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昭然若揭
一路人來人往,玉琳琅好幾次險些撞上人,接連說了幾句對不起,才沖到了長安街上。嗩呐聲、樂鼓聲熱鬧非凡,長安街上人頭攢動,玉琳琅好不容易才擠進人群裡,不必踮腳,就見到接親隊伍最前面,宋元征騎在一匹棗紅色駿馬上,一身大紅喜服,烏黑的頭髮用白玉髮冠束起來,暗藏七尺,氣度不凡。
只是臉上沒有多少喜氣,仍舊和平日人前一般,繃著臉,看不出任何的表情。
在他的身旁,同樣是一匹棗紅色的駿馬,馬上載著個明眸皓齒的美人兒,同普通女子不同,新娘子眉宇間英氣勃勃,看著乾淨俐落,教人心生歡喜。她的身上同樣是一身大紅衣服,卻不像是普通大大紅嫁衣,正經說起來,倒像是大紅色騎馬裝,讓她平添了幾分颯爽英姿。
兩人起頭並進時,女子恰好偏了頭去看宋元征,抿唇一笑,說不盡的溫柔,那畫面當真如那婆子所說,是從畫中走出來的神仙人兒。
玉琳琅雙腳像是被釘子定在地上一樣,動彈不得,傻愣愣地看著兩人從遠處徐徐走來。
人越來越多,後頭的人為了擠進來,往前推搡,玉琳琅雙耳通紅,當下只想回身,哪知身子剛動,後頭有人沖了上來,直直把她往前一推,她腳下站不住,一下子跌了出去。
她當下只覺得痛如鑽心,半晌起不來,待臉頰感覺到一股濕熱,她連連抬頭,就見那棗紅馬放大的鼻孔在她臉上嗅著。
啊!玉琳琅低聲喚了一聲,驚得往後一靠,一抬頭,整個世界的聲音都消失了,只剩下在馬上目不轉睛望著自己的宋元征。
玉琳琅的臉由蒼白變熱,她敏感地察覺到自己的掌心腫了,甚至連身上新換的這身鵝黃色衣裳也破了。
人群裡片刻的靜寂後,轟然大笑,有人指著玉琳琅,哈哈大笑道:這姑娘是要搶親嗎?
誰能想到再次相見,會是這樣的場景。玉琳琅瞬間只覺得羞愧難當,頂著鑽心的疼,她趕忙爬起來,低著頭說了一句對不起,提了裙襬就往人群裡鑽。
她的出現就像是一個小小的插曲,絲毫不影響他人的喜慶熱鬧。
妳們早就知道今日他要成親?對嗎?玉琳琅低聲問匆忙趕來的那邙月。
那邙月微微點頭道:聽說左相大人也是被逼無奈才娶了雪竹將軍,是太后和皇上賜的婚。
恭喜他。玉琳琅牽起嘴角,麻木回著。
幸好呢,幸好沒有到了京師第一時間沖去左相府,否則,她該有多難堪。
姐姐,妳沒事吧?那邙月擔憂問道。
玉琳琅笑道:我能有什麼事兒。左相大人吉人自有天相,不僅恢復如初,還娶到如花美眷,我自然是要恭喜他的。月月,咱們回吧。
玉琳琅提了裙角大步往前走,那邙月跟在後頭,看她一瘸一拐的樣子,心頭不由一酸,跺跺腳罵道:男人果然沒有一個是好東西。
噗嗤。身後突然傳來一聲笑。
那邙月回頭一看,冷著臉道:你怎麼又跟來了。
我可是左相府的貴客。也先陪著笑臉回道:妳方才說男人沒有一個是好東西,這個我可不認,月月,我對妳的心,蒼天可鑒。
那邙月頭皮發麻:我今天沒心情跟你鬧。你是要上左相府喝喜酒嗎?你快去,最好能把宋元征喝醉了才好。
妳膽子可真肥,左相大人的名諱妳也敢直呼。也先不急不惱,朝身後努了努嘴,道:那人妳們可認得。方才玉小姐跌出去,那人臉色都變了,一直跟著妳們。
那邙月抬眼一望,當下不是頭皮發麻,而是整個人頭都大了。
狀元郎,郡主的駙馬,誰不認識。
君笑就跟中了魔怔一樣,眼睜睜看著玉琳琅進了宅子,低聲唸道:嬌嬌兒……
姐姐,妳吃點東西吧。長安街上有好多好吃的好玩兒的。我領妳去看看可好?門外,那邙月一聲聲喚著。
天香輕聲道:月兒小姐,我們家小姐累了,不然咱們改日再去吧?
她沒事兒吧?那邙月壓低聲音問道。
天香輕輕搖搖頭說道:不知道。
誰能想到,她日以繼夜的趕路,等來的卻是宋元征大婚的消息呢。
天香做了個嘴型,讓那邙月先行回去,自己端了碗皮蛋瘦肉粥進屋,擱在桌上,道:小姐,妳一天沒吃東西了,先吃一些吧。
玉琳琅倚在塌上,手上端了本東京夢華錄,似是看得入了迷。天香等了半晌也不見她翻頁,心裡默默嘆了口氣,自顧自出了門。
直到夜色漸黑,天香再次推門進去,那碗粥仍舊原封不動在桌上放著,玉琳琅斜靠在塌上,書放到了一旁,像是睡著了。
天香這才放了心,躡手躡腳出了門。
她前腳剛走,玉琳琅複又醒來,半靠在塌上,手裡摩挲著那兩塊玉珮,一塊是下腳料玉,一塊是上等和田玉,一個此刻不知魂歸何處,一個已然成了旁人的丈夫。
玉琳琅神色一黯,將目光鎖定在那上等和田玉上,想起上一世這塊玉陪著自己走南闖北,度過了最艱難的時候,就對玉的主人心生感激。
隔了兩世,宋元征究竟是那不是那個人,儼然成了謎團。可饒是如此,玉琳琅還是感激他的。
罷了。玉琳琅嘆了口氣,正要將那兩塊玉珮收好,門外突然喀噠一聲響。
玉琳琅支起身子,警覺問道:天香?是妳嗎?
一陣冷風吹了進來,半晌沒得到回應,玉琳琅蹙著眉頭起身下地,剛走到門口,一股巨大的力量將她雙肩扣住,急急將她摟在懷裡。
玉琳琅聞到一股熟悉而陌生的味道,視線所及是一片大紅喜慶的袍子,初初抬頭,那人恰好低頭,單手扣住了她的下巴,附身吻了下來。一切都是這樣突如其來,偏生那吻帶著強勢佔有的慾望,如疾風暴雨一般,讓玉琳琅措手不及。
玉琳琅下意識閉上眼睛,他的舌頭如靈巧的蛇敲開了她的齒間,與她的舌尖纏繞在一塊。玉琳琅腦子一片空白,只覺得自己快喘不上氣來。
她的全身都在燃燒,唇和舌笨拙的回應著。原本緊緊握住的雙手也在不知不覺間鬆開,下意識圈住了他的腰。
不對。
神識刹然歸來,玉琳琅倏然睜開眼,貝齒毫不客氣地咬住宋元征的唇不肯放。
宋元征吃痛,眼裡閃過一絲訝異,繼而卻是輕然哂笑,就著那傷處,挑逗一般用舌尖摩挲她的牙齒。
玉琳琅像是被燙到了一般,趕忙放開了,身子就靠在門上,退無可退。
她怒目圓睜,冷聲問道:左相大人不去享受洞房花燭夜,反而跑到我的房裡。這般調戲良家婦女,就不怕我報官告你嗎?
報官?宋元征像是聽到了天大的笑話:這天底下的官,有幾個能比我大。
玉琳琅的個頭只到宋元征的胸口,此刻被宋元征圈在懷裡動彈不得,宋元征的鼻息還就在他的耳畔。
宋元征稍稍用力,複又抱住了她。
方才囂張跋扈的樣子瞬間收斂了,在她的耳畔嘶啞著聲音問她:玉琳琅,妳這個沒良心的東西。
方才那一吻已經讓玉琳琅腿腳發軟,站也站不住,此刻這句帶著寵溺的控訴,更是像一根羽毛劃過玉琳琅胸口。
憋了大半天的委屈,在這一刻分崩離析。玉琳琅不肯哭出來,眼淚只在眼眶裡打轉,輕聲問道:我沒良心?宋元征,這句話我原封不動送還給你。
宋元征目不轉睛的看著她,五百個日夜的思念在見到她時,非但沒有減弱,反倒越發濃郁,濃郁地讓他想要發狂,讓他想要將玉琳琅揉進自己的骨血裡。
那一雙眼睛裡遲遲不肯落下的淚水,讓他的心絞在一塊。
宋元征柔了聲音問道:到了京師不是第一時間去看我。玉琳琅,妳當真不怕我病死了。
就在那個時辰,就在那一刻,如果他恰好死了……在生死邊緣徘徊的那一刻,宋元征只怕自己沒見到玉琳琅的最後一面,那麼,他即便死,只怕也不能瞑目。
玉琳琅撇開頭,恨恨道:左相大人真愛說笑,今天可是你的大喜之日,說什麼病什麼死,怕是不太吉利。
我這輩子,殺了許多人,也有許多人想殺我。生死再正常不過。宋元征頓了頓,眼睛直直望進玉琳琅的眼底:從前我不怕死,可是自從遇見妳,我開始渴望長命百歲。玉琳琅忽然泄了一口氣,坦白道:在京郊時,遇見了好些個說書人,哥哥都在眉飛色舞說著左相大人您的豐功偉績,人人臉上都是喜氣洋洋的。我當時就想,你若是當真有什麼三場兩短,早已經成別人嘴裡的談資,所以我料想你肯定無大礙。許久不見,我想梳洗一番,再去探望……只是沒想到……玉琳琅略低了頭,道:沒這個必要了。
有必要。宋元征聲音提了上去,急切道:我這回病情險重,直到前日才被人救了回來,昨日才醒來,今日迎親之前,我就一直在等著妳來,想要親口告訴妳,這婚事實非我所願。琳琅,雪竹他……
宋元征話剛說到一半,門外傳來雪鷹急切的聲音:大人,雪雨讓人傳來消息,說太后與聖上正前往左相府,讓你趕緊回去。
太后?皇帝參加臣子的婚禮,雖然之前也有先例,可是當朝還是頭一回,再加上一個太后,那簡直就是無上榮耀。
可宋元征偏生在這榮耀裡聞到了一股不尋常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