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醋海生波
莊姝槿自從嫁到蔣家,便少不了要出去與各府夫人打交道,隔三差五便有人擺什麼宴,應付這種宴會,她也早就得心應手。
這天石家夫人又遞來邀請函,請她去石家別苑聚聚,石大人是刑部侍郎,與蔣溪橋私交還不錯,石夫人和莊姝槿來往也頻繁,她做的局自是要去的。
回來已是申時二刻,蔣溪橋也散值回來了。春日暖和,夫妻倆坐在涼亭,莊姝槿吃著夫君從外面的舖子買回來的蜜餞。
不過,蔣溪橋不許她吃多,快到時間吃晚飯,吃多了可就沒有胃口吃飯。
石夫人性子是個好相處的,妳跟她走的近我也放心。聽妻子說今天去赴石夫人的宴,蔣溪橋撫了撫她的頭,柔聲道:若是別的故意找碴的人,妳別委屈自己,推了便是,不用怕得罪人。
莊姝槿莞爾,嬌聲道:知道了。這句話他從成親那日便說了,總怕她委屈了自己。夫妻倆說了一會兒話,便到了用晚飯的時間,兩人回到正院,下人已經把飯菜準備好。
兩人正用溫水洗手,張管事突然說道:對了,大人,夫人,有件事小的不知當講不當講。
你說就是。蔣溪橋接過婢女手中的帕子替妻子擦乾手。
近日每天都有個小子在咱家門口轉悠,天天來,問他是誰他也不說,門房覺得奇怪這才報上來。張管事說道。
蔣溪橋狐疑地皺眉:怎麼回事?
小的也不知道,現在還站在門外呢,興許過會兒就走了,大人要不要出去看看?蔣溪橋想了想,跟妻子說道:妳先吃,我去去便回。
我跟你一起去吧。莊姝槿主動牽上夫君的手,兩人相視一笑,執手同去。
大門外的林阿牛,他在這兒站了小半刻鐘,他每日都會來這兒等一會兒,站在人家家門前太久不好,他常常站在離這不遠的隱蔽處,望著這裡,他就企盼著哪天阿九能出來,他遠遠看一眼她便好。
可是他都守了五六天,都沒有碰見阿九出來,他知道大戶人家的小姐是不常出門的。沒關係,他再多守幾天,說不定就能看見了。
林阿牛不敢在人家家門前站太久,正打算離開,便聽見一聲:公子留步。
他看過去,只見一對攜手而來的年輕夫婦,雖然嬸子變了許多,但阿牛一眼便認出了她。
莊姝槿愣了一下,開始以為自己看錯了,放開丈夫的手,朝他靠近兩步,不確定地問道:你……你是阿牛?
她起始不確定,阿牛怎會出現在京城,可是她認出了這個少年身上這套衣服,正是去年新年她親手給他做的,所以他還沒回話她便確定了。
你真的是阿牛!莊姝槿的聲音帶著驚喜。
林阿牛有點紅了臉,低頭舔了舔唇,赧顏道:嬸子好……
你怎麼來京城了!莊姝槿沒想那麼多,只是因為見到如同她半個兒子的阿牛,單純地感到高興:我聽管事說你這幾天天天來這兒,你怎麼不告訴他們你是來找嬸子的?
我……林阿牛一開口聲音就有點啞了,他怎好意思叨擾嬸子。
先進去吧,進去再說。
方才有點矇的蔣溪橋也反應過來了,不用想這自然是妻子以前的熟人,他見妻子那麼高興自然也樂得其成,熱切地道:有什麼話進家說,咱們邊吃飯邊說。
林阿牛這回就算想逃也逃不掉了,被他們二人請進家裡,正好一起吃晚飯。
飯桌上,卻沒有看到他心心念念的丫頭,阿牛問道:嬸子,阿九呢?
莊姝槿恍然,這才思起阿牛的來意,回道:阿九不在家,在宮裡給皇上當伴讀。阿牛自是不知道伴讀是什麼,但是一聽皇上,就知道肯定是了不得的。
蔣溪橋即便不知他們過去的事情,可是一個少年遠赴千里來到這裡,又問起阿九,便猜到了個大概。
只是不知,阿九對他如何?
我明日便給宮裡遞個話,請王爺和皇上給嬈嬈放幾日假,讓她回來。蔣溪橋笑著說道:她看見阿牛也會很高興的。
可不是,阿九那丫頭從小就喜歡跟著阿牛到處跑,還常跟我念叨阿牛呢。莊姝槿一臉溫柔地看著眼前的少年,比去年她們離開杏林村的時候高了些,只是身子更加單薄了,不覺有些心疼。
阿牛頓時心像開了花兒般的,臉上是克制不住的欣喜,真的嗎,阿九真的念著他?阿牛抿著嘴赧顏地笑,他本就是個不善言辭的,說不了什麼漂亮的話,但高興全都表現在臉上了。
莊姝槿以前從未跟丈夫說過在杏林村的事情,他也從沒主動問過,今日見到阿牛,她不禁回憶起了過去的十幾年。
跟丈夫說,阿牛是個多麼能幹多麼孝順的後生,這些年又幫了她們母女許多忙,每年都幫著她們種地除草,幹這幹那,有誰敢欺負阿九,阿牛肯定是第一個出頭揍他的。
蔣溪橋不是那些老貴族,看不起寒門子弟。他自己本身就是農家出身的,從小爹娘去世,只能寄居在伯父伯母家裡,活得有多苦只有他自己知道,只是他比較幸運,逃出那個痛苦的地方,遇上良師益友,刻苦勤學,進士及第,才有了今日。
眼前的少年,使他想起當年的自己,他只會憐惜和欣賞,不會有半分的輕視。
三個人嘮嘮家常,一頓飯竟是吃了兩個時辰,阿牛感謝兩位長輩的招待,便要告辭了。蔣溪橋夫婦一再挽留,不讓他走,甚至威脅他走了可就不能看見阿九了,他才肯留下來。
宮裡,蘇清嬈和表哥在禦書房待到很晚,太后派人來請他們倆去長樂宮用膳。
也許是因為皇上表哥這段時間很用功,太后娘娘覺得她有一部份的功勞,所以待她客氣多了,一開始太后就是不喜歡她的,可現在能請她去用膳,想必是有所改觀。這是太后第一次邀請蘇清嬈用膳,封煜擔心她會緊張,所以路上安慰她:我母后人不壞的,妳不用怕啊!
蘇清嬈笑笑說道:嗯,不怕。
以前每次見太后,她都不會給蘇清嬈好臉色,但是這回還行,還問起她的功課。
蘇清嬈不知道,皇上表哥沒少在太后面前誇她,都快誇上天了。太后再不喜歡她,也還是要給兒子一個面子的。
用了晚膳,太后也不多留她,讓皇上陪她說說話,便讓蘇清嬈回去了。
長樂宮離建章宮甚遠,蘇清嬈走了很久才回到建章宮,自己待在寢殿太無聊,她便去清涼殿尋皇叔。
進宮半年,這似乎已經成了蘇清嬈的習慣,只要皇上表哥和敏敏妹妹不在,她就去找皇叔,有時候會碰到皇叔不在清涼殿,而是在宣室殿見大臣處理政事。
不過蘇清嬈已經有了大致的時間方向,除去休息的時間和辦公的時間,她沒事兒就來找皇叔玩。一進正殿,便看見皇叔……又在一個人下棋。
皇叔,你怎麼又自己下棋了?
封越拾起一個黑子兒,語氣聽上去有點可憐:因為沒人陪我下。
福如海差點笑出聲來。
皇叔您幾時喜歡別人和你下棋?
蘇清嬈在他對面坐下來,有點疑惑:為什麼?
封越又拾起一個黑子兒,福如海的眼睛愣愣跟著他的棋走,想提醒他說,該下白子兒!
但是他渾然不知,非常淡定的,理所當然地下了黑子兒,語氣更是憂傷:因為我沒有朋友。
福如海身子一顫:奴才能否先行告退?
蘇清嬈挑了一下眼睛,皇叔沒有朋友?……對,皇叔好像確實沒有同齡的朋友,不過……她說道:不是有我們嗎,我、皇上表哥和敏敏,我們都是皇叔的朋友啊!封越還是拿了一個黑子兒,隨便地往棋盤上一放,黑色的眸子幽幽地看著她,半晌說道:他們一個是我的侄兒,一個是我的外甥女,不是我的朋友。
小姑娘非常容易上鉤,指了指自己說道:那我不是啊,我既不是皇叔的侄兒,也不是皇叔的外甥女。
殿內一片寂靜,落針可聞。
封越指間捏著一顆黑棋子,他看著這盤下得亂七八糟的棋,就如同他此時此刻的心。明明心裡亂得一團糟,但他的思緒卻異常的冷靜,面上也是一派淡然。
冰涼潤滑的玉質已有了他指間的溫度,這盤毫無章法的棋他仍繼續下下去。
妳願意和我做朋友?封越問道。
願意啊!為什麼不願意,皇叔這麼好的人。
我很孤獨,我沒有別的朋友。封越說道,深邃的眸子映著一襲青衣的小女子,似乎泛著星光,看上去楚楚可憐,好像受了極大的委屈,叫人多看一眼便忍不住心動。他向她靠近了一些,還是那副我見猶憐的模樣,聲音溫柔似水:妳真的願意做我唯一的朋友?
蘇清嬈幾乎屏吸,根本聽不見他後面在說什麼了,只驚豔於眼前這個面若冠玉的美男子,她想到自己正在學的詩經。
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
有匪君子,充耳琇瑩,會弁如星。
有匪君子,如金如錫,如圭如璧。
有匪君子,終不可諼兮!
蘇清嬈學到這首詩的時候,第一個想到的就是皇叔。現在這張臉就真真切切地在她眼前,再想起這首詩的時候,蘇清嬈心都顫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