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自己嚇自己
到處都是酸醋的味道,等到入了楊蓉的寢宮裡面,這味道反而淡了些。
擔心時疫擴散,這裡的門窗緊閉,若是用了太多的陳醋,楊蓉受不住那個味道,所以到了寢宮裡,反而少用了些陳醋。
先見著的是太醫署的王術,王術見著是簡寶華到來,冷笑著說道:總算是來了,當真是千呼萬喚始出來,若是再晚來一會兒,只怕也不用過來給人看診了。
簡寶華雖說沒有見到楊蓉,猜測她狀況不好,但也不至於到王術說的那般地步,若不然,他也不會安安穩穩的隔著屏風坐著。
聖上下了旨,王公公馬不停蹄就到了我家,總共也就用了半個時辰,王大人莫不是覺得王公公耽擱了行程?
上一次諷刺簡寶華,她悶不吭聲,以為是個軟柿子,誰知道是個燙手山芋。
沒空和妳嚼嘴皮子,妳看看娘娘的狀況,趕緊行針給娘娘落胎。
簡寶華就入了那扇琉璃嫦娥奔月屏風,見著了半靠在床上的楊蓉。
沒想到這麼快就見到了和妃,而且是這般模樣的和妃,面如金紙,額頭上是豆大的汗珠,旁側放著的是厚重的被子,一旦身上發冷,她就須得裹住被子才會舒坦。
床尾有一個丫鬟,坐在矮榻上,面上說不出的惶恐,死灰一般的面色在見到簡寶華的時候才稍稍亮了些。
楊蓉見著簡寶華了之後,長舒一口氣:妳來了。掀起了蓋在身上的薄被,此時簡寶華看到她下身隱隱有血痕,楊蓉說道:妳若是再晚一些,我就不知道如何是好了。小腹墜痛,在懷上孩子的時候沒有什麼感覺,要失去他的時候,在她的腹內攪動著、翻騰著,昭示他的存在。
楊蓉想著,就算是這般攪動著,也是最後的時刻,想到真真切切要沒了這個孩子,她心裡面又有點傷感。
王大人。簡寶華揚聲說道:娘娘見紅了。看了一眼楊蓉,只覺得她的面色越發難看了。
什麼?王術被嚇了一跳,連忙繞過屏風,對著楊蓉行禮之後,給她診脈。
捏了楊蓉的腕子,他的眉心就死死蹙起,對著簡寶華說道:得立即給她施針。
見著簡寶華點頭,王術露出一絲為難之色,低低的吼道:妳究竟成不成?
簡寶華看了一眼楊蓉,目光又落在王術身上,道:我若是不成,那便不會是我發現了和妃娘娘身上的不妥,也不會晚上的時候王公公披星戴月去簡府請我入宮。
簡寶華的下巴微微抬起。
胞門、子戶……王術快速地說道,每說一個穴位,簡寶華就在心中過了一遍,想著如何落針。
記下了嗎?最後王術緩緩的說道:等會兒落針就是這些穴位。
簡寶華說道:是,胞門、子戶……她把剛剛王術說過的穴位重複了一遍,道:王大人,我認為,最後應當加上一位針。落在肩井,銅人腧穴針灸圖經:治五勞七傷,頸項不得回顧……若婦人墮胎後,手足厥逆,針肩井立愈。
王術聽到簡寶華提到肩井,在腦中思慮一番後,清了清嗓子道:加上也可。心中想著也難怪吉御醫會傳她醫術,此子學醫不久,竟也有這般見識。
熱水、軟巾、參湯、火燭等物可謂是一應俱全。
簡寶華讓頌秋給楊蓉褪去了衣衫之後,一邊打開藥箱,拿出那包金光閃閃的金針來。金針和銀針都可以做針灸用,金針的針感要比銀針要強,楊蓉還有瘧病在身,需速速落下胎兒,將她渾身的氣血收斂,才好再治瘧病。相比于銀針,此時更適合用金針。
平月替楊蓉解開了所有的衣裳,簡寶華開口說道:娘娘的身上還有別的病症,不好用麻藥,娘娘還且忍一忍。
楊蓉並不是閨閣之中的嬌嬌小姐,她是不怕疼的,聽到簡寶華的話,就說道:我受得住。
屏風外的王術心中捏了一把冷汗,道:簡姑娘,切莫讓娘娘咬著了舌根。他原本是有心想要讓簡寶華落針更穩一些,但想到要是娘娘聽到了,只怕要懸著心,就從旁處提醒。
是。簡寶華在內揚聲應道。
頌秋此時給宮裡面其他的人餵了藥丸,用了驅蚊的香露。
忙過了之後,就在屏風後候著,一雙手死死的絞著手帕,幾乎想要望穿屏風,只看得到燭火之中隱隱在屏風上投的人影,自家小姐撚起了一根針。
噗通噗通!小丫頭的心跳得很快,只覺得自己下一刻就要昏倒。
在頌秋旁邊的王術,原本有些揪心,不至於太過緊張,見著頌秋的模樣,也提著心,若不是自己是男子,男女有別,他恨不得自己沖入到屏風內替簡寶華施針。
簡寶華不知道頌秋和王術兩人替她揪著心,尤其是頌秋的臉都開始泛白,她取下了插在黑色絲絨布上的金針。
羊角琉璃宮燈裡的燭火跳動著,這樣的橘色燈火下,平月只覺得那雙素白的手執著金針,那金針耀得讓人不能直視。
三指撚住金針尾端,在火燭上一烤,那金針撚著入了她左手食指與中指之間的穴位。隨著針的紮入,楊蓉的口中溢出呼痛聲。
這疼痛還受得住,她心中想著。
和妃娘娘的呼痛聲讓頌秋的身子一晃,面色就是一白,好像那針紮在她的身上似的,她扭動著,讓繡凳也扭動著。
王術見著小丫頭的模樣,終於忍不住說道:妳要是受不住,就在外等著。
頌秋咬了咬唇瓣,倔強的說道:我就在這裡等小姐。
頌秋的話音剛落,簡寶華的第二針又落下,此時的呻吟聲更大了。
第三針、第四針,等到落了七八針之後,楊蓉的叫聲越發密集,此時簡寶華在她的口中塞入口塞,免得她咬住了自己的舌頭。
楊蓉這才真切地感覺到,隨著簡寶華落下一針又一針,肚子裡面像是有一隻無形的大手,把裡面胡亂地揉成一團。
額頭出了汗,背上出了汗,想要蜷縮成一團打滾,到底還有最後的理智,只是含著口塞,發出模糊不清的悶哼聲。
叫不出聲,那悶哼聲聲聲砸在人的心底,頌秋的那張小臉已經慘白得如同宣紙一樣。王術被頌秋的模樣弄得心煩意亂,道:小丫頭,既然怕就出去,妳弄得我心裡面七上八下的。
頌秋也終於坐不住了,她想要站起身子,最後只讓繡凳在原處挪動了一下,聲音裡帶著哭腔道:我腿軟,站不起來。
王術聽到了頌秋的話,氣得吹了一口氣,唇邊的胡鬚被吹起。
簡寶華不知道頌秋和王術在屏風外的事,她手中的金針撚動著,每當一根金針在火上烤過一番,另一隻手就摸在楊蓉的腹上尋找穴位。
轉眼間,楊蓉的胸腹處已經立了十多根金光燦燦的針。
接下來才是最疼的。簡寶華說道:妳忍者些。
取下了口塞,楊蓉氣若遊絲道:還要怎麼疼?她以為已經疼得足夠了,誰知道後面竟然還有。
我要推著妳的腹部,給妳清宮。簡寶華說道。
一定要嗎?楊蓉顫著聲說道。
是。簡寶華說道:如果不把體內的淤血排淨,日後會腰酸,此時妳用不了清宮的藥,只能由著我來推拿,再行針來促進清宮。
在楊蓉瞪大的眼中,替她塞上了口塞。
王術讓人把頌秋送出去,正巧聽到了簡寶華這一句話,急得幾乎要衝過屏風,聲音都破了音:妳要替她清宮?
是。簡寶華一邊說著,一邊把一雙手伸到平月的面前,由著平月把她的袖子綁在腕子上。
妳在胡鬧!王術面色鐵青,左右走動著,道:娘娘現在什麼狀況,妳就想著要給她清宮!
正是因為她身子不好,又染了病,所以只能我用手,用針來替她清宮。簡寶華說道:王大人,我不說你也知道,如果不給娘娘清宮,日後腰酸、腿乏,說不清的麻煩事。王術當然知道,只是覺得此時清宮實在不是什麼好主意,寧願先把胎落了,再給和妃娘娘治病,清宮的事耽擱了就耽擱了,或者今後再想其他的法子。但簡寶華說出了清宮,他無論如何也沒法子阻了這事,如果和妃娘娘度過了這一節,今後身子不適,沒清宮這一節就會落到自己的頭上。
妳都已經開始做了,簡姑娘多大的本事,就繼續做。王術的聲音沒什麼好氣,難怪最後簡寶華要加上最後一個穴位,正是配合清宮來用。
王術越想越氣,恨不得把屏風上盯出一個洞來。
袖子被綁好,簡寶華的手壓在楊蓉的肚子上。
楊蓉見著簡寶華的手碰觸自己的腹部,面上露出一絲惶恐,懷孕的人最怕就是碰著肚子,簡寶華的樣子明顯要死死壓自己的腹部,這讓她瞧著就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