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桐（2）

第一章 族兄

李桐的車子走得很慢，直到人定過後，才過了甯壽庵，轉個彎，眼前就是紫藤山莊了。

紫藤山莊大門前燈火通明，從大門裡伸展到大門外的那架百年紫藤繁花正盛，長長累累的紫藤花密密垂下，將門口的燈光染成了濃淡相宜的紫色。

水蓮已經將兩邊車簾高高掀起，萬嬤嬤看著簡直鋪天蓋地一般的紫藤花，感歎不已道：這紫藤今年開得真好！怎麼這麼好看！好些年沒見過這麼好的紫藤了！

李桐怔怔的看著眼前如霞如霧的紫藤花，眼淚奪眶而出。

這紫藤山莊是她當姑娘時最愛的莊子，後來阿娘過世，紫藤山莊併入薑家，是併入薑家那年，還是隔年？她記不清了，好好兒的，這架紫藤枯萎而死，因為心疼這架紫藤，她再也沒來過這個莊子。

這個莊子後來成了顧姨娘生的長子姜大郎最愛的地方，聽說他讓人拔了紫藤，種上了成片成片的淩霄，淩雲直上的淩霄……

沒想到，她又看到了這架紫藤鮮活繁盛的樣子。

姑娘。水蓮趕緊擰了塊濕帕子遞給李桐，唉，一會兒太太看到姑娘這一臉眼淚，不知道又得心疼成什麼樣兒！

別哭，眼淚最沒用！萬嬤嬤歎了口氣。

紫藤花下，孫嬤嬤一隻手提著只琉璃燈籠，一路小跑迎上來，道：是姑娘！快去跟太太稟報，姑娘到了！

山莊門口頓時忙亂起來，卸門檻，舉燈籠，上前幫忙牽馬、推車子、放腳踏……

李桐扶著孫嬤嬤的手，一邊下車一邊問道：阿娘沒事吧？

沒事，唉，就是難過，沒事，姑娘沒事，太太就沒事。孫嬤嬤扶下李桐，旁邊暖轎已經打起簾子，李桐坐進暖轎，水蓮、萬嬤嬤、孫嬤嬤等人扶著轎杆跟著，一路緊走。往紫霞院去。

張太太站在紫霞院上房門口，看著踏進垂花門，看到她就提著裙子沖她奔過來的李桐，眼角有淚要湧出來，忙又用帕子按了回去。

頭疼不疼？張太太伸手接住撲上來的李桐，先看著她的額頭問道。

不疼，我沒事，我沒跟他生氣，能搬出來，我不知道多高興，我才不生氣呢，阿娘沒事吧？李桐挽著張太太，一邊往屋裡走，一邊說著話。

妳沒事，我就沒事！張太太一肚皮心酸，女兒剛剛嫁進薑家沒幾個月，就鬧成這樣，她這心裡不知道多煎熬。

阿娘，我……高興得很！我……

李桐的感覺中，她是熬了幾十年，總算逃出了綏甯伯府，這份逃出性命、逃出自由的感覺，讓她激動得幾乎不能自抑，這會兒，她才真真切切的感覺到，她是那個十幾歲二十不到的那個她，而不是那個枯敗的、心如死灰的老嫗。

先吃碗燕窩粥，讓人侍候妳沐浴，再把藥吃了，好好睡一覺，有什麼話，明天再說給阿娘聽也來得及。張太太打斷了李桐的話，接過大丫頭珍珠遞過來的燕窩粥，看著李桐吃了，一迭連聲讓人侍候她去淨房沐浴，

一直看著李桐睡下，張太太才輕手輕腳出了上房門，叫過珍珠吩咐道：水蓮她們幾個折騰了一整天，累壞了，今天夜裡妳留在這裡看著，萬一姑娘夜裡睡得不安穩，趕緊讓人去叫我，兩位大夫就在前院住著，趕緊去請。

珍珠答應一聲，也不讓人去取被褥，只讓小丫頭拿了針線過來，準備在外間做一夜針線。

※※※

顧姨娘跟著薑煥璋，渾渾噩噩回到谷蘭院，直到薑煥璋沐浴出來，她還呆呆站在炕前，一片混亂，一片惶恐。

怎麼了？爺發作那些賤奴，嚇著妳了？薑煥璋伸手攬過顧姨娘，臉貼在她臉上蹭了蹭。

表哥，今天的事，我真不知道……顧姨娘被薑煥璋摟著坐到炕上，抖著聲音解釋。我知道。薑煥璋打斷了她的話，將她往懷裡摟了摟，憐惜的把她鬢角散下來的幾縷頭髮抿到耳後，一舉一動、一言一眼，柔情似水。

我怎麼會怪妳呢？妳是可憐人。薑煥璋似有似無的歎了口氣，他怎麼會怪她呢，他對她的苦楚感同身受。他的家和家人，又能比她那個家、那些家人好哪兒去？

表哥！顧姨娘這回是真緩過氣了，表哥真沒怪她，表哥不是喘口氣再收拾她，表哥真的不怪她！

表哥，表哥，我……表哥……顧姨娘撲在薑煥璋懷裡，這一次的悲聲多了無數嬌怯。她怎麼會有那樣的爹娘，那樣的兄長，那樣的妹妹？她前世造了什麼孽？她真希望自己是孤兒，無父無母無兄無妹，只有表哥……

別哭了，妳看看妳，眼睛都哭紅了。姜煥璋叫丫頭送了溫水帕子進來，接過帕子，溫柔的替顧姨娘擦拭眼淚。

表哥，你對我這份……恩情，表哥，要不是有表哥，我恨不能一頭碰死……我……顧姨娘仰著頭，淚眼花花看著薑煥璋，她真是感激得不知道怎麼感激表哥。

芳澤，妳我是夫妻。姜煥璋摒退小丫頭，摟著顧姨娘，貼在她耳朵低低細語道：芳澤，我深知妳的好，妳的才情，妳的高潔，我都知道。要不是……我是要娶妳為妻的。

顧姨娘愕然。

他要娶她為妻？她探過他的話，探過不知道多少回，他肯定聽懂了，他明明白白告訴過她，他要支撐薑家，他必須結一門得力的姻親，他不可能娶她，他和她，此生無份……

芳澤，妳不要怪我。薑煥璋臉貼在顧姨娘臉上道：現在雖然差了一步，可是，芳澤，妳放心，我必定讓妳和她，最多最多只差那一個名份，除了名份，我會讓妳處處比她強，妳也確實處處都比她好，妳是雲，她連泥都不如。

表哥。這一聲表哥，顧姨娘叫得有點口吃，表哥，不是撞鬼了吧？她跟表嫂，怎麼比？她什麼也沒有，一個人沒有，一文錢都沒有！

芳澤，妳聽著，聽著就行，我已經投靠晉王，晉王很賞識我，已經委了我做晉王府長史，往後，咱們家，我和妳，必定……薑煥璋咬了一下舌尖，喉結滾動，咽回了後面的話道：我是說，咱們，必定越來越好。李氏搬到城外靜養去了，這一回，算她識時務，她既然搬出去，妳放心，我再也不會讓她再搬進來，往後，這府裡，就是妳我，妳就是我薑家的當家主母，我薑煥璋的妻。

顧姨娘震驚得連咽了幾口口水，表哥肯定撞鬼了！撞鬼……就撞鬼吧，最好，這輩子都別醒過來！

芳澤，妳看妳。姜煥璋看著顧姨娘一臉的不敢置信，輕笑出聲道：怎麼了？小妮子嚇著了？我知道妳的才能，深知，我知道，打理好現在的伯府，以及以後的薑家，在妳，不過舉手之勞。妳聽我說，阿娘的脾氣，妳也知道，多少年了，只是一味寬仁，如今咱們這府裡，一定好好清理整治，妳只管拿出手段，把咱們伯府的氣像打理出來，妳只管放手去做，不要怕，有我，這府裡，妳誰都不用顧忌，聽明白沒有？顧姨娘趕緊點頭，心裡卻一片紛亂，亂無頭緒，這話是什麼意思？一會兒她得好好理一理，好好想一想……

※※※

夜燈初上，淮南東路宿州城，宿州城裡頭一份的永豐酒樓二樓。

二樓一整層，只在靠北邊擺了張巨大的桌子，桌子上水陸畢陳，滿滿當當。

甯遠面南背北歪在扶手椅上，一隻腳蹬在桌子邊上，一隻腳踩著椅子扶手，眯眼瞄著桌子前面那一群使盡渾身節數吹拉彈唱的女伎們，手裡捏著一根筷子，搖頭晃腦敲著桌邊和拍子，偶爾停一停，那根筷子往某只碟子上一指，一左一右站著的兩個小廝立刻準確無比的夾一筷子他指的菜，送到他嘴邊。

老管家福伯從樓梯上來，愁眉苦臉看著洋洋得意，一副敗家子相的甯遠，連歎了幾口氣，上前勸道：七爺，天都黑透了，該回驛站了，七爺不是說，明兒還要起早趕路？萬一起不來……

起不來就晚點走，這算事？甯遠斜著福伯，筷子猛的一敲道：那個，說妳呢！又錯調了！瞧瞧妳們這幫蠢貨，這支曲兒也能錯了調？都說淮南東路繁華，屁！連個像樣的美人兒都沒有，看什麼看！我說錯啦？妳們難道沒照過鏡子？不知道自己一個個全是歪瓜裂棗？

福伯翻眼皮看著屋頂，歪瓜裂棗你不也對著看了半天了？

第一章 族兄

李桐的車子走得很慢，直到人定過後，才過了甯壽庵，轉個彎，眼前就是紫藤山莊了。

紫藤山莊大門前燈火通明，從大門裡伸展到大門外的那架百年紫藤繁花正盛，長長累累的紫藤花密密垂下，將門口的燈光染成了濃淡相宜的紫色。

水蓮已經將兩邊車簾高高掀起，萬嬤嬤看著簡直鋪天蓋地一般的紫藤花，感歎不已道：這紫藤今年開得真好！怎麼這麼好看！好些年沒見過這麼好的紫藤了！

李桐怔怔的看著眼前如霞如霧的紫藤花，眼淚奪眶而出。

這紫藤山莊是她當姑娘時最愛的莊子，後來阿娘過世，紫藤山莊併入薑家，是併入薑家那年，還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