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少女懷春
小手既鼓足勇氣,小手又在猶猶豫豫。
念轉情動間,竟已踟躕了兩三回,最終還是男人的大手等不及了,果斷地伸了過來,溫熱有力地包住那彷徨的手兒,亦將她所有的茫然無措一併納入掌心。
沈嫣羞紅了臉,低著頭不敢去看他,目光落在兩個人交纏的腕間,他的手真的好大,就這麼輕輕一攏,彷彿就給了她一個安寧之世,不用再提心吊膽,也不用再擔心噩夢成真。
再也沒有比這一刻更讓人安心的時候。
沈嫣偷偷笑著,粉嫩嫩的唇兒不自覺地上揚,帶出兩點淺淺的酒窩,俏皮又可愛。情竇初開的少女,不經意間流露出的溫柔,最是動人。
一顰一笑,都如那罐子中的糖豆,散發著邀人一嚐的甜香。
洛天佑自問不是什麼君子聖人,當然也抵擋不住這樣的誘惑,他低下頭,去尋那甜源所在,湊上自己的唇,想要一口吃下這惦記了多時的甜膩。
卻不想竟再度落空,滾燙的薄唇只落在她微涼的手背上。
洛天佑不由分說就拉下那隻搗亂的小手,卻也捨不得放開,放在唇邊親了又親,然後又去追那閃躲的小嘴兒。
沈嫣兩隻手兒都被他給握住,眼看就要被他給吃到,沒來由地一慌,忍不住小聲求饒:不要……
怎麼?洛天佑攏了眉,俊臉上寫著慾求不滿。
她滿面通紅,聲若細蚊,甚至連看他的勇氣都沒有:我怕……
他目色沉沉,天人交戰,掙扎了半晌,才不情不願地做了妥協。
好吧,這一回先放過妳。
洛天佑雖想要一親芳澤,卻也怕才開始就嚇跑了她,至此也只得作罷。只將她拉進懷中,用下巴抵住那柔潤的額頭,來回地摩挲著。
沈嫣垂著眼眸,像隻乖順的貓兒,任他抱著,握著手,她不敢動,也不想去動,也不知道該怎麼做,眼前的一切都是從未有過的經歷。
男人的懷抱,既新奇又陌生,堅硬結實的胸膛,強而有力的心跳,還有那足以燙紅臉頰的熱度,這些都令她害怕卻有並著期待。
只這樣坐著太過磨人,她覺得還是得說一些話,免得他又要起了方才那樣壞壞的心思。
我還能再問你一個問題嗎?
嗯?
若是你從未遇見過我,而北鎮撫司又查到沈家,那你是不是就會跟著其餘的錦衣衛上門抄家,乃至殺人滅口?
雖說明知道這樣的假設毫無意義,現在既已明白了他的心意,她相信無論那些錦衣衛上不上門,他都不會棄她不顧。
可是,她就是忍不住地想知道,在上一世他的手上,究竟有沒有沾上沈家人的血。洛天佑低頭看她,抬起那張亟待答案的小臉:為何總是想著這種事?抄家、滅門,這又是戲文上看來的嗎?
他可沒忘,小姑娘喜歡看戲,掰著手指頭說戲文,可以如數家珍,滔滔不絕。
沈嫣仰起小臉,軟聲央求道:我想知道,你就說說嘛。
這般嬌軟模樣落在誰的眼中都是顫人心肝兒的撒嬌,縱是刀槍不入的冰山,也要教她給化作了一灘春水。
明知她所問的是荒誕無稽,可他還是正經思忖一番,才道:沒有這種可能。我還未得到羅良的信任,也不是陸勇的人,為免被魏從鵬搶功,這個任務陸勇頭一個要提防的人就是我,這是其一;再則,便是魏從鵬領了這個差事,他也只會讓我去調查,至於殺人越貨這種事,他知道我不會做,也不會讓我去。
可是,那天晚上……他說沒可能,沈嫣就深信不疑。可上一世的最後一眼,又讓她困惑不已。
她見到的人明明就是他啊!
哪天晚上?他們共度過的,也只在房頂的那一晚,他會錯意,只當她還在耿耿于懷他強擄了她,遂點了點那粉嫩嫩的唇兒,安撫著同時也是在為自己澄清:我只對妳做過這樣的事。
眼看他又要湊了下來,她忙忙往他懷裡鑽去,嘟囔不停:誰要聽你說這個呢……因怕教他給吃了,她索性就將小臉深埋,說什麼也不肯起身。
洛天佑樂得滿懷香軟,也不急於一時。陪著她有一句沒一句地說著,時而答上一些冒著傻氣的發問,沒多久,懷裡的人兒就漸漸沒了言語,他低頭一看,竟是已經睡了過去。
他將她放回榻上,蓋上薄被。
她睡著的模樣極是乖巧可人。
淺淺的吐納,彎彎的嘴角,那長長的像是小扇子般的睫毛,正顫顫翼動,彷彿正做著最純淨的美夢,讓人光是看著就能感同身受其中的美好滋味。
這樣美麗的睡顏,就是看上一輩子,他都看不夠。
洛天佑入了神,竟略過了門外的腳步,越來越近,直至房門嘎吱一聲被人從外頭推開。
乖乖命兒,今兒怎麼又貪睡。
劉嬤嬤笑咪咪地走進房中,才轉過屏風,就看到芙蓉帳內,自家姑娘的床邊竟站著一個身形高大的男人!
這還得了!
護犢心切的奶娘立馬變了臉色,厲聲大吼:你是什麼人!
與此同時,洛天佑掀開帳子鑽了出來,冷面覆著不悅,低聲道:劉嬤嬤,莫吵著她。劉嬤嬤愣在了原地,高高舉起的圓凳在頭頂晃晃悠悠,眼看就要砸到自個兒的頭上。洛天佑眼明手快,替她接了下來。
劉嬤嬤,是我。
劉嬤嬤見了鬼似的,使勁兒地搓著眼,來來回回在洛天佑的臉上瞧了好幾遍,最終確認,一聲雙膝頓地,跪下來就是一個重重的響頭道:老奴叩見太子殿下!
洛天佑淡淡道:妳起來吧,我已非皇室中人,舊時的稱呼莫要再提。
劉嬤嬤誠惶誠恐,起身後看著洛天佑那張同少年時無甚變化的臉龐,想起當年事,就忍不住地老淚縱橫:太子爺,老奴……
劉嬤嬤才開口,就被洛天佑給止了下去。
他皺了眉頭,轉頭往那帳中瞧去,只見床上的人兒睡得正甜,他這才回頭,對劉嬤嬤低聲道:她才睡下,咱們出去說。
劉嬤嬤老臉驚訝,往床上看了一眼,又看看洛天佑,張了張嘴,見洛天佑瞪了過來,忙收了聲,壓著嗓門道:她就是小小姐。
洛天佑點點頭道:我知道。
二人走到外間,劉嬤嬤拖過一把椅子,說什麼都要洛天佑坐下,而她自己忍不住又要下跪,被制止後,就恭敬站在跟前,他問什麼,她便答什麼,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
十二年前一場大火,明面上燒的是宋太傅一門無辜,真正要燒死卻是被廢去太子之位的洛天佑。
當時他還叫齊佑,是當今永昌皇帝的嫡長子。八歲時因生母洛皇后母家謀反,滿門抄斬,洛後被廢,自戕於冷宮。
而他被廢去太子之位,為防埋藏禍根,永昌皇帝將他送到解印還鄉的老太傅宋長青家中修身養性,以除去其心底亡母之恨。
哪想他在太傅府不過待了兩年,就禍從天降,一群錦衣衛半夜偷襲,血洗太傅府,只為對廢黜皇儲趕盡殺絕。
當時危難關頭,宋太傅將他推入地道,卻賠上自己一門上下三十餘口性命。
這劉嬤嬤就是當年太傅小孫女的奶娘,也是被沈天元救下的倖存者之一。
而沈嫣,就是老太傅那才剛滿三歲就家破人亡的小孫女。
洛天佑當年也只是一個十歲大的少年,被宋太傅推入地道,出口是在山林之中,夜半狂奔失足掉下了山澗,醒來後已過十日,等他再回到太傅府時,只剩一片灰燼。聽劉嬤嬤說完那一夜的慘烈,他只覺得悲從中來,這麼多條鮮活的人命,全都因他而亡。宋太傅是他的恩師,為他開蒙,給他指路,就連他最後一道生門都是老太傅用命換來的。此恩大過天,他豈會忘記。
當日金鈴重現青州城,他就猜到太傅府的遺孤尚在人世,本想找到此女,認作義妹護其周全。後發現此女就是沈嫣,他便覺得一切都是上天註定好的。
為何她全然不記得當年之事?
在房頂的那一晚,洛天佑將她抱回閨房時,看見了劉嬤嬤睡在她的床邊,那時候他就知道她就是自己一直要找的小娃娃。
只是他一直不解,三歲的娃娃,本該會有些模糊的印象,哪怕什麼都不記得,也總該記得那串金鈴是他送給她的生辰禮。
可沈嫣卻像一張空蕩蕩的白紙,清清楚楚,一覽無遺,關於小時候的事,就是什麼都沒有了。
那幫禽獸見人就殺,三歲大的娃娃,他們也下得了手。姑娘險些教他們給摔死,好在命大,竟還吊著一口氣,第二天晚上沈大人過去發現了我們,才給救回了一條命。只傷了腦袋,醒來後不哭不鬧,卻會吃會睡,沈夫人將她當做親生女兒,帶著吃帶著睡不眠不休地照顧了三個月,這才開口哭了第一聲。好在老太傅在天有靈,一直保佑著她,除了不記得自己的身世,她非但沒給摔傻,還越生越機靈。
得知她竟遭過這樣的罪,他握緊了拳頭,恨不得將那些殺人兇手碎屍萬段。
錦衣衛直屬皇權,於公弘揚國法,於私剷除異己,無論明面還是私底,都需要有一張密詔為據。
他苦學精修,出師後目的直奔錦衣衛,為的就是打入其內部,找到十二年前血洗太傅府的密詔,查出當年血案的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