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姚鳳
林勇抬頭看了母親一眼,忽然澀聲道:娘,如今我們真正是自作自受了。
無端端為什麼說起這樣話?我們怎麼自作自受了?林老太皺起眉道:可是誰在你面前嚼舌頭根子了?
還用得著人嚼舌頭根子嗎?我剛剛……親眼看見鳳兒了,她和三姑娘在一起,就跟變了個人似的。
鳳兒?林老太一愣,接著面色一變,失聲道:你……你看見姚鳳了?在哪裡?她怎麼會忽然回村?莫非是特意來找你的?
怎麼會?她如今,就像一個富戶人家的婦人,穿著好料子,頭上還有兩朵珠花一隻珠釵,怎麼會特意回來找我?
一句話說得林老太怔住了,好半晌才頹然垂下頭,嘟囔道:也是,聽說是秋家那個三丫頭把她帶到了富貴山莊,這麼說她是在那山莊裡住下了?真是,村子裡這麼多人,竟讓她得了這樣一個美差,上哪兒說理去。
說到這兒,她忽然又猛地抬頭,問林勇道:兒啊,你說她是不是在山莊裡跟了別的男人……
她不等說完,又搖頭道:這不可能,她再怎麼著也是個婦人了,山莊裡多是小廝,誰能看上她一個殘花敗柳?年紀再大些,多是有頭臉的,那麼多如花似玉的年輕丫頭,要哪個不行,會要她?
娘,妳胡說些什麼呢?林勇忍不住跺腳道:鳳兒不是這種人,再說,妳把那山莊當成什麼地方了?窯子嗎?
對啊。林老太複又高興起來,對兒子道:那山莊可是王爺家的,我聽說這些富貴人家的規矩最是森嚴,莫說堂堂王爺,就是縣太老爺的衙門,尋常男人都不許進後宅呢,這山莊規矩定然比縣太老爺家森嚴了不知多少,哪可能讓下人們亂來?
說完她便看向林勇,眼睛轉了兩下,才小聲道:鳳兒看見你,是什麼模樣?
啊?林勇不明白母親問這話的意思,就見林老太一跺腳,虛空裡戳了一指頭道:你真是塊木頭,那鳳兒看見你,就沒有點兒激動?
對著我這麼個負心漢,有什麼可激動的?林勇苦笑一聲道:她看見我就哭了,不用說,定是想起先前我的無情……
不等說完,就見林老太一拍巴掌,歡喜道:著啊!我的傻兒子,什麼叫想起你的無情?難道你沒聽說過一日夫妻百日恩的話?鳳兒是個老實的,看見你哭了,這定是念起舊情。是了,我就說她怎麼忽然又回了村子,定是聽說你新娶的媳婦不賢良,所以才巴巴趕回來,又特意在你面前露面,這是有意和你破鏡重圓啊兒子。
啊?林勇被母親的盲目樂觀給驚呆了,呐呐道:怎……怎麼可能?我都……都那樣對她了,她怎會還念著舊情?甚至想什麼破鏡重圓,娘您別不是做白日夢吧?
什麼白日夢。林老太興沖沖將鍋鏟一放,意氣風發道:有數的,癡心女子負心漢,這女人啊,自古以來都是癡情的。勇兒,你聽娘的,去和她說說看,看她是不是還願意回來?
她回來?這家裡哪還有她的地方啊?娘,妳是不是忘了?我如今又有了媳婦,叫王嬌。
別和我提她。
一提起王氏,林老太真是打從心眼裡惱火,怒衝衝拿起鍋臺上抹布狠狠一摔,咬牙切齒地道:那是良家女嗎?窯子裡的姐兒也比她賢良幾分。從前沒辦法,咱家實在沒錢,經不起折騰,這才讓她拿捏住。可如今姚鳳要回來,別說她在山莊裡做事,每個月能拿月錢回家,就是一分錢不拿,也比這王嬌強了不知多少倍去。且休了王嬌,重新把姚鳳娶回來,也不用再花錢。兒啊,這實在是兩全其美的主意,你這一次務必要聽娘的,不然讓你這個新媳婦再折騰幾回,娘這條老命都保不住了。
可是……可是鳳兒未必會回來啊,當初咱們對她那樣絕情……她不記恨才怪。
林勇呐呐說著,話音未落,就聽母親斷然道:不可能,女人家都講究三從四德,我從前聽人說,連詩裡都記著,說被休的女人看見前夫,還要跪著問他好,問新婦伺候得如不如意呢。姚鳳向來賢慧,怎可能例外?走,你這就帶著我去找她,這話你要不好說,就交給娘,我保證一說和,她就歡歡喜喜回來了。
林勇見母親這樣篤定,不由也有些疑惑。
想想方才所見的姚氏,當真風情與舊日不同。
再回想一下王嬌的蠻橫潑辣,對自己哪有一丁點兒情意?
他一顆心不由也熱切起來,暗道母親也是女人,若說對女人瞭解,自然她是要比我強的。
若鳳兒真的有意和我破鏡重圓,那就休了王嬌又如何?
※※※
反正她這些日子鬧得闔家不寧,鄉親們全都看在眼裡,到哪兒我也能說得這個理。這樣一想,他雙眼也放出光來,再不復先前無精打采的模樣。
眼見林老太準備妥當,他便急切道:娘跟我來,剛剛我就是在齊家旁邊的大柳樹下遇見她們,這會兒想是還沒走遠。
林老太道:走遠了也不怕,反正她就是在這個村子裡,便是遇不見,找人打聽也打聽出來了。
她一邊說著,便和兒子出了家門。
四下裡一打聽,知道姚鳳和秋香是去了秦氏家裡,於是立刻趕了過去。
及至到了秦氏家門口,母子倆卻不好就這麼進去。
林勇又忽然膽怯,對母親道:娘,說到底,鳳兒到底是個什麼心思咱們還沒弄清楚,就這麼忽剌巴的跑過來,萬一她又沒心思要回來,咱們這人豈不是丟到姥姥家去了?林老太自信滿滿道:不可能,她最多也就是拿捏幾句,只要我說得懇切,她知道你要休王氏,自然千肯萬肯回來的,你怕什麼?不過這事兒你一個男人家,在這裡幫不上忙還添亂,倒是正經回家等消息的好,由我和她說。
林勇道:還是向三姑娘打聽清楚再說的好。
林老太是個什麼人?向來最剛愎自用的,聞言便冷笑道:罷罷罷!指望著那丫頭,她不給你使壞就謝天謝地吧。就是鳳兒有意要回來,讓她攛掇幾句,也保證不回來了。
林勇也知道秋香厭惡自己,聞言便不說話了,又被他老娘推著走,於是就從善如流,悄悄兒回家等消息去了。
這裡林老太便尋了一個在街上樹蔭下納涼的老婦人,和她對坐著說話,一邊不住拿眼瞄著秦家。
姚氏和秦氏要好,自然有說不完的話。
待出來時,天已經快晌午,兩人只顧著回家,也沒看見林老太。
直到聽見對方在身後咳嗽幾聲,秋香覺著不對勁,這才轉回頭,發現了身後那條尾巴。
姚姐姐,妳的主顧來了。
秋香那是多聰明的人,一看見林老太滿面春風的模樣,心中便猜出了八九分,不由暗自冷笑。
想著這老虔婆還真是好大的臉,怎麼?這會兒知道王氏不好,又想著要姚姐姐回去和他兒子再續前緣?
我呸!真臉大如盆。
她不會以為姚姐姐這一次回村子,是聽說王氏不好,所以故意求和來了吧?
一邊想著,就見林老太已經上前。
這到底是做了三年的婆婆,姚氏性子老實,不肯缺了禮數,輕輕一福身,淡淡地道:林大娘。
林老太一愣,接著也顧不上這話,便上下打量起來。
只見姚氏穿著上好的綢子素色衣裳,因為剪裁得十分合體,所以將曼妙身段都顯出來。
面上許是抹了胭脂的緣故,看著也要比從前白嫩細膩許多,一股淡雅幽香直往鼻子裡鑽,絕對是那些太太奶奶才能用的高級貨。
頭上一枝珠釵和鬢邊的兩朵珠花更襯托得她帶了點貴氣,再看行禮時的款段,說話腔調,這哪裡還是那個她熟悉的農婦,明明就是官宦人家出身的管事娘子。
她一顆心就更熱切起來,先用手抹抹眼睛,暗中使勁兒揉出兩滴淚,這才啞聲道:好孩子,從妳走後,我就掛念著妳,如今看妳過得還好,我就放心了。
這演技也太差勁兒,不懟兩句都對不起老虔婆現成送過來讓我打的臉。
秋香心中腹誹著,一邊就呵呵冷笑道:林大娘妳說錯了吧?當初不是妳逼著兒子寫休書的?說什麼走後就掛念著,妳那會兒正忙著掛念迎娶新兒媳婦兒,還能記得姚姐姐是誰?
林老太讓秋香一句話就噎得說不出話了,惱羞成怒之下,臉皮紫漲。
一旁姚氏也知道她的為人,如今旁觀者清,腦子更清楚,一看林老太這架勢,心裡就猜出七八分對方來意。
她索性將話挑明瞭道:大娘莫要誤會,我這一次回村子,是附子姑娘好心,給了我幾天假期,叫我回來看看,沒有別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