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天上下紅雨
盧氏一路狂奔,馬車一直趕進二門內,她才下了車,急匆匆地往崔老太君住的院子走去。
到了上房,汗都沒顧不得上擦一把,她就挑簾子進了屋。
平日裡,都是有丫頭通報的,只是今兒因為太過震撼,她光想著把這事兒給崔老太君說了,也就忘了這一茬。
屋內的光線比外面暗,盧氏一進去,模模糊糊地只看到上首坐的是崔老太君,迫不及待地張口就道:老太太,可不得了了,林世子正向大姑娘提親呢。
什麼?上首的崔老太君驚訝的聲音傳來。
與此同時,還有一個聲音在盧氏旁邊響起來。
盧氏納悶極了,循聲望去,才見她旁邊坐著一個人。那人年紀有二十出頭,一身錦緞華服,束髮金冠在屋內熠熠生輝。
盧氏仔細看了一眼,那人面容俊秀,眉眼間有著淡淡的怒意,這才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
我的老天!這不是誠親王世子蕭恪嗎?他怎麼親自來了?
要知道,安國公府如今已經沒落了,像人家這麼金尊玉貴的皇室子弟,怎麼會親自來這府裡?
盧氏沒來由地就是一陣心跳,等她明白過來,就拿眼飛快地掃了一眼屋內。
安清怎麼沒在這兒陪著?
這個死丫頭,這大好的機會竟然不知道來抓?
崔老太君見盧氏盯著人家誠親王世子的目光那麼肆無忌憚,不由狠狠地朝盧氏瞪去。
只是盧氏並沒察覺,崔老太君生怕蕭恪發怒,趕緊一拍小幾,高聲道:這還了得?她跑出去不回來也就罷了,怎麼林世子還當著錦丫頭的面兒提親了?這成何體統,成何體統啊!
她做出一副捶胸頓足的模樣,讓蕭恪看了心中冷笑不已。
經過一日,他早就打探清楚,哪裡是羅錦心自己跑出去的,實在是安國公府容不下她一個孤女,把她趕出去罷了。
瞧見盧氏看自己雙目發光跟見了金山銀山的貪婪樣兒,蕭恪就不想再坐下去。
他今兒之所以前來,實在是因為崔老太君著人給他送了信兒,說是羅錦心找著了,盧氏已經前去接了,他這才急巴巴地趕來,實指望能見著羅錦心,不防就看到了盧氏一雙冒光的眼睛。
厭惡至極,再加上聽了林玨前去提親,蕭恪心裡藏著事兒,再也坐不住,當即就起身告辭道:老太君,晚輩這就回去了。
到手的肥肉又要飛了,崔老太君頓覺心疼肉疼。那張密密麻麻的禮單子上,可是有好多她可望不可即的寶貝啊。
所以,一打聽到羅錦心的落腳點,她首要之際,是先讓人給東宮、誠親王府和恒王府都送了信。
雖然趕來的只有誠親王世子一人,但依著昨兒其他兩人的大手筆,她知道,那兩位也是遲早要來的。
只是,她哪裡知道有人動作會那麼快,更不知道蕭恪暗中早就著人前去了。
他們竟然也找到了羅錦心,而且還上來就提親?
她以為,只要打聽到羅錦心的落腳點,再讓盧氏過去,那丫頭還不是手到擒來?
可是,盧氏一攪和,錦丫頭回不來,又把這個尊神給得罪了。
眼看著蕭恪大步流星地走了出去,崔老太君滿肚子的怒火再也壓不住,伸手摸過小幾上的青花瓷茶盞,對著盧氏的頭就砸了過去。
盧氏聽見動靜,嚇得抱著頭幾步就躥到了門外。
哐啷一聲,那青花瓷茶盞落地,摔了個粉碎,茶葉濺得四處都是。
盧氏心驚肉跳了一陣,聽著屋內傳來崔老太君高聲罵著她的聲音,咬牙暗恨不已。死老太婆,把羅錦心這小賤人給趕出去,是妳的主意,如今卻又推到我頭上來。
妳不是氣嗎?乾脆氣死好了。
崔老太君出了一頓氣,心情舒暢了些,見盧氏還不敢進來,不由拔高了聲音道:妳還死在外面做什麼?
盧氏聽了,把一腔的委屈都壓下,理了理鬢髮,款步走進屋子。
看著她一副小心翼翼的樣子,崔老太君的火壓了壓道:妳可知道我方才為何動氣?是媳婦的錯,讓老太太生氣了,實在是該死!盧氏倒也放得下身段,啪啪先給了自己兩個耳光。
這兩個耳光雖然沒用多大力氣,但看在崔老太君眼裡,還是很滿意的。
讓妳掌家,我就是看中了妳能屈能伸,這一點,妳比大郎媳婦強。
崔老太君老眼眯了眯,讚賞地看了盧氏一眼。她嘴裡的大郎媳婦就是大兒媳張氏,也就是大少奶奶房氏的親婆婆。
張氏出身商戶,不得婆婆歡心,如今又跟著大老爺在外地任上,這個家自然她說了不算。
盧氏是二房,本不該她掌家,但這些年,她在老太太身上下了不少功夫,才換來如今一個局面,縱然有再多的委屈,也不肯這時候表露出來。
聽見崔老太君的誇讚,盧氏趕緊做小伏低道:媳婦蠢笨,有不到之處,老太太儘管責罰,就是千萬別再氣著了,您前兒才氣了一場呢。
說者似乎無心,聽者卻有意。
崔老太君前兒可不被羅錦心給氣了個半死嗎?
一想起這事兒,她那滿是褶子的老臉又擰巴起來,道:錦丫頭不肯回來?她和林世子私定終身了?
先前有誠親王世子在,她沒來得及細問盧氏,這會兒自然要想問個清楚再想對策了。是,她說什麼都不肯回來。至於有沒有和林世子私定終身,媳婦倒是不清楚,不過是臨走前遇到楊儉夫人,說是給林世子提親。
在林玨面前,她哪裡敢問,當然,她把自己帶了十幾個壯漢過去的事兒給隱瞞了。崔老太君聽了老眼內泛出精光,沉思一陣,有了主意道:既然兵部侍郎夫人剛過去,那應該還沒有定下來。誠親王世子和太子殿下都知道錦丫頭在哪兒,說不定這會兒也過去了,走,咱們也去。
什麼?崔老太君竟然要親自去——請?這,也太下身價了吧?
盧氏瞪大了那雙三角眼看著崔老太君,不敢置信。
崔老太君恨鐵不成鋼地哼了一聲道:看著妳還挺精明的,怎麼這會兒腦子不靈光了?咱們要是不去,不管哪一家娶了錦丫頭,我們都落不著好。再說,我是她外祖母,她無父無母的,婚姻大事兒能不經過我嗎?
盧氏急著趕回來就為的這個,只是她萬沒有料到崔老太君竟要親自出馬。那到時候,那禮單上的東西還能有她的份兒嗎?
心裡盤算著,盧氏面上卻笑開了,道:老太太到底厲害,媳婦怎麼趕得上?我這就讓人備車去。
嗯,快著些,讓清兒也跟著。崔老太君短時間內,已經做好了安排。
這正合盧氏的意,把女兒帶過去,不管這三家哪一個看中了她,到時候就夠安國公府風光一陣子了。
這娘倆行動倒也迅速,不過是一刻,就穿戴整齊,帶著人上了車,趕往羅記糧鋪而去。
……
羅記糧鋪內。
羅錦心坐在自己屋裡的明間裡,林玨就坐在她對面,楊儉夫人則端端正正地坐在林玨的下首。
雖然為自家男人的上司做媒是天大的榮耀,可楊儉夫人還是頭一次面對面地跟人家姑娘自己說,而且這男方還得坐一邊聽著,她也是開了眼了。
楊儉夫人很是尷尬,但也得硬著頭皮上。
瞄了一眼淡定自若的林玨,再看一眼端著茶盞靜靜喝茶的羅錦心,楊儉夫人尷尬地笑了笑道:羅姑娘,今兒我來,是有件喜事要和姑娘說。說到這兒,她頓了頓,看了羅錦心一眼。
說吧。羅錦心抬眸淡淡的看了她一眼,面色平靜地說道。
楊儉夫人怎麼也沒料到這姑娘竟會這麼淡定,而且一點兒都沒有緩衝的餘地。
好歹也得矜持一下啊?
這架勢,是個明眼人都看得出來。
林世子大忙人一個,好端端地沒事會帶她來嗎?
這姑娘瞧著不癡不傻,難道看不出來林世子何意?
偏羅錦心讓她說,她不得不說。
楊儉夫人咽了口唾沫,斟酌了再三,方才說道:姑娘瞧著我們林世子的人品脾性如何?
說媒說媒,不就是說不就是吹嗎?
雖然林玨就坐在這兒,羅錦心對他的人品脾性恐怕早就一清二楚,但這一道關還得過,總不能她一上來就單刀直入地對人家姑娘說:林世子風華絕代,舉世無雙,家世門第又是一等一的好,妳就嫁了吧。
要是那樣,估計這姑娘受得了,她還受不了呢。
聽見楊儉夫人這麼問,羅錦心撩起眼皮看了一眼林玨。
林玨正端著茶盞作勢要喝茶,看上去雲淡風輕,可那發白的指關節已經透露了他的心思。
他雖然有心要娶羅錦心,但羅錦心的心思他卻拿不准。他的人品脾性在她心中是個什麼樣子,可是至關重要的。
羅錦心一眼就看到了林玨那泛白的指關節,不覺暗暗好笑。
這傢伙,也算是個人物,竟然比她還緊張?
不過她不是個正常的人,死過一次了,一顆心早就歷經滄桑,自然什麼都激不起她的興趣來。
只是人家還是個毛頭小子,怎能不緊張?
想了想,她那雙流光溢彩的眼珠兒就轉了轉,既然這傢伙這麼在乎,索性就嚇他一嚇吧。
裝著沉吟考慮了一陣子,羅錦心才有些糾結地張嘴道:夫人,當著林世子的面兒,我怎麼好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