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十年苦役
根據駱相琿的說法,高百萬暗中找了自己在郟縣的一個朋友,讓他花銀子買通知縣衙門裡的知事,專門搜羅整理駱慎行的各種受賄劣跡。那知事在原來縣太爺底下還能得些細碎銀子,駱慎行一來,什麼好處都不給他們,全被吞吃了,知事心中有怨,只想將駱慎行擠走就好,得了那筆銀子,當下十分用心,將駱慎行的一舉一動都記錄下來。
高家得了這記載,十分高興,又花重金將這份記載呈送到京城去,沒想到刑部很是重視,當即就派人下來,將駱慎行抓去了京城。
“我聽外祖父說,皇上最近就在抓這貪腐的事兒。”駱相琿的歡喜從字裡行間全透了出來:“他抓到京城以後,肯定沒什麼好果子吃,肯定是回不了廣陵啦。”
相宜微微一笑,將信壓了下來,駱相琿也想得太輕巧了些,這裡面若是沒有楊老夫人的手筆,誰又會對一個貪腐的知縣這般關注?還竟然押解上京城去刑部受審?這裡面,定然還有些名堂,肯定是不想節外生枝,索性押到京城去。
這邊譚知府倒是乾淨俐落,得了刑部的信之後,沒幾日便判了下來,錢沐陽謀害外甥女未遂,十年苦役,不得減免。那個李大頭,卻只有五年監禁,另外張貼佈告,敦促同夥投案,若能自首,自然可輕判,若還是負隅,一經抓捕,重重量刑。
這個結果也算是讓相宜出了心中一口惡氣,錢沐陽是罪有應得,判了十年苦役也遂了賀氏的心願。那日在公堂上,相宜見賀氏抱著錢沐陽在痛哭,錢沐陽嘴唇皮子直打顫,一臉害怕的神色,只怕是他想著自己要過十年暗無天日的生活,心裡面害怕。
這結局算是再好也不過了,賀氏總算能攢下些銀子,到時候表兄妹們的親事也能風風光光了。相宜接過連翹送過來的一個金橘子,動手剝開皮,騰騰的熱氣便升了起來,等著那熱氣散了,這才咬住那金橘子,一口一口慢慢的吞了下去,酸酸甜甜,真是好滋味。
黃娘子拿著相宜的字看了個不歇道:“相宜的字,越發的好看了些,再幾年,只怕是能勝過我了。”
“娘子實在是誇獎得厲害,如何能夠。”相宜笑著看了黃娘子一眼道:“我要想練到娘子那境地,只怕還要十年才成。”
“長江後浪推前浪,這個誰又說得定。”黃娘子將相宜臨好的字放下,又拿起放在一旁的那幾張紙看了看道:“相宜,妳真的準備整飭城北那個茶園了?”
相宜點了點頭道:“是。”
因著出了錢沐陽派人劫持她的事情,譚知府將城北茶園那個周老爺捉了起來,好一頓審問。周老爺只覺得自己實在背,怎麼就跟這案件扯到一處了,他連連喊冤,最後沒得法子只能到相宜這邊來求情道:“駱小姐,我若是與這案件有一星半點關係,就天打雷劈不得好死!妳幫我向譚知府去說說,我真的跟這事情沒干係。”見相宜不開口,他哭喪著臉道:“那茶園我也不要多了銀子,就按一畝二十兩銀子來算,怎麼樣?”
譚知府討好賣乖,又替相宜壓了二兩銀子一畝,最後城北那個茶園作價一萬八千兩,當即銀貨兩訖,在公堂上順便將字據立下。周老爺一臉心疼,可又怕被卷到這官司裡去,自己討不了好還要附帶著判幾年苦役就糟糕了。
權當花錢消災吧,周老爺歎了口氣,也不過是少了兩千銀子——茶園差不多也就二十兩一畝,自己那時候說三十兩,不過是想欺負駱小姐年紀小不懂行情。再說看她那翠葉茶莊賺錢,想著她拿銀子出來也容易,這才獅子大開口,沒想到兜兜轉轉,自己竟然連個市價都沒撈上。
得了這個茶園,相宜只覺得自己的背都忽然直了些,她寫信告訴楊老夫人這事情,希望她能開春以後派幾個幫手過來。相宜心中拿定了主意,她這一年要吃住睡都在茶園呆著,怎麼樣也要將茶園管理得像模像樣。
只是她寫信出去的時候有些晚,到了年關驛站便停了,到今日還沒見著楊老夫人那邊的回信。方嫂與秦嬤嬤都安慰她道:“我們家老夫人是最最肯幫忙的,姑娘您放心,她都管了您這麼多事兒了,這種小事如何能不管。”
相宜聽了心中安定了幾分,趕緊讓秦嬤嬤安排人手去茶園那邊收拾出屋子來道:“我今年就在茶園與城南輪流住。”
“姑娘,您怎麼能住到茶園去?”連翹有些擔心道:“那裡肯定比較艱苦,茶園裡還能有什麼好地方住不成?”
相宜堅定的搖了搖頭道:“不,我要去。”
不管有多苦,她怎麼也得穩紮穩打的將這茶園辦好。做一樁事情就要盡心去做,方才能成一樁事情,若是只顧著輕鬆,不親自去體會,只怕是萬事不成。
前世的自己只會窩在後院,眼皮子淺到只見著一堵牆。今生自己得了機會走出來,便要多去體會一下生活,總得將身上那小家子氣給去掉——相宜心中微微一痛,她還記得容大奶奶那時候說過的話,只不過她說得沒錯,自己那時候可不就是小家子氣?
見相宜似乎已經下定決心,旁人也不多說,秦嬤嬤趕緊派人去茶園收拾屋子。尕拉爾知道了這事,自告奮勇要跟著一起過去道:“駱小姐,我力氣大,去幹活是最好不過的了。”
還沒等相宜開口,方嫂便點了點頭道:“尕拉爾,你去吧,為姑娘去將那邊的屋子修繕好,明年好過去住。”
她的目光落在了相宜身上,心中有幾分贊許,姑娘這才是能當大事的人呢。
暖黃的燈光照在相宜臉上,散發著柔和的光,她的肌膚就如那溫潤的羊脂玉般,一點點的發出了異樣精緻的光彩。元寶領將她的脖子襯得纖細而頎長,領口邊上繡的重重疊疊的纏枝芙蓉花,可卻不及她如花朵般的臉孔。
駱家的這位小姐,離開了廣陵府以後,心情舒暢,真是越發的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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厚厚的夾棉門簾微微在晃動,上面繡著的牡丹花十分富貴,綠葉裡托出了紅彤彤的花朵,重重的花瓣裡藏著隱隱約約的脈絡,似乎伸手就能將它們扯出來一般。
門口站著一個打門簾的小丫頭,搓了搓手,瞧著嘉懋只是笑道:“大少爺,怎麼不進去呢?”
嘉懋望瞭望那門簾,最終還是抬起腳來。
容大奶奶與容大爺正在屋子裡面說話,見嘉懋進來,臉上全是笑道:“嘉懋,你這是怎麼了?為何臉色沉沉,不大高興?”
“母親,今年怎麼就不回廣陵去了?”嘉懋坐了下來,心情有些緊張,想聽著母親回復,又怕她直接拒絕,只能假裝鎮定。撣了撣衣裳上的雪花末子,眼睛卻落在自己的寶藍色錦袍上,那藍色緞面不斷的改著顏色,上面有著雲紋,就如在流動一般,這錦袍是三嬸娘做的,手藝可真是好。
“今年還回去做什麼?”容大奶奶望著嘉懋直樂道:“現在你二舅舅一家都不在廣陵住了,那府中只剩幾十個下人在打理園子,難道我還要給那些下人去拜年不成?”
嘉懋有些不服氣道:“母親不是說只有回了廣陵心裡面才舒服些?現在外祖母一家都不在廣陵了,您回去剛剛好隨便怎麼著,這樣還不好?”
“喲喲喲,瞧瞧你。”容大奶奶望著容大爺只是笑道:“你瞧瞧你兒子,比我這個做母親的還著急回娘家去呢。”
容大爺呵呵的笑了起來道:“嘉懋是與外祖母親近,還和寶柱最相得,下回咱們去京城找他們便是,今年廣陵就不去了。”望著嘉懋那帶著失望神色的臉孔,容大爺安撫他道:“怎麼了?難道是覺得少了二舅舅的吉利錢心中不高興?你最近替金玉坊畫了不少好圖樣,父親獎你一百兩銀子,如何?”
“父親,您還將我當小孩子看。”嘉懋有些無奈,不過依舊還是伸出手來道:“一百兩就一百兩,我也不嫌少。”
容大奶奶在一旁咬著牙齒吃吃的笑道:“一百兩還少?你就畫了十來張圖樣,還得讓那些師傅幫忙改才合用。”
嘉懋心中有些不快,旁人個個都贊他畫的首飾樣子好看,只有母親總在說這裡不對那裡不對,到現在還說給他一百兩銀子太多了。他沉了沉臉,耷拉著眉頭道:“母親,那十多款首飾,賺的銀子只怕上了好幾千,才給我一百兩,難道還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