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似曾相識
琅華坐在隔間外,聽蕭邑和前來告密的人說話。
那是叫朱四,曾在真定、太原做過隸卒,太原打仗的時候也跟著禁軍和廂軍一起上了戰場。
幾杯酒下去,蕭邑將西夏戰場上的事說出來,兩個人頓時像是找到了知音,朱四的話也就愈發多了。
朱四道:我可不止在真定打過金兵,我還上過城牆鎮守太原城呢。
蕭邑想起來:太原知府馬瑞可是個好官,榮國公沒到太原之前,都靠他來守城。朱四烈酒上頭,兩頰緋紅呼呼地向外噴著熱氣道:除了馬知府之外,我們太原也有好官,那唐彬是掌管軍馬的武將,他貪墨軍資,可與我們的父母官無關。
蕭邑向前傾了傾身子道:那你跟我說說,你們那裡有什麼好官。
琅華聽著嘴角微微一翹,蕭邑跟著她走南闖北也學了不少,懂得要怎麼從一個人嘴裡套出實話,就是這樣不經意的問話,朱四才會說出來。
朱四道:我們陽曲縣丞徐大人就是個好官,他聽說唐彬的事……雖然身在京城卻囑咐師爺和典簿想方設法將縣中帳目封存,以防會有人調換改動……就算是馬知府也知道,太原若說有位青天大老爺,就一定是我們徐大人。我們陽曲縣知縣換了三四個,全都不經事,跑的跑,逃的逃,我們徐大人雖是縣丞,卻又是知縣,三年來陽曲縣從未欠過朝廷的稅糧。
蕭邑聽得這些驚訝道:你說的徐大人是徐士元?
朱四眼睛發亮道:對……就是我們的徐大人,徐大人……
蕭邑半晌沒有回過神,外面的琅華卻並不覺得十分驚訝,她早就知道這件事不簡單,朱四的前來定是有人故意安排。
徐士元這樣做,是在通過朱四的嘴,來給她傳消息。
或者說,徐士元想要通過許氏和朱四等人,慢慢地接近她,私下裡認下她這個親生女兒。
徐士元是真的將她當成親生女兒,還是另有所圖?
琅華更傾向於後者。
在太原的時候,徐家就曾送給她衣衫和鞋子,讓她知曉了徐家還有這樣一位庶子。到了京城,徐士元更是通過陸瑛,想要左右她和陸瑛的婚事。
這一件件的事都證明徐士元是個很有條理的人。
那麼,前世,她眼瞎心盲時徐士元在哪裡?為什麼她沒有感覺到徐士元的關切。
琅華輕輕地敲了敲桌子,窗外枝頭的青青立即飛過來,琅華熟練地掏出一顆麻籽兒,前世她是什麼都瞧不見,今生就來看一看徐士元到底如何。
琅華站起身推開門走進屋子。
看到琅華,朱四頓時一怔,立即站起身來:顧……顧大小姐……
琅華點點頭道:你回去吧,跟你們徐大人說,他是朝廷命官,如今又在京城,若是想要做什麼大可以光明正大,不用這樣私下裡遮遮掩掩。我們顧家也不是衙門,用不著到這裡來告密……
朱四一時不明白顧大小姐這話的意思,這到底是在誇讚他和老爺,還是在數落他們,他的差事到底辦好了還是沒辦好。
他使勁地眨了眨眼睛,眼前一陣天旋地轉,待他再穩下心神顧大小姐已經不在面前了。
顧大小姐……你怎麼知道……我……是……朱四喃喃地說著道:你是怎麼知道的。徐大人真不該讓他來,他本來就是個不會說話的,他早就知道這趟差事定然會辦砸,果然就是這個結果。
朱四一屁股又坐在椅子上。
琅華走出門,蕭邑立即追了出去。
琅華吩咐著道:等朱四醒了酒,就把我方才說的話重複一遍,然後將他送出顧家。這人真的是徐士元派來的?蕭邑皺起眉頭。
琅華有意培養蕭邑,仔細地解釋道:徐士元故意選個忠心耿耿卻又心直口快的人來告密,就是要讓我們知曉這一切都是他在背後安排,這樣顧家就不知不覺中收了他這份人情。
蕭邑恍然大悟。
琅華抬起眼睛道:我卻最討厭的就是這樣偷偷摸摸。如果他想要做一個良心發現、一心想要彌補欠缺的父親,就要再加把力氣。
她對父親的要求可是極高的。
琅華想到這裡向書房的方向望去。
※※※
韓璋仔細地聽著裴杞堂說話。
裴杞堂在戰場上將兵貴神速發揮的淋漓盡致,如今遇到政事,出手也是這樣的俐索。
韓璋問過去:趙二在皇城司大牢供述的那些,你準備什麼時候讓皇上和太后知曉?裴杞堂目光閃爍道:在捉出莊王之後,畢竟冤枉朝廷重臣,這樣的罪名沒那麼容易就能壓下來,除了我們查證之外,莊王添把火才能讓這一切更加順利。
韓璋想也是這樣,這樣一來就是一舉兩得。
裴杞堂接著道:想要在京都將莊王抓個正著,就要與京營的人商量,畢竟守城的人都是京營的將士。
韓璋道:你不是可以調動京營和皇城司的人馬嗎?何必用別人。
裴杞堂笑道:雖然現在是我手下的副將帶著人駐守城門,但是京都有九門,我們不可能面面俱到。那些人只要等到我百密一疏時動手,就可以安安穩穩出城。既然是這樣,想要抓到他們,就要找到人來配合。
韓璋明白裴杞堂的意思,他皺起眉頭,目光深沉道:京營向來都是聽命於皇上,即便是他們會給我幾分薄面,但是也未必會完全聽從你的調遣。如果你的判斷沒錯的話,問題出在莊王身上,莊王想要逃脫,必定會提前安排。到時候守門的將士就難免要掂量你和莊王的份量,除非你將皇上搬出來,才能萬無一失,這樣一來卻又有可能會打草驚蛇。
裴杞堂神情輕鬆,目光中又有種讓人穩下心神的冷靜和沉著道:國公爺只要將在京營當值的常副將約出來,其他的事就讓我來安排。
韓璋很懷疑裴杞堂能不能將這件事做成。
不過眼下確實沒有更好的方法。
韓璋眼睛眯起,拿出一張帖子遞給雲常道:拿著我的帖子去找常裕,說我請他們兄弟喝酒。
說完韓璋有些懷疑地望著裴杞堂道:你就試一試。
裴杞堂這個人雖然有幾分本事,但是眼睛總長在琅華身上,這一點讓韓璋對他喜歡不起來。
年少輕狂的人很多,風光的時候自然不用說,萬一失利都會連累身邊的人。裴杞堂這次若是跌了跟頭,也算是給他一個教訓。
韓璋淡淡地道:常裕在京都守了七八年的城門,守城門的活兒,很容易就會出問題,他能堅持這麼久,自然有他的本事,就算他答應了你,也可能是在跟你打太極,但是能不能人贓俱獲,機會卻只有一次。
榮國公這是在告誡他,不要大意輕敵。
裴杞堂道:國公爺放心。
※※※
酒席定在了飛燕閣。
以韓璋的名聲和地位,榮國公府遞出的帖子,沒有人會推脫,所以常裕知道此行必然是與朝廷在審的幾樁案子有關,卻還是帶著人赴約。
常裕沒想到的是,推開門之後,迎接他的是裴杞堂。
裴杞堂是皇上身邊的新貴,最近京中的幾件大事,多多少少都與他有關,如今他正帶著京營的人配合皇城司查唐彬案。
常裕心中已經明白,今晚的宴席與唐彬案脫不開關係。
唐彬這樁案子,水很深,一般人不敢沾手。
京營雖然配合查案,但不過就是協查,說白了案子辦的好不好都與京營無關,所以他們只要表面上應承,實際讓不要得罪人也就是了。
常裕拿定了主意,臉上立即露出驚喜的笑容,上前向裴杞堂行禮道:這位是裴大人,我已經在衙門裡見過了,說來也巧了,昨兒我還說要將裴大人請出來,我們武人沒別的,就是痛痛快快喝幾杯,這交情也就有了,沒想到今天借了榮國公的光。
常裕身邊的人也都簇擁著裴杞堂行禮。
韓璋站在一旁,目光微深,這樣的場面和他預料的一樣,常裕說的那些都是官場上的話,看似親熱其實疏離,裴杞堂的事顯然做不成了。
裴家遠離京城已久,裴杞堂想要在京中立足,還要過些時日。
特別是裴杞堂還有個見不得光的身份。
光憑這一點,韓璋就不看好這位裴四公子。
他不想讓顧家和琅華因為裴杞堂陷入險境。
幾個人熱熱鬧鬧地坐下。
一屋子的武將,個個看起來人高馬大,身上有擋不住的殺氣。
裴杞堂卻並不遜色,坐在眾人中間,英氣迫人,穩健內斂之下是旁人難以匹敵的氣勢。他的臉上雖然帶著笑容,卻讓身邊的常裕已經感覺到了緊張。
讓韓璋意外的是,裴杞堂沒有過多的言語,卻能掌握整個局面。
酒過幾輪,韓璋找了藉口出門,裴杞堂站起身倒了杯酒給常裕。
屋子裡其他人見狀也都紛紛退了出去。
裴杞堂望著常裕道:聽說京營去年的軍資也沒有完全發放下來。
提起這個,常裕習慣地歎了口氣道:說起來我們也算是好的,軍資用陳糧充進去,勉強還算夠用,比禁軍和廂軍好太多。兄弟們已經知足了,誰叫這幾年不太平呢,邊疆有戰事,每年都要鬧天災,國庫空虛,也是沒有辦法。
想要戶部撥款,還有別的法子。裴杞堂微笑道:如今眼下就有一筆,就看落在誰手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