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清秋
剛入林府,就覺得府邸熱鬧得很,梳著雙丫髻的統製青色比甲的丫鬟步履匆匆。
老爺剛從禮部回來。守門的嬤嬤解釋說道:這會兒只怕剛到正廳裡。所以在紅彤彤的晚霞之中,丫鬟們行色匆匆。
嬤嬤說道:最近禮部忙著,只怕是知道了二夫人還有三小姐回來,特地早點趕回來的。
在忠恒侯府才知道禮部尤其是鴻臚司忙著卑鮮入京的事,還有不到十日只怕就要到了,大伯為鴻臚司的掌事,如今確實是最忙之時。
踏入到正廳,林妙貞就看到了坐在上首的林全,身上的官服都沒有脫下,補子上繡著雲雁,展翅向著東邊的紅日而飛,右邊繡著高潔的紅梅,祥雲翻騰,雲雁越過滄海,儀姿優美。
取了頭頂的烏紗放在案上,用竹枝簪束髮,面白雙目炯炯,薄唇抿著,看到了周氏與自己,微微翹了翹,神情愉悅。
大伯。大哥。林妙貞與周芸由著丫鬟解開了披風,先對著老夫人行禮,之後對著林全行禮。
弟妹不必多禮。林全說道,看著林妙貞的目光溫和道:這就是貞丫頭吧,如今也是大姑娘了。看上去心性穩健,不像是自家的小女兒那般跳脫,算算年齡,再過些日子也就是及笄之日。
大伯。林妙貞沖著林全一笑。
眼前的林全與她記憶之中的大伯並不一樣,前世的林全頜下有鬚,因為衛容月與自己的事,眉心聚若山巒,鬢角也不似此時滿是烏青色,而是夾雜了斑駁的白髮,面頰的法令紋深刻。
林全頷首,見著二房的獨女低眉淺笑的模樣,知道了為何母親給自己來信,讓他定要留在京都。姝色無雙,在京都之中天子腳下,才能更好地呵護。
當年若不是為了三妹妹,他也不會選擇繼續留在姑蘇,林全看著林蒹,還有衛容月,目光之中有著淡淡的無奈。
都坐下說話。老夫人對著周芸與林妙貞說道。
對,對。萬氏眉眼都含著笑,招呼讓周芸與林妙貞坐下。
萬氏的開口,讓林全看了過去,原本是有些繃著的,在見到萬氏的時候,林全的精神放鬆了下來。
妙妙,到這裡。林思棋生怕林妙貞要與周氏坐在一起,連忙說道。
去吧。周芸在女兒的背上推了一把,示意她坐到林思棋那裡。
於是,周氏坐在萬氏的下首,林妙貞跟著林思棋坐在了末處。
林思棋歡歡喜喜地看著林妙貞,她梳著斜髻,髮裡用一根鎏金鏈繞著,串著碧璽珠與金鈴,從耳畔斜斜固定了一根步搖,末端墜著的是碧翠的祖母綠,與她身上碧青色竹葉暗紋半臂正相配。髮飾繁複,故而耳飾簡單,只用米粒大小的祖母綠做點綴。林思棋注意到林妙貞看著自己的髮飾,便笑道:好看不好看?這是京都裡頭最時興的樣子。
好看。林妙貞點點頭。
再看看林思琴,兩人是嫡親姐妹,相似的打扮,只是林思琴用的是天藍色。
衛容月的裝扮就與兩人不同,飛仙髻用銀粉色髮帶,三朵白丁香簇成的丁香髮衩,分別斜固定在髻前。水紋八寶半臂,半臂裡是嫩杏色掐芽邊襦裙。與兩姐妹的妝容相比,顏色更暖一些。
若是知道妳回了,我今兒就不出門了。林思棋含笑說道。林思棋有一籮筐的話想要同林妙貞說。
萬氏見著小女兒喜不自禁的模樣,就把幾個小輩先趕了回去,道:也莫說得太久。萬氏說道:等會兒就吃飯了。
林思棋笑著應下。
林思棋拉著林妙貞就到了她的房裡,林妙貞回頭,看著衛容月與林思琴走在一處。等到了林思棋的房裡,林妙貞打量林思棋的房間。
京都的閨房比照在姑蘇的模樣。填漆床懸著流雲鮫綃的帷帳,傍晚的餘暉自琉璃窗投射斑斕的光流瀉了一地,雕紅漆多寶閣擺放梅瓶還有玉石盆景,都是昔日裡熟悉的陳設。
林思棋拉著林妙貞到了軟榻邊,急急說道:妳和嬸嬸是不是剛到京都,還沒有去周家?
上午的時候林蒹也同樣迫不及待地問了這個問題,兩廂對比,更可以聽得出一個是虛情一個是真心。
林妙貞搖搖頭道:還沒去。
那就好。林思棋松了一口氣,像是怕驚動了旁人一般,湊到林妙貞的耳邊說道:周家惹了事,得罪了御前行走的權公公。
她口中呼出的氣息噴在林妙貞的耳廓上,讓林妙貞忍不住縮了縮脖頸。
前朝開朝,初期也曾版圖遼闊,一度有中興之相,後期禍事頻發,除了輕視武將之外,便是倚重權宦。如今宮裡頭的宦官地位大不如過去,但畢竟是宮裡頭的人,能夠侍奉天子,有著超然的地位。
御前總管。就算是權公公沒有品階,這職位足以讓人高看一眼。更遑論拿二品供奉,二品大員或許因為理念而互有詆毀,在面對權公公的時候,卻無人輕慢。
林妙貞回過神,聽著林思棋繼續道:先前周家就出了一樁事故,把馬家的孩子醫死了,馬家人鬧著,要周家討回公道,周家原本就是一頭包。現在得罪了權公公,那可徹徹底底淪落了。只是可惜了那位周家嫡出的大小姐,我見過一次,那可真是……林思棋說的是周寶如,林妙貞想到初見時候確實對她印象很好,後來想著飯席得訊後匆匆離去,心裡頭就對周寶如有了心結。
馬家是個什麼事?林妙貞問道,不想和林思棋多說周寶如。她與娘親到京都的時候不長,兼之多生事端,還沒仔細打聽過周家。
醫術上的事我不大懂,但都說是那孩子本有救,周家的那位坐堂大夫不肯承認方子有誤,沒有換方子,導致了這一場的事故。林思棋說道。
或許因為這事,周家才覬覦母親手中的藥方?
林妙貞想到母親提起,繡囊之中的碎銀還有銀票都保存完好,唯有枳實揹著的藥箱不翼而飛。不是為了母親手裡的方子,又是為了什麼?
也不知道這事會不會牽扯到嬸嬸。林思棋舔了舔唇瓣,壓低了聲音道:聽說周家的女眷都被壓了起來。目光裡有些憂慮道:嬸嬸與妳應當晚些來京的。
母親與自己本就到得晚,林思棋是愛湊熱鬧的,沒有顧得上打聽她一路上的見聞,就同她說起應當更晚些來京都,以免受到了牽連。
想到這裡,林妙貞心中一暖道:如果真的有關。林妙貞淺笑道:下午的時候也容不得我和娘親出門了。畢竟牽扯到了御前總管,京兆尹巴巴盯著呢。
也是。
大伯在禮部,若是當真有牽連,剛剛也不會姿態放鬆。林妙貞接著說道。
聽到林妙貞這樣說,林思棋撲在了她的身上道:那就好。仰著臉對著林妙貞一笑道:我原先還當會誤了妳的及笄禮,誰讓妳一直不進京都,我問得娘親都有些煩我了。如果不是周家出了事,只怕真在外過了及笄禮,林妙貞含笑道:我心中掛著這事,及笄禮上若是沒了妳,那可當真無趣得很。
林思棋說過了自己最擔心的事,就開始問起了林妙貞與周芸路上的見聞。除了不能說的,盡數都同林思棋說了。
林思棋聽得豔羨不已,只覺得自己一路行得無趣不說,和衛容月同處一室,可把她給悶壞了。
小姑怎麼也到了京都?林妙貞問道。
要到京都給表妹挑一門好婚事。林思棋說道:說是在江南沒什麼合適的,我爹爹到了京都任職,正好就上了京都。
也不知道能有個什麼歸屬。林思棋笑道:畢竟表妹是個有抱負的。
滿腔的抱負,求的是權貴的妾室。林妙貞心中笑了笑。
林妙貞看著窗外有丫鬟行來,晚霞更暗淡了些,就與林思棋一起出了房門。
林家女眷言笑晏晏吃著晚飯,好似與在姑蘇的時候沒什麼分別,林妙貞卻知道,這不過是暫且的假像。
樹欲靜而夜風起,把繁茂的枝葉搖得曳曳作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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撚著筆桿,秦霆軒蘸了磨好的墨,單寫了林姑娘三字,就忍不住紅了耳根。
頓了頓呼吸,接著往下寫,先前在姑蘇的時候她同他說補畫需要的材料,如今已經齊全了,想要與她定下時間,補齊這幅畫卷。
池山是識字的,看著自家世子爺的模樣,眼觀鼻鼻觀心,手中緩緩繼續研墨,心中想著這位定然是未來的世子妃了。
近來日子晴好,院子裡栽種了楓樹,秋風不曾紅了五角楓的葉片,滿是綠意在風中舒展枝葉,被風吹得嘩啦啦作響。
敞開的窗經過了秦恬曦,喊道:哥。
秦霆軒放下筆,看著秦恬曦身上裹著竹葉青暗紋披風,開口道:妳要出去?
是。秦恬曦點點頭道:等會兒和小姑還有表弟一起出去逛逛。看了一眼兄長書案上的信箋道:你在寫信?
秦霆軒心中一動,這信給了妹妹,通過她的手,倒是合適,便說道:妳還記得我同妳說的林姑娘的事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