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背叛
韓清茹原本想借著杜芳若和人結交,沒想到跟著杜芳若連走了幾處,人家都愛答不理,從各家姑娘零星的交談中,韓清茹得出一個結論——杜家兄妹只是出自杜家二房,和承爵的長房並非一系。
這身份還不如自家高呢。
明白之後,韓清茹不再跟著杜芳若往別人跟前湊,只遠遠站在後頭,當杜芳若熱臉去貼別人冷屁股時,她便將目光投向場上的比賽。
有份上場的公子哥們都是出自頂尖的權貴之家,若是以往,韓清茹定然覺得其中任意一個,都是佳婿的人選。但是現在,她看著其中一人,只覺得他是明月輝輝,其他人不過是螢火之光罷了。
他劍眉星目,英氣逼人,穩穩當當坐於駿馬之上,一手控韁,一手揚杆,不管是帶球過人還是擊球上鑼,彷彿只是在瀟灑自如地策馬閑遊,絲毫不見支絀感。
更難得的是,他是盛元帝的第三子,說不得將來就是這天下的主人。
妳在看什麼呢?看得懂嗎?杜芳若又一次受到了冷待,臉上不大好看,不敢對著別人發作,便將氣撒在韓清茹頭上,一邊拉著她走,一邊道:不過是個鄉下來的土包子,別不懂裝懂。
這話卻是方才別人笑她的。
韓清茹已經忍了一上午,見這會兒身周無人,頓時臉色也不大好,一把揮開杜芳若的手道:這話芳若妹妹可沒資格說,再怎麼樣,我爹是正經八百的侯爺,祖母是大長公主,可不是那些連爵位的邊兒都摸不著的旁支。
杜芳若再笨也聽出這話意有所指,而且真是打人打臉,當即十分難堪,但她並不是個長於口舌的人,瞪了韓清茹幾眼,紅著眼圈跑開了。
哼,兄妹倆一樣的不經用。韓清茹不屑地冷哼一聲。
綠雲道:小姐,奴婢方才好像看到大小姐回去了,咱們現在要回去嗎?
當然不,好不容易出來一回。韓清茹掏出個小妝鏡,對著鏡子左看右看,見妝容一絲不亂,重新擺出了羞怯嬌弱的樣子。
當然要到處走走,說不定能有一番偶遇呢。
下半場比賽比上半場更為激烈,雙方你追我趕,一直沒有將比分拉開,直到最後一刻秦湛進了一球,這場馬球賽才有了結果,玄隊勝,白隊惜敗。
玄隊的隊員以及押玄隊的看客自然十分高興,白隊的隊員和押白隊的看客便有些懊惱,但是韓清瀾冷眼看著,玄隊的領隊秦湛臉上並無喜色,白隊的領隊秦昭臉上也沒有頹喪,似乎還帶著點莫名的,隱隱自得的笑意。
嘖,秦家的男子都非正常人。
韓大姑娘,您先前押的是玄隊勝,玄隊贏了,這會兒該您挑彩頭了。負責賭局的侍從們端著一溜託盤,韓清瀾取回自己作賭本的手鐲,看向裝彩頭的託盤,裡頭無非是些小姐太太們用的戒指、臂釧、頭簪之類的玩意兒。
韓清瀾隨手揀了個玉珮,碧月伶俐,當即摸出兩個碎銀角子打賞侍從。
韓清音對馬球沒什麼興趣,先前一個人坐著無趣,喝多了茶水,這會兒出去方便去了,韓清瀾便替她問道:我音姐姐可押中了?
侍從得了賞,比先前更殷勤道:那位小姐押的是白隊。
韓清瀾點頭,讓侍從去了。
方才參賽的兩隊隊員都還在球場上,各自牽著自個兒的馬,按隊圍成兩個圈,總結方才的比賽,看臺上的各家看客已經開始離場。
忽然,不知誰高喊了一聲道:打起來了!繼而一陣喧嘩和騷動,像是發生了什麼了不得的大事。
韓清瀾循著眾人目光看去,只見球場之上,秦湛將秦昭按在地上,拳拳入肉。
馬球比賽結束之後,大家按例一起總結本場的得失,玄隊白隊各自圍成一個圈,圈子剛圍攏,秦湛突然一言不發地朝白隊走去。
白隊的隊員也沒當回事,因秦湛身份顯赫,條件反射地給他讓開了道兒,誰料秦湛到秦昭跟前停住,也不說話,直接上手就揍。
睿王爺!
殿下!
昭世子!
……
耳邊一片呼呼喝喝,絲毫沒有影響秦湛手上的動作。秦昭當然不可能引頸就戮,也不去推擋秦湛,揚手握拳就往秦湛臉上去,秦湛為避開這一下,鬆開了秦昭的領子。
秦昭伸出舌頭舔嘴邊的血,輕輕笑了一下道:我知道你為什麼動手。
秦湛並不應聲,再次朝秦昭揮拳。
陰謀詭計雖然也是傷人利器,但總不如直接動手來的爽快。
秦湛和秦昭隔著輩兒,但秦湛的祖父是先帝長子,肅王是先帝幼子,且肅王一把年紀才得的秦昭,因此兩個年齡差不多。
也不知為著什麼,秦昭從小就愛撩撥秦湛,秦湛喜歡的,秦昭便要去爭去搶,秦湛擅長的,秦昭便要去學去比,便是輸了也不打緊,總歸下一次還會繼續。
兩人從小不知打了多少架,以至於這會兒兩人打成一團了,其實兩邊的隊員心裡也並沒有真的慌張。
兩叔侄你來我往,很快就各有勝負。
趙子登先前看到秦湛單方面揍秦昭,只管捂著屁股在旁邊扯嗓子乾喊道:三殿下您快住手啊!叔侄間沒有隔夜的仇啊!這會兒看到秦昭也有所回擊,趕緊給身邊的同伴使眼色,幾人上前一道用力,終於將兩人分開。
秦昭猝不及防間被打,看起來要更狼狽些,但他神情從容,起身之後臉帶淺笑,看著秦湛道:你知道那是什麼藥嗎?我就是把這條命送給你,你敢打死嗎?
多年以前,肅王在邊疆退敵,凱旋之時認為一小族對他有所不敬,故此下令滅族,唯有此族土司的女兒貌美非常,被留下性命隨肅王回到京城,成為肅王府一名侍妾,並誕下秦昭。
如今那侍妾已死,族人盡滅,韓清瀾所中之藥是什麼?會產生什麼樣的效果?是不是用了什麼秘術?恐怕這世上只有秦昭知道。
秦湛不言,秦昭便知已占上風,笑容更盛,被簇擁著離去了。
秦昭回到肅王府,剛走至二門,便見父親肅王立在那裡。
聽說你今天被揍了?肅王年至中年,站姿如松,渾身上下透著一股多年軍旅生涯養出的殺伐氣息,他聲音雖是平平,卻分明隱含殺意,秦昭是早已熟悉的。
他自然知道該如何應答道:我也揍了他。
哦?肅王撫鬚點頭,略現出一分滿意神色,下一刻卻毫無徵兆地,一腳踹到秦昭背上,使他一個趔趄,捂胸猛咳。
既想看他受苦,又不願讓盛元帝的兒子贏……秦昭抹了自己嘴角的血,自嘲地笑笑,這所謂父親是在是太難以將就了。
嗚嗚嗚嗚袖口探出一顆白色的小腦袋,兩隻圓圓的小眼睛濕漉漉地,雖口不能吐人言,卻分明是擔心的模樣。秦昭心頭一緊,連忙摸摸小白的頭,將牠塞回袖子裡。
醃臢。肅王卻仍是看到了一角,想起秦昭的生母,那個侍妾雖然貌美婀娜,卻只知與蛇蟲走獸為伍,後來生下的秦湛也是如此。若不是先帝在時,他無子不好爭儲,又怎麼會願意將秦昭推於人前?
如今秦昭辦了許多差事,竟然也漸漸有了些威望,再加上秦昭的世子位是先帝封的,要想在改天換地之前除去他,是不太可能了。
只不過肅王今日心情算不錯,只罵了一句,不再動手。
秦昭心頭一松。
這時側妃文氏所出的寶昌郡主秦婉也下了馬車,一見到二門的情形,立時就皺起了眉頭道:父王怎麼又在這裡打人?
肅王臉上一瞬間就帶上了笑意,儼然是個慈父,秦婉卻不領情,站遠了兩步,厭惡地看著秦昭道:咱們府中那麼大,下次父王尋個不見人的角落不好嗎?平白髒了地方。
好,婉兒說得對。肅王滿面笑意,摸摸秦婉的頭,父女倆連說帶笑地走了。
秦昭拖著疲憊的身子回了院子,一進院門瓊衣就扶住他道:世子,您還好吧?
無妨。秦昭虛弱地回答,進了屋子任由瓊衣給他除鞋脫衣,死人一般躺在榻上。
瓊衣將秦昭的外套拿在手裡摸了兩下,眉頭一皺,將其他丫頭清除出去道:世子,藥怎麼少了一瓶?說罷有些緊張,道:那藥可不好配,您要是犯病了怎麼辦?
秦昭也不知怎麼辦,他兩眼漫無焦距地盯著屋頂,忽而一笑道:若是犯病了,我就去喝她的血。
她?瓊衣反射性地問了一句,很快明白過來是上回下了藥,但並未放過血的韓大姑娘,轉而擔憂地道:但若是……那藥性就沒了……
時已隆冬,院中草木俱謝。
風聲嗚嗚咽咽,將瓊衣的話絞成碎片,捲去那不知是歸途還是來路的方向。
※※※
杜芳若今日在馬球場受了一肚子的氣,一路上杜衡說了許多好話才哄得她開了口,等她說完今日韓清茹看不起杜家二房的話,杜衡的嫩臉頓時漲成了通紅。
杜衡一向自視甚高,自覺有樣貌有才情,只差承了伯府的爵位,便同那些眼高於頂的公侯之子別無二致。如今大房的伯母高齡懷孕,承爵變得渺茫,韓清茹這話正是戳到了他的痛點。
兄妹倆心頭都不痛快,一回府就去了唐氏院子,指望著能從唐氏這裡得到一番安撫。唐氏將這一雙兒女當成心頭寶,問清了緣由,臉色也十分難堪,不過她到底年齡大,經過的事情多些,氣了片刻,道:那丫頭不過是韓家認的義女,還是認在姨娘名下的,一點見識都沒有的土包子,咱們不必和她計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