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上門找碴
朱家小院子中央,此番正站著兩位衣著華麗的婦人,正是衛三娘的兩位姐姐——衛大娘跟衛二娘。
兩位衛氏眉眼間都跟妹妹衛三娘有些許相似,衛大娘是眼睛跟她三妹妹比較像,衛二娘則是鼻子和嘴巴跟三妹妹像。
兩人雖然衣著華麗,瞧著言行舉止,似乎平時也是養尊處優慣了的,但就是不如衛三娘好看。
許是平日裡吃住得好,又不必為了生計煩憂,因此身上、臉上都是厚厚的肉。
衛大娘雖然白胖一些,但是畢竟個頭高,瞧著也就不覺得胖了,只覺得比之衛三娘稍稍圓潤了些。
可衛二娘則不同,衛二娘個頭矮,瞧著臉模子跟五官,倒是猜得出她年輕的時候是個美人胚子,可如今身子完全走了樣,要不是有一頭璀璨的頭飾,跟一身華麗的衣裳撐著,真是比那張屠戶的肥婆娘強不了多少。
見平日從來不登自己門的兩位姐姐來了,衛三娘趕緊招呼她們進屋坐,又將家裡幾個孩子都叫了出來。
衛二娘眉頭一皺,圓滾滾的眼珠子滴溜在衛三娘身上來回轉。
見她雖然穿得粗糙,可模樣還是如年輕時那般嬌豔,身形也纖細修長得很,哪裡如自己這般又矮又胖,一時間氣得火冒三丈。
“坐什麼坐?妳以為我閑著沒事吃飽了撐的來你們家喝髒水的?”
衛二娘氣死了,既氣自己如今身子走了樣,再不如年輕的時候嬌小玲瓏了,也氣妹妹三娘容顏依舊出眾,難怪二十年都過去了,那個柳世安還對她念念不忘呢……
她用手捂住胸口,尖著嗓子叫喚道:“快將妳家那死丫頭叫出來,我今日非要替娘好生教訓她一頓不可。小賤蹄子,膽敢不敬長輩,氣得娘在家幾天下不得床,我非得好好收拾收拾不可。”
那日外婆大鬧敬賓樓的事情,朱福瞞得緊,回來一句沒有跟家裡人說,所以,衛三娘根本就不知道還有這檔子事情。
福姐兒怎麼就不敬母親了?
衛三娘輕輕蹙起秀眉來思忖,那輕蹙秀眉的樣子更是美得惹人憐愛,氣得衛二娘真想打人。
若不是瞧著這是在她家裡,若真打起來占不得便宜,她早就要欺負這個妹妹了,還由得她在這裡惹自己生氣。
見衛三娘一時間沒說話,衛二娘就扯著嗓子喊起來:“朱福,妳這個不孝的賤蹄子,還不快給我滾出來!我倒是要看看,妳如今如何厲害了,不但敢欺負妳外婆,還敢打妳舅舅了。如今妳外婆被氣得幾日下不來床,我就是來收拾妳的,小賤人,我看妳是骨頭硬了。”
朱福早就聽見動靜了,原先沒有出來,不過是趴在窗戶邊偷看,此番聽那肥婆母喚自己,昂著腦袋就出去了。
“小賤蹄子,妳這是喚誰啊?”朱福叉腰站在院子中央,將自己的娘親擋在身後,一點不害怕的樣子,倒是撞得衛二娘連連後退幾步。
衛二娘氣呼呼的,炸了毛,跳起來就罵道:“小賤蹄子當然是叫妳,妳……”
話才剛說出口,她忽然覺得哪裡不對勁,又瞧見站在跟前的小賤人眯眼使勁笑,這才反應過來,抖著身子道:“好啊,妳還敢罵我!妳看我今天不收拾妳,妳,妳……”一邊說,一邊四處望,似是在尋找打人的東西。
朱喜跳了出來,伸手使勁推了衛二娘一把,直將衛二娘推得一屁股坐在爛泥地上。朱喜罵道:“給我滾出去!撒潑撒野竟然撒到我家來了,妳也不怕丟人!妳不嫌丟人我還嫌丟人呢,滾!”
衛二娘的相公史阿旺,是外地來這裡做生意的客商,二十年前的時候就在這裡發了一筆橫財,從此往後便紮根了。
只是這二十年來,行商做生意一直很平穩,沒有再大發過,但是憑著老本也夠過好日子了。
史阿旺在求娶衛二娘之前,老家那邊已經有一房妻室了。年輕的時候,他見衛二娘嬌小玲瓏,又性子活潑,很想納她為貴妾,聘禮自然不是個小數目。
可衛二娘不答應,她拿捏准史阿旺是真的瞧中自己的美貌了,便半迎半拒的逼迫他娶自己為妻,要他休了家裡的那位。
這史阿旺能夠發家,靠的就是岳丈家的銀子,若是發了財反而休了自己婆娘,他既於心不忍覺得對不起原來的婆娘,又怕外人罵自己從而影響自己的名聲。
所以,他便想出一個法子,那就是兩頭大,娶衛二娘為平妻,還在松陽縣給她添置一座兩進的小宅子,一應待遇都跟正室夫人一樣。
且承諾,一年會有一半的時間呆在這裡陪著她,將來的財產分配的話,只要她能夠生出兒子來,他史阿旺在這裡的鋪子、良田就都是他們兒子的。
便是二十年前,史阿旺經營在松陽縣的鋪子也有幾間呢,衛二娘貪著這些便宜,一口就答應了。
從那時候起,她就過起了富太太的生活,錦衣玉食起來。
養尊處優二十年了,便是自個兒丈夫,那也是還沒有動過自己一根手指頭的,如今卻被一個晚輩一個臭丫頭給打了?
衛二娘氣得滿臉通紅,在衛大娘的攙扶下艱難的爬了起來,然後跳著過來就要打朱喜。
朱喜可不比她圓潤肥碩,身子靈活得很,只一個轉身就讓開了。
衛二娘撲個空,差點又一頭栽在地上。
衛大娘看不下去了,沖著衛三娘擺臉道:“妳是怎麼教孩子的?好好的姑娘家,一個個野成這樣,真是不懂規矩得很。”
她微微耷拉著眼皮,一副清高的模樣望著衛三娘:“這真是有什麼樣的爹娘就有什麼樣的兒女,你們朱家的女兒,生得好有什麼用?沒規沒矩的,將來能嫁去什麼好人家啊?這可不,你們家喜姐兒都十六歲了,還沒許到婆家,這就是你們做父母的不是了。既然說不到好人家,那也不能耽誤孩子啊,隨便說個人,我想還是可以的。”一兩句話就戳到了衛三娘的心窩子上,如今兩個大孩子還沒有成親,這是她最大的心頭事兒了。
眼瞧著自己娘一下子就低了頭不說話,朱福沖著衛大娘道:“大姨說得很對啊,有什麼樣的娘就教出什麼樣的女兒來,不過,好在我娘當年是外公教育著長大的,沒有學到兩位姨媽從外婆那裡學來的一丁點狐媚勁兒。我們朱家的女兒再沒規矩,那也是要做正經人家的髮妻的,可不會像某些人,心甘情願當人家的外室。也不像某些人,人家媳婦還存著口氣兒呢,妳就巴巴的往人家門口送了……好在人家正室夫人最後被氣得斷了那口氣,這要是那口氣沒斷,妳如今也當不得人家填房啊,也就沒得臉在我家指手畫腳了。”
朱福這話說得實在難聽,偏生句句都戳在衛大娘跟衛二娘的心窩子上,讓她們想反駁也反駁不了,生生氣得差點吐了血。
衛大娘咬牙切齒,抖著手指著衛三娘道:“好啊,三妹妹,真是好啊。之前小弟說是妳家福姐兒將娘氣得躺在床上起不來的,我還不信,想著妳家只是喜姐兒潑辣不懂事,福姐兒還算是個好的,沒想到,如今竟然是一個比一個潑,當著我的面膽敢說起我來了,簡直是目無尊長!”
朱福想著既然已經將話說到這份上了,自己家跟外祖那邊的親戚關係本來一直就僵,就不怕把話說得更難聽一些。
“目無尊長?那也得要看跟誰!”朱福道:“像妳們這種一肚子壞水又嫌貧愛富的人,成日見著了也不給個好臉色的人,不過是仗著嫁了個有錢的夫君而作福作威又拿喬做事的人,我需要對妳們有什麼尊敬?一個人想讓別人尊敬你,首先你得自個兒尊敬自個兒,妳們這般不要臉面的糟蹋自己,明明是做著最下賤的勾當,卻還要別人給妳們臉……這不是天大的笑話嗎?”
說完朱福還望天大笑兩聲,然後忽然停住笑,冷著臉道:“我姐姐說得對,都滾出去吧,這裡不歡迎妳們。”
衛大娘跟衛二娘何時這樣被人當著面說道過?便是在家裡,那些下人嘴碎會私底下說道自己,但是明面上還是給足自己臉面的,如今倒是好,竟然被一個小輩指著鼻子罵。
衛二娘指著衛三娘道:“好啊,好啊,三娘,我看妳是真的成了潑出去的水了。妳如今接了妳婆婆跟小叔子一家來城裡住,妳腰杆子硬了是不是?有人給妳撐腰了是不是?我跟大姐的話妳也敢不聽了,不但不聽,還任由這兩個死丫頭說道我們,妳……妳走著瞧!”
衛大娘跟衛二娘之所以這般偏心著娘家人,一來是打小就被自己母親教壞了。
打小母親就教育她們說,將來就算嫁人了,也一定要從婆家弄錢回來孝敬老子娘,要拿錢給弟弟花。
二來,還是因為她們嫁人的時候都不大光彩,雖然日子富庶,但到底都不算是明媒正娶的,她們就怕往後婆家人欺負自己。所以,如今姐妹倆這般齊心巴結著娘家人,也是想著,往後就算婆家欺負自己,也還有娘家兄弟撐腰呢。
可是她們從來不願意承認,娘家的兄弟就是一個慫包,不頂事兒。
“原來我們不在的時候,你們就是這樣欺負我老朱家的孫兒孫女的?”
郭氏拄著一根拐杖,旁邊小兒媳婦扶著她的手臂,她晃著身子沉著一張臉走了進來,將那拐杖使勁往地上一戳,濺得衛大娘跟衛二娘一身污泥。
“聽不懂人話啊?還不滾!想我老太婆將你們打出去不成!”
說完就抬著拐杖要打,那不是嚇唬人,那是真的要打,嚇得衛大娘跟衛二娘撒腿就跑了。
郭氏挺直了腰板,昂著脖子喊道:“下次別讓我見著,見著一回打一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