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家主
進了屋,老張頭跟祥子又仔細的問了阿鳳的生活細節,當時怎麼跑到京城那麼遠了,又是怎麼生活下來的,怎麼認識呂老爺的。
祥子一一回答了。
八歲的阿鳳機靈能幹,被當時窮困的呂家收下做了童養媳。
沒想到後來呂老爺竟然考中了秀才,又進而考中了舉人,做了官也沒忘阿鳳,依言娶她為妻。
阿鳳跟呂老爺可以算是青梅竹馬,恩愛得很。
老張頭不停的感歎,阿鳳好命,才遇上呂家這樣的人家。又問祥子阿鳳現在是個什麼模樣,又開始絮叨不知阿念怎麼樣了。
阿鳳托祥子還捎了一封信來,由於不知何時能找得到,信是早先寫好的,已經很長時間了。
老張頭叫安寶仔細的念給眾人聽,一邊不停的抹著淚兒。
信上阿鳳回憶了一下以前的事,又說了自己的近況,叫老張頭不用擔心。
還說只要一尋到老張頭,她得了信兒就會馬上趕來看望這個幾十年未見的兄長。
老張頭的淚流得更凶了,安民、安平兄弟幾個都低頭沉默不語。
尋到姑姑固然很高興,只是他們沒想到老張頭平日裡不怎麼在乎,實際上心裡這麼想念那未見面的二叔和小姑。
看他哭得那麼傷心而幸福,幾個孩子知道,其實爹爹一方面是尋到阿鳳姑姑而高興,一方面是他這麼些年,被張趙氏壓制得太苦了。
念完信好長時間,老張頭才恢復平靜,又跟祥子絮絮叨叨的拉起了話兒。
張趙氏忙著指揮著吳氏和安英準備午飯,這回她也不說不給老張頭吃了,備了豐盛的飯菜,準備留祥子的飯。
天哪,人家阿鳳可是京城的官太太啊,那可是京城!
京城是什麼地方?那裡的官太太若是來彎月鎮一站,哪有能跟她比的?
什麼魏家,什麼楊太太,什麼陳趙氏,都不值一提。
只要能討得這個小姑子高興,將來自己家就算真攀不上文陵這個女婿,也有了大靠山了。
張趙氏在那高興得一邊哼著歌兒,一邊忙活著。
樂清坐在藍氏身邊,心下暗笑,奶奶還真是不識時務。
爺爺尋到了親妹子是應當高興,可是張趙氏光想著這裡面的好處,卻忘了,這是爺爺的妹子,不是她的妹子,而她跟爺爺現在,還鬧著沒和好呢。
而且她壓制了爺爺這麼些年,這回阿鳳一出現,恐怕兩人的地位就要發生改變了,奶奶竟然還無所知覺。
祥子是個見識廣,言辭極有條理的人,待老張頭恢復了平靜之後,他便給眾人講解京城的繁華,各種建築,各種商鋪。
聽得眾人嘴巴都張開了,那麼美的地方,就是京城嗎?
樂榮心思一轉,湊到祥子身邊,一口一個“祥子叔”的喊著。
她想著,她現在爹不疼,娘不愛,不如投奔那個官太太去,在京城那麼好的地方,就算是去做丫環她也願意。到時候只要隨便嫁戶人家,也比張家村的強一百倍。
樂榮的心思,張趙氏怎麼會看不出來,她也不做阻攔,只一個勁兒的勸祥子多吃,又一個勁兒的跟老張頭說話,好像要把這幾個月沒說的話全補上,故意顯得老兩口有多相好,有多恩愛。
吳氏和安民也一個勁的湊著跟祥子說話,好像祥子不是個管家,而是個財神爺似的。眾人巴不得跟他多說話,好像多說一句,就能發大財似的。
安平跟藍氏都顯得平淡許多,人家有官是人家的,跟自家有什麼關係?再說自家又不做徇私枉法的事情,至於像吳氏那樣高興嗎?
祥子是個有分寸的人,眾人如何說話,如何動作,他心知肚明,卻但笑不語。
晚上就暫宿在張家,第二天一早就起程反京,他回去就立即上報阿鳳尋到老張頭的事情。
阿鳳早就在為尋到老張頭而做準備了,家裡的布匹禮物早就備好了,如果不出意外,一個月之內,阿鳳就會來看望老張頭。
祥子走後,張趙氏趁著老張頭出門,悄悄的將他的鋪蓋從西廂搬回了主屋。
老張頭失散了幾十年的親妹子尋回來了。
那個阿鳳如今不但是京城裡的官太太,她兒子竟然還是荷縣知府。
荷縣緊鄰洪縣,離京城很近,比洪縣不知要繁華多少,那可是堂堂荷縣的知府啊……遇上這種事情,張趙氏腦子轉得很快,當下便將老張頭的鋪蓋都搬回了主屋,又張羅著做飯,不但將老張頭的份兒做了進去,而且還單獨做了個蒸肉給老張頭加菜。待老張頭興奮的跟幾個相好的老頭子說了尋回妹子的事情,又討論了一番之後,從外面回來要過橋去安平家的時候,張趙氏早就等在橋下了。
張趙氏笑靨如花,道:“老頭子,怎麼才回來呢?你這是要去哪兒呢?快回院兒吃飯去呀?”
老張頭心裡明白張趙氏的想法,心裡有些不恥,皮笑肉不笑的道:“回院兒吃飯?那院兒裡不是沒有我的飯吃嗎?我回去了做什麼?”
張趙氏的態度很謙卑,依然笑靨如花,上前彈彈老張頭衫袖上沾的灰,親切的道:“老兩口子鬧鬧彆扭,你看你還當真了。喏,我今兒中午可是專門給你做了蒸肉呢,快回家吧。”
老張頭笑起來,帶著幾分譏諷道:“我看,妳是看阿鳳如今家世不凡,又打上什麼歪主意了吧?老婆子,我跟妳說,以前家裡是妳主事,日子怎麼過的我都不計較。但是現在開始,我不可能再由著妳胡折騰了。妳趁早歇了打阿鳳主意的念頭,要不,咱們連現在這得過且過的日子都沒有。”
張趙氏臉上帶著幾分難堪,但還是勉強笑道:“老頭子,你看你說這些做什麼,我還能打人家阿鳳什麼主意呀?你快回家吧,好不好?大不了,以後這個家由你主事還不行?”
荷縣知府的親舅母,光這個名號要有多響亮?就算沾不上其他任何一點好處,光這名號也就足夠了。
以後在這村子裡,誰還敢跟她比肩?誰還敢與她對敵?
什麼劉潘氏之類的,全都縮到陰暗的角落裡暗自哭泣去吧!
這一切,只要哄好了老張頭,叫他不跟自己分居分食,叫他不要跟自己和離,老兩口和和睦睦,恩恩愛愛,就算不當這個家主她也願意。
而且到時候家裡幾個孩子也能跟著受惠,有了這個名頭,安紅在婆家肯定要好過些,安英的婚事也就好辦了,安寶辦學堂的事情也能解決,說不定,還可以辦成公辦學堂,到時候就……
老張頭不急不徐的從腰間摘下煙杆兒,裝上煙絲,拿打火石點上,抽了幾口,才慢悠悠的道:“連家主的位子都肯讓出來,妳捨得?”
“那有什麼捨不得的?這些日子你不在家,我早就想好了,這個家主本來就是你的,我做了這麼多年,也該還給你了。”張趙氏臉不紅,心不跳的道:“這是早就想好了的,只是一直沒拉下臉來說罷了,與阿鳳卻是一點關係也沒有的。”
老張頭深吸了一口煙,長歎道:“妳可真是捨得啊!可惜啊可惜,妳壓制了我這麼多年,什麼過份的事情都做過,連吃食都分開了,如今又要合在一起?老婆子呀,妳叫我滾,行,我滾開了。妳現在又想叫我回來?呵呵,對不起,我已經滾遠了。”
說著,他抬腳就要上石橋。
張趙氏心下大急,忙伸手攔下,幾乎是哀求的道:“老頭子,你就原諒我這一回還不行嗎?老兩口子這一把年紀了,還鬧成這樣兒,你不怕村裡人笑話嗎?你就跟我回去吧,好不好?”
老張頭輕笑道:“這是我鬧的?妳現在怕笑話啦,頭前兒妳怎麼什麼也沒怕呢?妳叫我回去是吧?行,回去也行,不過沒有這麼簡單。”
張趙氏看著一臉毅然的老張頭,突生了一種不太好的預感,道:“還,還要怎麼樣?還有什麼條件?”
老張頭慢慢的調了個身兒,一邊思量著,一邊輕聲慢語的道:“家主的位子嗎,不是妳說了算的。得當著孩子們的面兒,最好把妳的本家四院兒都喊來,妳當眾說一說。能辦得到?”
“……能!”張趙氏咬咬牙。
老頭子真夠狠的,他這是想叫自己當著本家四院兒的面兒好好丟丟人!
罷了,丟人就丟人吧,只要能保住知府親舅母的名號,她認了。
“那,這只是第一條。第二條嗎,妳跑去把人家東王屯兒的那家罵了,妳倒逍遙自在,可害了人家樂雲娘跟樂雲姥娘,她們兩人上門道了歉又送了禮才平息下這事。妳要是想我回去,先得去給東王屯兒的道歉,再去跟樂雲娘和樂雲姥娘說聲不是。”老張頭看著張趙氏一張老臉變得鐵青,嘴角含笑道。
“妳先別急著說能不能行,我這還有第三條呢。這第三條嗎,是關於妳那個陳家妹子。我跟妳說,往後她要是老老實實回來送個東西之類的,我不管。可她要是想憑這點東西拿捏咱家人,那可不行。我雖然窮,可也不差那點東西,也不能為著那點東西就把人給賣了。這個妳也能做得到嗎?妳敢得罪妳那個做富戶太太的妹子嗎?”老張頭說完,見張趙氏一臉青白的呆在了原地,也不再往上說,扔下一句:“妳想好了再說吧。”
然後他扭身上了橋,往安平家去了。
“妳爺可真夠狠的!”待老張頭進了安平家,張趙氏才顫微微的從橋下離開,回張家老院兒去了,躲在橋下玩耍不小心聽見兩人對話的萬修林一臉壞笑的對樂清道:“這一回,妳奶晚上可要睡不著了。一邊是魚,一邊是熊掌,她想要哪樣?”
樂清眨眨眼道:“明兒估計還是要來尋我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