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人性涼薄
正是夏末。
太陽的溫度最是火辣的時候。
此時正值午後,整個大地都被熱辣辣的日頭炙烤得燙人。
勞作了半晌的人們,草草吃完了中飯,紛紛躲到炕上納涼歇晌去了。有些勤快的不捨得浪費這點時間的,就躲到屋後陰涼處,一邊納涼,一邊靜悄悄的做著活兒。
許夏,許夏,妳去哪兒呀?一個個子挺高的少年,眉清目秀,眉宇間帶著鄉間孩子少見的英氣。他半路攔下個蹦蹦跳跳的十二三歲的少女,將她拉到樹下陰涼處:太陽這麼大,可別曬壞了。
這少女長得胖乎乎的,穿得邋裡邋遢的,頭髮蓬亂著,嘿嘿的傻笑著。嘴角涎著幾絲銀亮的口水,正是村裡許家的女兒,傻妞。
傻妞傻妞,人自然是傻的。
孟伢子,幹什麼呢?傻妞雖傻,多少也有一點點的明識,會簡單的交流。
面前的少年,從不會像其他人那樣嘲笑她打她罵她,是個好少年。
李山孟絲毫不嫌棄傻妞這身髒兮兮的裝束,四下裡望望無人,悄悄的從兜裡掏出個雞蛋來:咱們養的‘小淘’下蛋了,這是第一顆蛋,我已經煮好了。妳快吃掉,萬別叫人看見了,再叫人搶了去。
一看是顆香噴噴的雞蛋,傻妞髒兮兮的臉蛋一下子眉開眼笑,一把奪過來,藏在了自己的衣兜裡,卻怎麼也不肯吃。
李山孟哄了一會兒哄不出來,嘆了口氣,只好仔細叮囑了幾句,轉身離開了,他還要去忙別的。
傻妞一路小心的護著雞蛋回了許家小院。她那渾噩糊塗的腦袋裡,卻清楚的記得自己有個可愛的,餓得皮包骨頭的小侄子。傻妞捨不得吃雞蛋,她要把這香噴噴的雞蛋留給小侄子吃。
一進院子,興奮的傻妞卻冷不防一頭撞進了堂弟許富強的懷裡,將許富強手裡端著的一盆髒水撞灑了,惹來一頓臭駡:死東西,不長眼是不是?這水是要拿來澆地的,竟叫妳撞灑了。如今水那樣金貴,妳這賤命能抵得上一盆髒水嗎?又髒又臭的死東西,光見著就夠噁心人了,他媽的還撞在身上,沒得惹些不吉利。臭死了,妳這傻東西怎麼那麼命硬,怎麼就沒餓死在外頭,凍死在外頭呢。
說到這兒,許富強眼往西廂門上瞄了一眼,含沙射影的罵道:一家子都在白吃糧,呸,不要臉的東西,也好意思繼續賴在這個門上。
傻妞頂著一身的髒水,老老實實的挨著罵。從小到大,她犯錯也挨駡,不犯錯也挨駡,許家人罵她,鄰居也罵她,村裡人見著了還罵她,她已經被罵習慣了,只要乖乖的等著對方罵完,就可以離開了。
許富強罵著罵著,眼神不由得落在了傻妞的手上。這傻子,平常嘻嘻哈哈的,怎麼今兒卻鬼鬼祟祟?她的手一直護著口袋,難不成是在外頭撿了什麼好東西?
許富強眼神一亮,往前逼了一步:妳手裡捂著的是什麼?快拿出來我瞧瞧。
傻妞有些害怕的往後縮了縮。
許富強認定了傻妞手裡有好東西,又上前一步,伸手一把抓住她的衣襟,兇狠的說道:給不給?不給我可要自己搶了。
許富強年紀上比傻妞小了一歲,個頭比她略高那麼一點點,但是身形卻是又乾又瘦,同胖乎乎肉墩墩的傻妞比起來實在是沒有什麼優勢,可是誰叫傻妞傻呢,這傻子一向好欺負,任打任罵,絕不還手。
以前這傻子的爹和二哥在的時候,許富強自然不敢這樣囂張,可是現在他們是死是活還不知道呢,許富強就開始欺負起傻妞來了。一來二去的,許富強的膽子就愈發大起來了,只要不在人前,傻妞手裡若是有什麼好吃的好玩的,他全一概搶了去。可這回傻妞手裡的,並不是什麼普通東西,那可是一顆香噴噴的雞蛋。
在這個窮困的小村落裡,每日吃糠咽菜都吃不飽,總是要空著一半的肚子。許家人口多,壯勞力又不夠,吃上就更捉襟見肘,家裡人一個個都瘦得不行,也不知道傻妞是怎麼長的,吃那麼點粗飯,也偏能長出這一身肉來。
所以這顆雞蛋,傻妞說什麼也不肯拿出來,她要留給她那乾瘦可憐的小侄子吃。
可這許富強已經眼尖的看見了那顆雞蛋。許富強的兩隻眼都亮了,油綠油綠的,饞得舌頭沿著嘴邊劃了半圈,說道:死傻子,竟然還敢藏這好東西。還不快拿出來?說著,他沖著傻妞身上猛的一撲,伸手去搶那顆蛋。
可是這回,許富強失了策。
傻妞不再老老實實的任他欺負,她也是鐵了心的要護住這顆蛋。
傻妞一手拿蛋,一手照著許富強的胸口狠狠的推了一把。
許富強那乾瘦的小身板,哪經得起這麼一推,一個趔趄四腳朝天的摔倒在地上,發出砰的一聲響。
傻妞怕他再來搶,悶聲不吭的,上前一屁股坐在許富強身上,砰砰的又給了他幾拳。這會兒正是大人們午休的時候,奶、爺都在炕上睡著,若是出聲吵醒他們,准要吃不了兜著走。傻妞多少知道這些,所以嘴裡也不說話,只是悶聲不吭的,拿拳頭照著許富強身上招呼。
許富強自然也知道吵醒了奶、爺吃不了好果子,只好悶不作聲的挨了幾拳,疼得他齜牙嘴,想從傻妞身下逃出來,卻根本掀不動體重大大重過他的傻妞。
這時,東廂的二嬸子沈氏聽見動靜跑出來,一見這場景,氣得倒仰。
沈氏二話不說,上前飛起一腳就把傻妞從許富強身上踹下來,壓著聲罵道:妳要作死了妳,吃白飯的傻東西,還敢打我家富強?看我抽不死妳。沈氏說著,挽著袖子就要上前來打傻妞。
傻妞被一腳踹在地上,灰頭土臉的爬起來,手裡還死死護著一顆蛋。
這時西廂的門也輕輕的打開,裡面鑽出條人影來,上前一把拉過傻妞,護在身後,掐著腰氣勢十足的道:二嬸子,妳家富強先來搶我們許夏的東西,搶不過叫許夏打了是他活該。二嬸子,妳還要打人還是怎麼著?好呀,要鬧咱就使勁鬧,待會兒吵得奶、爺醒了,誰也別想有好果子吃。
說話的是傻妞的三姐,許喬,性格十分潑辣火爆。她從窗上看著傻妞騎著許富強打,正叫好呢,哪想到二嬸子跑出來摻了一腳。這會兒傻妞吃了虧,她自然不會白看著。許家老頭老太太的脾氣都不怎麼樣,特別是擾了他們睡覺的,向來沒有好果子吃。何況這事沈氏本不占理,她骨碌碌轉了轉眼珠子,揚了揚手道:算是便宜妳們了。沈氏嘴上這麼說,她心裡自然是有別的主意。今兒個下午,是她在家當值,等大傢伙都下地幹活去了,家裡沒人,她再好好整治那個傻子也不遲。
到了下午未末時,毒辣的太陽才稍稍偏了偏,曬在人身上沒有那麼燙人了。
許老頭和許老太才陸續的起了,簡單的醒了一會兒覺,便招呼著一家子扛鋤拿工具下地幹活去了。
傻妞又犯了傻,蹲在院子當中玩蚯蚓。
東廂的門打開,沈氏探頭出來左右看看無人,上前一把揪住傻妞,將她提溜進了東廂,並回身將門關了上來。
未等傻妞反應過來,沈氏已經揚手一個嘴巴子狠狠摑在了傻妞臉上,嘴裡罵道:妳個有娘生沒娘養的小傻子,賴在許家白吃白喝也就罷了,妳還敢打富強。反了妳了,看老娘不抽死妳。說完,揚手又是一個巴掌。
兩下巴掌抽得傻妞兩頰通紅起來,她傻傻的,卻不知道要躲。
沈氏一看傻妞臉上的巴掌印有些清晰,怕等許喬等人回來了再瞧出來,想了想,回身取來針線笸籮,從裡面拿出一根縫衣針來,照著傻妞的身上就紮下去:我看妳還敢不敢了,我看妳還敢打富強不。
針尖深深的紮進肉裡,一下一下的,疼得人哆嗦。
傻妞挨不住疼,啊啊的叫了起來。
還敢叫?還敢躲?沈氏瞪著眼,一副兇神惡煞的樣子,伸手一把揪過了傻妞的耳朵,另一隻手上的針不停的往傻妞身上紮著:閉嘴,快閉嘴,不准叫。
傻妞眼淚汪汪的,竟真將叫聲憋回去了,一張小臉淨是恐懼,怯怯的看著沈氏。
沈氏洋洋得意的了嘴道:妳把雞蛋藏哪兒了,快拿出來。
吃,吃了……傻妞口齒不清的說道。
什麼。沈氏一下子爆怒起來,照著傻妞身上又是狠狠的紮了幾下,罵道:妳個饞嘴的東西,整天就知道吃吃吃,雞蛋那麼好的東西,也是妳這傻子能吃的嗎?白白糟蹋了好東西,我叫妳吃,我叫妳吃。
傻妞縮著肩,緊緊的靠在牆邊,閉著眼憑由沈氏又紮又打,這針尖紮在肉裡,初時疼得要命,紮得多了,倒也麻木了,沒有那麼疼了。
沈氏折騰了半天,累得氣喘吁吁,終於停了手,卻又伸手揪住傻妞的耳朵,聲色俱厲的喝了一句沒頭沒腦的話:說,那日妳看見了什麼?
傻妞驚慌的搖搖頭,又縮了縮身子。
沈氏惱意上來,照著傻妞劈頭蓋臉的啐了幾口,罵道:就算妳看見了什麼,要是敢說出去,看我不打死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