的時候趕到了揚州,沒有耽擱雲公良九月初六的就任。
時光荏苒,一眨眼的工夫,雲招福就八歲了。
在揚州地界,她這個知府千金的日子過得還是很快活的,揚州人民都很照顧她。
她有個哥哥,叫雲召采,五歲啟蒙之前據說名字是招財,後來去了書院裡,被先生批太俗,勒令改成了諧音召采,比雲招福大三歲。
她還有個妹妹,叫雲招喜,是二娘到了揚州之後生的孩子,比雲招福小兩歲。
就她們兄妹的名字水準來看,雲招福真的很懷疑,她爹當年那個探花郎是怎麼來的。尤其是當雲招福見到那幾個從京城到揚州來看望他們的堂兄,堂姐們,聽到他們的名字之後……越發覺得自家老爹當年殿試拼的是顏值。
她爹雲公良,據說是京城崇敬侯府的庶子,當年老崇敬侯去世之後,大伯雲公瑾承襲了爵位,其餘兄弟就分家出了門。
她爹分家的時候,領了東城區的一座三進宅院和東郊的兩三處田莊,以及資產若干,就從崇敬侯府搬出,自立門戶了。
今年是遠在京裡的大伯母帶了堂兄和堂姐,第一次來看他們,雲公良倒是每年逢時節都會提前送禮去崇敬侯府。
堂兄叫雲寄州,比雲召采大一歲,兩個堂姐分別叫雲香寒與雲香暖,是對雙生姐妹,比雲招福大一歲。
知府後衙的花廳中,雲公良和範氏一起出面招呼他們。
幾個孩子也陪在身邊,按照年齡大小,坐在各自的下首椅子上,大眼瞪小眼,互相打量唄。
雲招福姐妹盯著雲香寒和雲香暖腰間掛著的那個紗制糖袋子,裡面的糖看著就很好吃。
雲香寒姐妹則盯著雲招福和雲招喜身上的衣裳和配飾,兩人衣裳顏色素雅,但質地都很好,配飾也很十分新穎精緻。
雲香暖低頭看了一眼自己胳膊上戴的那對老氣橫秋的翡翠鐲子,她更喜歡雲招福手腕上戴的那對明晃晃,金燦燦的雕花金手鏈。
下意識用衣袖將手腕藏了起來,低下頭打算眼不見為淨,可目光卻又被雲招福和雲招喜腳上的珍珠鞋吸引了過去。
用的都是染成各種顏色的米珠,打磨出光澤之後縫在鞋面上。
雖然米珠是珍珠裡最便宜的,可拿來攢成一雙鞋,價值也很可觀了,最關鍵是好看。崇敬侯夫人柳氏坐在左側主位之上,雲公良讓客為主,坐在右邊。
柳氏是個三十多歲的女人,窄臉盤子,姿色中等,侯夫人架子十足。
只見她氣定神閑喝了口茶,將茶杯放下,低頭理了理衣袖,這才抬頭對雲公良夫婦說道:當年老侯爺去世之後,兄弟們都分了家,眼看著這些年天南海北的都生分了,侯爺常在家裡說,還是想念往常沒分家的時候,兄弟妯娌們一起住在侯府,那才叫熱鬧。
柳氏扶了扶鬢角,接著說話道:前兒皇上召見侯爺入宮說話,還念叨著當年老侯爺對先帝爺的救命之恩,賞了不少體面,侯爺回來就說想把這聖恩體面給兄弟們送去,只是侯爺公務繁忙,抽不開身,只好由我來跑這一趟。
先前雲公良夫婦去門口迎接柳氏的時候,那些體面已經搬進了知府後衙,就是一些茶葉,點心,布匹,藥材之類的東西,但勝在每樣東西上都貼了一個禦字。
雲公良臉上掛著笑,客氣道:讓兄長惦記,還勞動嫂嫂,實在過意不去。
柳氏繼續整理她的衣袖,就好像她的衣袖上面有看不完的花兒似的。
也沒什麼勞動不勞動的,說到底就是在京城待長了,再好的地方也悶得慌,順便還能帶孩子們出來散散心罷了。
雲公良保持微笑道:揚州這地界還算人傑地靈,嫂嫂與孩子們盡可在此多留幾日。前面衙門裡還有公務,府裡之事,盡可著素素去辦,嫂嫂只管把這兒當家裡一樣,千萬別客氣。
素素是範氏的閨名。
雲公良打過招呼之後,便回前衙去了。
範氏是個冷淡的性子,不怎麼愛說話,沒有雲公良那麼給柳氏捧場,柳氏她侯夫人的譜兒也擺不起來,說了一會兒話之後,就說自己舟車勞頓,累了。
範氏立刻帶她去廂房休息。
雲寄州初來揚州,正興奮,哪裡肯回去休息,跟柳氏說要去揚州城裡逛一逛。
范氏自然沒有不允的道理,便讓雲召采陪他一同出門。
雲香寒和雲香暖也坐不住,吵著要一起去。
雲招福雖然已經逛夠了揚州城,可也沒忘招呼客人的規矩。
雲招喜則跟緊了雲招福。
范氏看著這些孩子,乾脆使了幾個可靠的衙役陪同六個孩子出門玩耍去。
幾個孩子在繁華的街面上,這兒看看,那兒瞧瞧,雲召采跟著雲寄州,兩個大男孩兒很快就熟悉了。
八歲的雲招福牽著六歲的雲招喜,邊走還要邊跟雲香寒姐妹講說這街上的好吃的東西,什麼蟹粉獅子頭,富春灌湯包,三套鴨,筍尖鵝羹,維揚居的果子蜜餞,桃仁酥餅等。
從雲招喜對她遞來的崇拜目光,以及快要掉下來的哈喇子來看,雲招福覺得自己演講應該算是成功的。
但比起親妹子的捧場,雲香寒和雲香暖卻好像不怎麼感興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