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桐（10）

第一章 陰鬱

廂房裡，寧遠上身微微向前，皺眉看著李桐，李桐端著碗湯，垂著眼簾慢慢啜了幾口，放下碗，看著寧遠苦笑道：都說了沒事，就是一時感慨。

昨天剛散了花會，她就得了稟報，當初曾作為陪房隨她一起嫁進過薑家，打理兩間脂粉鋪子的朱掌櫃，從城外回來時，路邊茶坊家幾個小子打出的彈弓子兒，正中馬眼，被打瞎一隻眼的驚馬，馱著朱掌櫃，摔進路邊的深坑裡，朱掌櫃的頭正好磕在塊大青石上，當場腦漿崩裂而死。

從前那一回，朱掌櫃也是昨天，也是一樣的時辰死的，連她得到稟報的時辰，都一模一樣。

那一回，她剛剛得了顧姨娘懷上身子的信兒，接著就是朱掌櫃的死訊，那一天，她坐在暖意融融的春光裡，聽到這一生一死一喜一悲兩個消息，心如死灰的感覺，如同就在昨天。

她覺得一切都變了，她希望一切都變了，或者變化越多越好。

兩天前，她特意打發人去囑咐朱掌櫃，讓他這半個月第一不許喝酒，第二不許靠近河湖，甚至水井。

上一回，朱掌櫃是因為喝醉了，過橋時失足跌下去淹死的。

他聽了她的囑咐，可他還是死了。

李桐懷著巨大的恐懼，想到了水蓮她們，想到了長公主，想到了阿娘，哪一個是改變了的，哪一個……也許都不會改變。

恐懼之下，她唯一能做的，就是跪在菩薩面前，用盡所有的誠意祈禱，可到底該祈禱什麼，她卻理不清。

妳這樣子，肯定不是沒事，有什麼事不能跟我說？寧遠乾脆將椅子往前拖了拖，胳膊肘支在腿上，從下往上看著李桐的臉。

沒事。李桐一句不想多說，寧遠又往前湊了湊，看著李桐眼裡的抗拒，下意識的往回縮了縮，立刻笑道：妳不說我說，我有大事要跟妳說。

甯遠的後退讓李桐心裡一松，端起那碗湯，重新啜著，看著寧遠，示意他說。

妳怎麼想起來讓我問小季什麼楚家娘子解家娘子的？寧遠先問了句。

李桐三言兩語將那天的事說了，道：……我想著，也只能是小兒女動了心思，生了醋意，所以讓你看看能不能探一探季公子的話，兩情相悅才是真正的佳偶。

嘖嘖！寧遠聽得嘖嘖有聲道：這些小妮子只會看皮囊。

要是只看皮囊，應該個個都看中了你才對。李桐接了句。

寧遠愉快的飛揚著眉毛道：你也覺得我長得好看？至少比小季好看是吧？

李桐露出絲笑容，寧遠放鬆了些，往下滑了滑，坐得沒那麼正了。

我跟妳說，那天話還沒探，我先發現了一門好親，明家三娘子，妳知道吧？她跟小季，是不是天生一對？門戶相當，人品相當，處處相當，簡直是天作之合，不結成親家簡直天理不容！

寧遠啪啪拍著椅子扶手，李桐一呆道：那墨家？錢老夫人？

墨七巴不得呢，當時他也在，妳說這個人吧，平時笨得讓妳看到豬都覺得遇到天才了，偏偏到這事上，他聰明了，求了我好幾回了，說要是能牽成明家和季家這門親事，把他解救出來，他請我一輩子戲酒。

那你準備怎麼牽這線？李桐想著明三娘子，對她來說，和季疏影至少比和墨七好太多了，頓了頓，李桐又問了句道：季公子對明三娘子？

小季那樣的人，他不說不好，那就是好，咱們只牽線，願不願意在他，咱們又沒牛不喝水強按頭。關於季疏影的態度，寧遠含糊了一句，後半句卻是真心話，他就是牽線，這根不成牽那根，那根不成再找一根，總有能成的。

上回咱們說湯家那位小娘子的事，得趕緊，墨家小七有了著落，明家那邊，可就挑不出比季家更好的親家了，不然，錢老夫人死捏著不放，這事無論如何也成不了，所以我才急著見妳。

李桐嗯了一聲，現在她比任何時候都希望事事都不一樣道：明天來不及了，那就後天，我請湯五娘子到城外莊子裡賞春，住上一晚。

好！妳就只管請湯家姑娘到城外莊子裡，別的全歸我安排！寧遠大包大攬。

李桐瞟了他一眼沒理他，別的也只能他安排了好吧！

大事說定！寧遠一副總算安排好了的樣子，手按著扶手將站起來還沒起，好像想起什麼道：還有件事，不知道該不該跟妳說。

那就別說了。李桐也要站起來。

寧遠卻一屁股又坐回去了，道：最好跟妳說說，我猶豫了這兩天，是因為這是薑煥璋的事，不過，現在我又一想，正因為是薑煥璋的事，才不好瞞著妳。

什麼事？聽寧遠這麼說，李桐神情微凜，也坐了回去。

一件怪事。寧遠嚴肅起臉道：就是昨天，小季跟我說了件怪事，說是前一陣子，晉王妃懷過一胎，剛診出來沒幾天就滑胎了，這件事，薑煥璋在晉王妃知道自己懷上胎之前，就知道了，不光知道晉王妃懷胎，以及保不住要滑胎的事，他還說，晉王妃流產兩個月後，會再次懷胎，這一胎，會順順利利生下晉王的長子。

李桐聽到薑煥璋在晉王妃知道自己懷上胎之前就知道她懷上了胎時，臉色就有些微微泛白。

他為什麼……後面的話李桐咽了回去，他為什麼要說這些？寧遠卻理解為他為什麼知道這些。

前一陣子，長公主有意要將薑煥璋遠調外任，薑煥璋不願意離開京城，離開晉王府，為了求季天官保下他，和季天官說了這些話，小季說，他父親以為姜煥璋能知道這些，是晉王天命所歸，他卻覺得薑煥璋知道這些，是妖孽所在，所以才跟我說了。甯遠聲音很低，李桐凝神聽得專注，怪不得，他居然要靠這些保住自己了，唉！李桐心裡說不出的感慨。

還有件事，寧遠接著道：在這事之前，薑煥璋曾經在大相國寺後面一間空院子前，跪了好些天，說是一定要見在院子裡清修的老和尚，這事我跟妳說過。

李桐的心頓時提起來了，又有什麼事了？

妳說奇怪，我也覺得奇怪，就讓人一直緊盯著他，後來，一天大雨後，半夜裡晴了，滿天星輝，大相國寺，甚至整個京城，半點雨霧也沒有，可那間院子門口，突然起了陣大霧，霧濃到什麼也看不見，霧起得急散得也快，霧散之後，薑煥璋就站起來回去了，我覺得，他應該是見到了想見的人，可是。

寧遠緊皺著眉道：那間小院裡真要是有人閉關清修，無智難道不知道？就算無智不知道，方丈呢？也不知道？這怎麼可能。

青空大和尚知不知道，你怎麼知道？李桐的心緊縮成一團，冷聲答了句。

那倒也是。寧遠拍著額頭。

李桐木著張臉，渾身緊繃，她求子那天遇到的那個老得不知道年紀的老和尚，後來她也問過無智和青空大和尚，無智肯定不知道，青空大和尚可沒正面回答她。

十數年後，還是那間小院，說是某代高僧，在院裡閉關三十年，要平安出關了，當時，連皇上都親自駕臨大相國寺，看高僧出關，可那個出關的老和尚，卻不像她見過的那個老和尚那麼老，她也不知道，出關的老和尚，是不是她遇到的老和尚，

出關的那個老和尚，一直對薑煥璋另眼相看，這讓薑煥璋在皇上面前平添了許多份量。

薑煥璋真的見到他了？

大霧那天，我就起了疑心，再加上小季說的這件事，薑煥璋這個人，只怕有奇遇。寧遠想著聽到信兒就直奔京城的邵師，一顆心懸在半空忽上忽下，昨天他做夢夢到晉王登上大位，醒了之後，再也睡不著，翻來覆去的想，要真是那樣，他該怎麼辦？真起兵殺個血流成河嗎？

李桐緊緊抿著嘴，垂在身側的手緊緊攥成一團。

妳是不是覺得我想得太多了？甯遠沒看到李桐攥成一團的手，他在她面前時，本來就極其放鬆，這會兒心情又是極其複雜忐忑得厲害，洞察力遠不如平時。

是不是因為薑煥璋見到了那個她始終覺得怪異無比的老和尚之後，一切又跟從前一樣了？

李桐的心像被人緊緊攥住一般，難受得幾乎透不過氣。

她死而復生的一片茫然，但她覺得薑煥璋並不茫然，她記得那時候她快死了，周圍一片驚恐尖叫，她彷彿看到了顧姨娘，顧姨娘拼命要撲進來，那張仙氣飄瓢的臉上全是猙獰驚恐，她清晰的聽到她在喊道：夫人，怎麼辦？夫人，妳快拿個主意……她一直覺得那一幕是她的幻覺，可是……也許不是幻覺，是真的，她死的時候，薑家大難臨頭了。

第一章 陰鬱

廂房裡，寧遠上身微微向前，皺眉看著李桐，李桐端著碗湯，垂著眼簾慢慢啜了幾口，放下碗，看著寧遠苦笑道：都說了沒事，就是一時感慨。

昨天剛散了花會，她就得了稟報，當初曾作為陪房隨她一起嫁進過薑家，打理兩間脂粉鋪子的朱掌櫃，從城外回來時，路邊茶坊家幾個小子打出的彈弓子兒，正中馬眼，被打瞎一隻眼的驚馬，馱著朱掌櫃，摔進路邊的深坑裡，朱掌櫃的頭正好磕在塊大青石上，當場腦漿崩裂而死。

從前那一回，朱掌櫃也是昨天，也是一樣的時辰死的，連她得到稟報的時辰，都一模一樣。

那一回，她剛剛得了顧姨娘懷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