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順藤摸瓜
眾人緩緩進了展眉堂的院門,卻不知走了幾步又進了二進門,還不等邁進回廊,就隔著影壁上的花磚縫隙瞧見院中間跪著一地的僕婦,粗略一數便有二、三十人。
齊妙便慢下腳步,輕輕拉了拉她母親的袖子角:“看樣子這是常歆院子裡所有的僕婦都在呢。”
樂亭不明所以然,便用目光詢問起她來,催促她有什麼疑問儘管說。
她便輕聲道:“難不成待會兒還能將這二、三十人挨個審啊,這得審到什麼時候去呢?”齊妙當然知道祖母和母親無論什麼場合都願意叫她參與,就是想叫她隨時隨地的學些本事,那她有疑問就得問不是嗎?
樂亭卻是沒想到她的疑問是這個,頓時就笑起來:“如今咱們既然到了,便只管進正房陪妳外祖母和姑母說話去便是。
這些僕婦可以分成幾撥,叫妳姑母身邊的幾個媽媽先分批審著去,哪裡就用咱們一個個給她們過堂?
就算不是天生身嬌體貴的,只要做了當家掌事的主母,哪裡就非得事必親恭了?”樂亭悄聲笑著教導齊妙。
“要不然妳以為妳祖母和我精心給妳挑的陪房都是做什麼的?那些個媳婦子不就是給妳打理這些事兒的嘛。”
只是這麼說著話,樂亭突然又想到那個醫女出身的藺嬤嬤,便想起自己似乎將女兒出嫁時的陪房遺漏了一點,那便是她竟然忘了給齊妙準備個精通藥理的人。
好在今兒也算是順腳回了一趟娘家,待這邊的大事了了,再跟娘家母親張一回口也不遲,樂亭這麼一想也就放了心。
眾人此時也都來到了齊文芳這正房的廳堂門口,只是齊文芳並不曾出來迎接,只有兩位媽媽替她等待衛國公太夫人等人到來。
既是要裝氣憤惱怒傷心急切就得裝得像不是嗎?
外頭跪著的一眾人等只當自家世子夫人已經怒極攻心,早就癱軟在房裡,齊文芳怎麼會自己戳穿這個假像。
之後等太夫人和大長公主互相寒暄過,兩邊人也都互相見禮問了好,大家再重新落了座,大長公主便給佟輝和幾個媽媽都使了個眼色。
那幾個媽媽與佟輝得令,無聲的屈了屈膝,就轉頭魚貫著出去審人去了,這房中也就只餘下大長公主和兩個媳婦、衛國公祖孫仨,以及齊文芳。
“常歆就在房裡躺著呢,有藺嬤嬤陪著她。”大長公主笑著指了指齊文芳的內室門。
“公主做事我們放心。”衛國公太夫人輕笑:“只是這一次又辛苦您了,這麼幫著文芳娘兒倆排憂解難。”
大長公主連忙擺手:“這可不只是為了文芳娘兒倆,您這麼說就見外了。”
若不是想到那背後之人不止是要常歆做不成真正的太子妃,還要將幾家世交姻親都牽扯進來,大長公主才不會這麼大張旗鼓,事兒才一出就叫人給臨安侯府封了府。“妳們或許還不知道,海邊的那家早在今年春天就和梁家接洽上了。”大長公主淡淡的說道。
“否則若只是梁昭儀想跟東宮過不去,完全可以等到常歆和太子大婚後慢慢來不是?
梁昭儀膝下既有個三皇子,就算她心再大,也就是有個奪嫡野心,自己也想往繼後位置上爬一爬,想方設法討好咱們還來不及。
哪裡就犯意得上這般急切的要了常歆這個太子准妃的性命,還要將咱們幾家得罪了呢。”
海邊的那家便是出了一個太子側妃的臨海侯府,而梁家便是梁昭儀的娘家,三皇子鄭劼的舅家安遠侯府。
這時且不論齊妙有多麼驚訝,就連樂亭也驚懼非常,她祖母更是凝神問道:“公主是說……海邊那家迫不及待想做太子正牌岳家了?”
她就說嗎,若只是梁昭儀想跟東宮過不去,單憑梁家便想與大長公主、衛國公府等人家對抗,難免太不知斤兩。
薛家宗房那場大火不就是梁家的試探之舉嗎。
梁家既然沒討到好去,還險些將自家暴露出來,再看過建康帝一系列的殺雞儆猴,梁家人早就龜縮回去了,如今若不是找到了聯手之人,哪敢再動手。
而齊妙也就明白了,為何早以前那嚴嬤嬤和洪嬤嬤只管苛待常歆,卻始終不曾動真格兒的。
現如今一旦動了手,那便是背後主使之人加給那兩位嬤嬤的籌碼更重了。
要知道臨海侯府雖只是個侯爵,卻因百十年來一直為大齊扼守海防,不但是大齊唯獨一家常年掌兵的勳貴,還因為這得天獨厚的條件賺得盆滿缽滿,簡直就是富可敵國呢。
不是一直有人在私下裡稱呼臨海侯府叫林半國嗎?
大長公主聽罷衛國公太夫人的疑問便輕輕點頭:“如今那位臨海侯林赫,野心養得既大又囂張,早就有些目中無人了。
當初聖旨卻只給他的女兒定了個側妃,林赫就極其不滿了。
如今他既然已經與梁家搭上關係,梁昭儀又恰好在常歆身邊安插了個人手,可不是就忍不住動手了。
誰叫咱們大齊有個側室不能扶正的規矩呢?
若等到常歆和太子大婚後,他那女兒也進了東宮,側妃位份一定,不就永遠都是側妃了嗎。
可要是早些動手將常歆,那位的准側妃身份也許就能往上挪一挪,畢竟這和真成了婚後還不一樣。”
若將臨海侯換成養晦韜光之人,也未見得不能慢慢等。
等到太子真正上位後,臨海侯只要有手段,宮中又有人接應他,隨時都可以叫原配皇后暴亡。
臨海侯到那時再扶持自己女兒上位,也就不關“側室不能扶正”的規矩什麼事兒——皇帝後宮的嬪妃終歸不能用妾室偏房一概而論。
可林赫既是目中無人之輩,叫他養晦韜光很多年又怎麼可能?
當今建康帝還不滿四十歲呢,誰知道等太子上位還要等多久,索性早早給自己的女兒占了窩省心呢。
齊妙聽到這裡,又一次格外心驚。
連外祖母都將臨海侯林赫的野心摸得一清二楚,建康帝能不知道?
那還讓林赫將手四處亂伸,卻沒早早給他剁了去,想來建康帝也是想用她們這幾家人做回試金石吧。
至於那個藺嬤嬤,不過是建康帝也怕常歆真出了什麼事,再給了他人可趁之機。
她也便知道當年高諍為何能悔了薛梅賜婚給他的親事了。
他那門婚事的女方便是臨海侯之女呢,臨海侯能眼睜睜看著自己明明能做太子妃的女兒卻淪落到高家?
以高諍的一己之力悔不得婚,卻架不住臨海侯頻頻出手相幫不是嗎?
那等這邊的事兒打理罷,她必須速速差人去警告高諍,這一世可不要再跟臨海侯勾三扯四了。
這林家的野心已經清清楚楚擺在當今建康帝面前,再和他糾纏,那就是滅族大罪。這時方才派出去審人的佟輝也回來了,進屋便輕聲回稟道,不止是一個僕婦瞧見那教導女紅的嚴嬤嬤出入小廚房。
“卻沒有一個人發現那個洪嬤嬤什麼端倪。”佟輝一邊回著這話,一邊忍不住臉上的驚疑。
公主早就查實了那個洪嬤嬤才是梁昭儀安插來的暗線,怎麼最終卻是一切都指向了嚴嬤嬤?
大長公主笑呵呵的叫佟輝稍安勿躁。
“那洪嬤嬤早就變成了一顆明子,若現如今又明擺著是她給湯裡下的毒,豈不是說背後主使之人太笨太傻,一條明線隨隨便便就被人掐住不說,還被順藤摸了瓜?”
大長公主言之意下的意思,在場之人全都聽懂了,那就是常歆湯裡的毒本就和洪嬤嬤無關。
洪嬤嬤本就是梁昭儀指派來的人,這之間的關係一查一個準兒不假。
可下毒之人卻不是她,誰又能將梁昭儀如何。
介時梁昭儀只需一句“庶母關心太子准妃”才指派了洪嬤嬤來,洪嬤嬤又規規矩矩的,建康帝還能用莫須有的罪名給一對這主子奴才治罪不成?
可就算佟輝懂得這個理兒,在場之人也全懂,接下來又該怎麼辦?
“外祖母的意思是說……就算那洪嬤嬤不曾動手,也得想方設法撬開她的嘴,叫她將嚴嬤嬤攀咬進來吧?”
齊妙輕聲開了口。
既然嚴嬤嬤誰的人都不是,就算查到嚴嬤嬤是下毒之人,卻跟這擺明瞭的一條線串不起來,死,也是嚴嬤嬤一個人死,從此再無對證。
可大長公主卻不叫人去審兩個嬤嬤呢,而是先從臨安侯自家僕婦下手,如果之後再能叫洪嬤嬤也開了口,自家僕婦還不好改口嗎?
這樣才好將嚴嬤嬤死死釘在這條線上,和洪嬤嬤乃至梁昭儀、臨海侯那一頭穩穩妥妥的串成了一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