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借屍還魂
一葉小舟漂泊在汪洋大海上,船身不住的上下顛簸起伏著,狂風夾著冰冷的雨點撲面而來,重重的敲打著船隻。
船上有一個人,一個女人。
她的雙手緊緊的抓著船桅,昂起頭來,隨著她緊咬牙關,素日柔和的面部輪廓此刻變得冷硬起來,拉出一條筆直的線。
她不能失敗,不能,她一定能渡過難關!
謝芳錦抓緊了桅杆,極目而望,看到的只有白茫茫的海水無邊無際,巨浪不住的從她身邊躥起,又猛然朝船隻砸下。
謝芳錦倒吸了一口涼氣,這大海茫無邊際,附近又沒見到有別的船隻,看起來自己很難逃脫困境。
就在此刻,狂風呼嘯,喀啦喀啦幾聲響,船身已經四分五裂,一陣巨風將她捲了起來,高高的拋了出去。
潑喇喇的一聲巨響,灰藍色的海面上激起了白色的巨浪,謝芳錦的身子重重的落在了海裡。
入水的一刹那,身子猶如沉入冰窟,海水涼得就如冬日的寒雪,冰冷的感覺入骨三分。
謝芳錦劃動著雙手,努力支撐著自己的身子不沉下去,就在那劃動間,她觸及到一隻手,這是有人來救她了?隨即精神一振,猛的攥住那隻手,再也不肯放鬆。
啊啊啊啊……房間裡響起了淒厲的叫喊聲,隨後咣當一聲響,似是有什麼東西砸到了地上。
蘆花,妳這是怎麼了?給姑娘整理一下衣裳都這樣毛手毛腳的。
騰騰騰的腳步聲越來越近,來人一邊走,一邊嘮嘮叨叨:青天白日,有什麼好害怕的?不過是給姑娘換件齊整衣裳,讓她穿得好好的去罷了,妳怎麼就怕成這樣子?謝芳錦的腦袋有些疼痛,聽到耳邊一群人尖銳的叫喊之聲更是難受。方才自己是在做夢嗎?她不正在汪洋大海上掙扎,為何忽然風平浪靜?
謝芳錦閉著眼睛,眉頭微皺,努力的想要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麼,可無論她怎麼想,卻找不到抽絲剝繭的那根線。
眼前一片黑暗,謝芳錦有些迷惑,适才還見著巨浪船桅,現在卻什麼都看不到了。一個聲音從旁邊傳了過來:劉、劉、劉嬤嬤……姑娘……姑娘……姑娘她、她、她……聽得出來那人很是驚慌失措,聲音都在發抖,彷彿還能聽到她牙齒打顫,後半句話吞在喉嚨裡面,一直沒能說得出來。
姑娘,我也是沒辦法啊,冤有頭,債有主,我不過是個小丫頭,您放開我找那真心害您的人去!
這話越發的蹊蹺了,謝芳錦深深的吸了一口氣,抓緊了那隻手,猛然睜開了眼睛。睜眼的刹那,她倒吸了一口涼氣。
自己躺在一個狹窄的木匣子裡,留給自己的空間不大,想挪動一下身子都異常困難。她朝頭頂上方看了一眼,只見著幾櫞枕木縱橫,上面的橫樑上繪著精緻的花瓣,中間一方明當瓦,陽光從明當瓦透了過來,正照著她身上的衣裳。
這不是自己的房間,絕對不是。
她的臥室不是這樣的,睜開眼睛能見著九華帳幔,四角垂著織錦香囊,香囊下麵有著五彩絲線的絡子,香囊裡裝著鵝梨香,淡淡的香味飄出,讓她每晚都能安然入睡。她臥室屋頂上面的明當瓦比這塊要大,丫鬟、婆子們每日都盡心擦拭,上面沒有一絲灰屑,如何會是眼前這明當瓦的模樣?
謝芳錦瞪眼看著那塊方方正正的瓦,已經不能用通透來形容它了,上面落滿灰塵,甚至似乎能看到有灰黑色的小蟲子牽著絲線從上面爬過。
姑娘,您饒了我吧……驚恐的哭聲似乎沒有停歇的意思,如聒噪的鴉啼實在難聽:姑娘您饒過我,下輩子蘆花給您做牛做馬都願意!
究竟是怎麼一回事?謝芳錦完全摸不著頭腦,她一隻手撐著木匣子坐了起來,探頭一看,面前半跪著一個十七八歲的年輕姑娘,滿臉淚痕,驚慌失措。
不遠處還站著一個約莫四十多歲的婦人,一雙眼睛瞪得溜圓,不可置信的看著她。這兩人似乎有些面熟。
老天爺呐,姑娘詐屍了!
那個被喚作劉嬤嬤的中年婦人終於回過神來,拔腿轉身朝外狂奔而去,就如一隻受驚的兔子。
而跪在她面前的那個年輕姑娘,試圖想要掙脫她的手,可又有些畏懼,不住的彎腰給她磕頭道:姑娘,您就放過我吧,我也是沒辦法的,畢竟我們這些做奴婢的怎麼能與她對著幹呢?
謝芳錦沒有回答她,只是轉眼看了看這間屋子,靠牆放著的拔步床,多寶格,一切看起來有些眼熟,只是她已經想不起這是誰的閨房。
她低頭看了看自己坐著的木匣子,不由吃了一驚——這是一口棺木。
她怎麼會在這裡?她不該是在盛隆侯府的內院嗎?
謝芳錦顫抖著伸出手朝自己的腹部探了過去,觸及到絲滑衣裳的那一瞬間,她心中一咯蹬,驚得眼睛瞪得銅鈴大。
她的孩子呢?為何她腹部此刻平坦無比?
謝芳錦忍不住顫慄了起來,她第一次感覺到絕望與無助。
電光石火間,過往的一切齊齊湧了上來,彷彿有人一把擎起那柔軟細緻的織錦門簾,貼著金箔的菱花鏡映著門簾外漏過來的陽光,不住晃動著金色的亮點,在水磨地磚上留下斑駁的印記。
身為定威伯府的長小姐,謝芳錦自小便受長輩寵愛,她生得模樣好,又有滿腹才華,到了十六歲時,前來提親的人差點要將府門踏破,祖父母精挑細選以後,將她許配給了盛隆侯府的長公子李慶峰。
秦晉盟約締結之時,人人俱說這是一樁門當戶對的好親事,不僅門第相當,而且郎才女貌,真是天作之合。
她在家備嫁一年後,十裡紅妝嫁入了盛隆侯府,是夜海棠花開紅燭高照,洞房春暖鸞鳳和鳴。
謝芳錦第二日醒來時,但見窗外輕風微微,陽光和暖,嫋晴絲泛起點點柔綿,心中那份情早就化成一攤春水,迢迢不斷。
隨著那眼波蕩漾波光瀲灩,恍惚間她居然以為真是佳偶天成,人生大幸,能遇到這樣的夫君,只盼能一直這般情深繾綣的將小日子過下去。
然而孰料人算不如天算,一表人才的盛隆侯府的長公子,其實卻是一個紈絝子弟,金玉其外敗絮其中。
成親以後謝芳錦逐漸發現,她的夫君李慶峰根本就不是傳言裡的那個才貌雙全的翩翩佳公子,只不過生了張過得去的臉而已。
所謂期望越高,失望越大,謝芳錦本來指望著自己的夫君能出人頭地,可萬萬沒想到李慶峰是個浪蕩子,因著是盛隆侯府第一個孫子,他被老侯夫人寵上了天,交了些狐朋狗友,染了一身陋習,吃喝嫖賭無所不為。
謝芳錦歸甯時向母親謝大夫人抱怨,為何祖父母給她挑上了這門親事,謝大夫人只覺無奈。
盛隆侯與公公定威伯交好,這裡面定然有人情關係,她這個做兒媳的還能說什麼?婆婆與她說,盛隆侯有意將爵位給長子李玉清承襲,李慶峰乃是李玉清的第一個兒子,到時候自然也是他來襲爵的。
芳錦,熬著吧,男人年輕不懂事,等著他再年長些就明白了。
對著臉色沉沉的女兒,謝大夫人只能這般勸慰。雖然心裡知道這種可能性很小,但事已至此,女兒都已經出閣了,還能如何?只能儘量往好的那一面想了。
熬著,熬著,如何熬?謝芳錦抓緊了衣袖,心中憤懣不已,才成親兩個月不到,她的陪嫁丫鬟都被李慶峰撮弄著上了床,只有白芷以死相逼才躲過了李慶峰的魔爪。這分明是在打她的臉。
謝芳錦自小心高氣傲,如何能忍得下這口惡氣,當即便鬧將了起來,沒曾想老侯夫人卻護著自己的長孫,只是閑閑的看了她一眼,道:慶峰媳婦,妳母親莫非沒有教過妳不成?自己身子不爽利的時候,自然要想法子替夫君打點周全,妳倒好,不但沒有提前想好,卻還捏著自己的夫君不肯放手,這都是什麼事兒啊?
李慶峰原先還有些膽怯,見著祖母護自己,當即便將頭給昂了起來,眼中閃過一絲得意的神色,道:祖母,我已經與她說過德容言功,可她全然不當一回事。
謝芳錦氣得面紅耳赤,一雙手捏著座椅扶手就要站起來,這邊婆婆李大夫人趕緊拉住她的手,沖著李慶峰瞪了一眼,道:看你急色成什麼樣子!芳錦身子不爽利,你該盡心照顧著,如何能將她撇到一邊去尋丫頭耍樂子?我瞧你是皮癢得緊了,非得讓你父親給你好生抽打一頓方才明白。
轉過頭來,她沖著謝芳錦笑了笑道:芳錦,妳年輕面薄,有些事情還不太明白,以後母親慢慢教妳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