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用謀
唐霓坐於炕上沉思,屋中伺候她的奴婢都不敢發出任何的動靜,生恐打擾了夫人。“翠兒,我餓了。”
唐霓突然冒出這句話,讓跟著她嫁進祁陽侯府的四名陪嫁婢女深感意外。
她們以色澤為名,分別是翠兒、蘭兒、紅兒、紫兒,簡單好記,四人對唐霓忠心耿耿,並各司其職。
翠兒是她們中最得唐霓信任的一人:“小姐。”
“我有著身子,虧誰,我也不會虧待他們。”唐霓恢復了尋常時的從容,蒼白的面色多了生氣:“快去準備,用好了,我才能想到解決的辦法。”
尚未出生的孩童是唐霓的命根子,她存於世上最親近的血脈。無法忘記前生,唐霓可同今生的父母兄妹親近,但卻無法做到親密無間,存在於他們之間更多得是夾雜著互相利用依靠的親情。
飯菜擺上,唐霓用膳很用心,她的從容,也使得身邊的人平靜下來,對唐霓解決危難充滿了信任。
她們都是唐霓帶進來的下人,主人好了,她們才有將來,翠兒等伺候唐霓更為得用心。
唐霓放下筷子,淨手,漱口。翠兒示意伺候的小丫頭出去,蘭兒點燃了安神的熏香,並在蠟燭上罩上薄紗燈罩,燭光越顯得昏暗,屋子裡寧靜祥和。
“我以前想錯了。”
唐霓淺淡笑言:“因此才會被人算計了去。我低估了蕭菀,低估了士族!在我鴻運正旺的時候,一順百順,但凡我遇到難事,他們會群起而攻之,為什麼會這樣?”
翠兒等不明就以的搖頭,紫兒年歲最小,性子也最為活潑,圓圓的臉龐露出憤慨:“他們欺負人!”
“不對。”唐霓低垂著眼瞼,輕撫小腹,似在安慰自己的孩子:“他們瞧不起我!我得比旁人人付出更多才能達到士族女子的地位。平妻同我想得不一樣。”
唐霓聽了翠兒的稟告,明白了在族譜上平妻是在妾的位置上的。哪怕蕭菀休掉祁陽侯,蕭琳也是蕭菀為嫡妻時留下的女兒,算是祁陽侯府的嫡長女,無人可撼動蕭琳嫡長女的位置。
寒門的規矩體統尚不完善,遠遠趕不上傳承千年的士族,寒門所存的體統大多彷照士族。唐霓再聰明絕頂,再有兩世為人的經驗,她來到的是不同於任何既定歷史的架空年代,那些在她腦海裡的常規知識根本不適合眼下的朝代。
就比如她一直以為孝穆皇帝賜婚,她不會比正妻差多少。
唐霓婚後一直很受旁人尊重,即便是在京的士族對她也是有禮的。可誰知,平妻不過是名聲好聽一點的妾?
在某些人眼中,她唐霓就是個大笑話,孝穆皇帝的聖旨遠遠趕不上君主專權時期管用,頂級士族名門根本就沒在意過聖意如何。唐霓滿腹委屈,總感覺她像是戲臺上的丑角,自鳴得意,卻鬧了個大大的笑話。
“丹陽真人已經離開了,即便接回大小姐,您溫婉溫柔的對大小姐,她一定會同您親近的。”
唐霓搖了搖頭,歎息道:“咱們那位大小姐可不是尋常的少女,不說受生母影響極深,就憑當初在婚宴時說出那番話來,想要挽回她,難上加難!況且我肚子裡萬一是女兒,有大小姐這樣的長姐壓在頭上,我怕她擺不正位置。我真不想同蕭菀母女為敵,我想過要好好的照顧蕭琳,努力補償培養她,可如今到了這步田地,我再想和平相處,怕是極難了。丹陽真人不會放過我,我只能迎戰。”
四婢對視一眼,一同屈膝:“願聽小姐差遣,奴婢願追隨主人。”
唐霓抬手扶起女婢,勾了勾嘴角:“原本我想過將一切過錯都承擔下來,世人辱我,我亦不放在心上。我迫不得已嫁給祁陽侯,實在是對不住蕭菀母女,承擔下這份罪責也可作為償還。但現在為了即將出生的兒女,我不能再退讓,平妻既然在他們眼中是妾,我便……得了妻位。”
“主人。”
四婢看唐霓眸子寒芒四射,心裡一凜,紛紛若百鳥朝鳳般垂頭臣服,只聽唐霓聲音極淡道:“換一個能讓我成為正室的人……君主金口玉言之時誰會不服呢。”
四婢懵懂無措,唐霓說:“準備筆墨。”
“喏。”
“翠兒,把建議開採西邊玉礦的人看管起來,查清楚他背後是不是有人指使,指使的人是誰?有何目的?”
翠兒先是一愣,隨後明瞭的說道:“奴婢一準敲開他的嘴,讓他吐露詳情,看看到底是誰膽大包天的陷害夫人。”
“不光是陷我於不義,最重要得是有人想要報復祁陽侯府。”
“奴婢明白。”
翠兒同唐霓目光一碰。蘭兒專門負責伺候筆墨書畫,蘭兒的容貌也是四婢中最為秀美的,聲音婉轉清脆:“筆墨準備妥當了,請夫人移步。”
唐霓扶著蘭兒的手,跪坐在書案之後,突出的肚子讓唐霓感覺不舒服,唐霓強忍住不適,接過沾滿墨汁的毛筆,這個時代沒有胡凳,寫字等正式場合必須得跪坐。
唐霓原先沒覺得如何,想著入鄉隨俗,適應時代,萬不得已她很少剽竊,但如今她既然打算同蕭菀一較高下,能用到的“發明”,她不應該再猶抱琵琶半遮面。
名聲,好名聲對女子來說,在這個時代太重要了。低調是王道,種田卻並不適合她。唐霓前生就有一手不錯的毛筆字,今生又下足了苦工夫。成親後唐霓設計讓祁陽侯發明了新字體,兩輩子加來唐霓的字寫得極好。
蘭兒在旁邊磨墨,唐霓執筆,氣貫長虹,文思如泉,落筆有神,她盡情的在白紙上揮灑文采,等到她停筆時,一篇如花一般錦繡的文章渾然天成。
唐霓細細通讀一遍,不需要有任何的修改,她寫文章時用詞總會小心的避免生僻的典故——有些後世皆知的典故,此時的人未必知曉。
好在架空的朝代只是在五胡亂華時轉彎,同唐霓記憶中士族風骨略有不同而已。
唐霓這篇文章沒為自己辯駁,而是專門寫給孝穆皇帝的祝壽賀詞。除了常用的祝壽詞語外,唐霓在字裡行間表露出孝穆皇帝乃天子,代天巡狩天下,是上蒼之子,為萬民主宰的意思。
封建制度在此時遠遠不到明清時的高峰,唐霓等到墨汁漸幹嘴角得意般的彎起,沒有哪個皇帝能拒絕這篇文章!哪怕皇帝是昏君。然當今不是昏君,是有雄才大略意圖,打壓下不服從帝命的士族的有為明君。
蕭菀一定以為她會抗辯,會解釋,唐霓偏偏反其道而行,先拋出這篇文章,等到管事礦工的證詞送到,唐霓有八成的把握能逆轉。
“士族出身的丹陽真人即便修道,也不會在意賤民奴隸的性命。”
唐霓慢慢的起身,跪坐太久,肚子隱約有陣痛的感覺,唐霓在屋子裡來回踱步安撫孩兒。
自從有孕後,唐霓一直很注意鍛練,生產在這個時代可是很容易命殞的,她不想單獨留下親生骨肉無人照顧:“娘會看著你們成家立業,看著你們光宗耀祖!紅兒將我陪嫁的銀子全數取出,交給侯爺請侯爺送給遇難的礦工,我明日去京城三清道觀做法事超渡其亡靈。”
“夫人的身體?”
“無妨。”
唐霓撫摸著肚子自信的說道:“我還支撐得住。”
在孝穆皇帝壽辰時,命婦亦會上賀表。淑妃是第一個看到唐霓呈賀表的人,眯起眼眸,淑妃道:“唐霓所想遠非常人所比。”
讀唐霓的賀表,淑妃隱約有種君臨天下,唯我獨尊的野望:“送去給陛下。”
“喏。”
淑妃的目光落在手中的茶盞之上,輕聲自問道:“阿菀,妳欲如何?唐霓定是有後招的。”
祁陽侯夫人連著幾日去三清道觀超渡亡靈,至誠之心昭昭可表天下,祁陽侯府又對遇難奴隸有厚賞,議論遠沒前兩日喧囂。
就在此時,唐霓接到了管事的口供,並將證物等等交給祁陽侯,她眸子含淚道:“定是有小人作祟,雖然妾身想在陛下壽日之前開採出玉礦,但妾身也知道人命的寶貴,自是仔細估算過的。按照妾身的估算,絕不會出現玉礦坍塌,山體掩埋鄉村之事。”祁陽侯問道:“妳是如何估算的?”
唐霓提筆在紙上寫著計算的方法,祁陽侯看後,贊道:“夫人之才,本侯佩服。”
“啊……啊……”
唐霓突然臉白如紙,扶著肚子,氣喘噓噓的說道:“侯爺……”
祁陽侯忙抱住唐霓,看到唐霓月白的衣裙上染血,唐霓聲聲喊疼:“侯爺……我是不是要死了,我的孩兒……”
“來人,來人。”
祁陽侯安慰唐霓:“沒事,夫人一定會沒事的。”
唐霓是被祁陽侯親自送到產房的,唐霓看得出祁陽侯對她的緊張,雖然早產不在預料之中,但能讓祁陽侯如此緊張,對唐霓只有好處,唐霓無怨無悔的同祁陽侯作別,留下了堅強又柔弱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