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連番試探,嚴刑逼供
沈昭前往葉嫵所住的後苑,聽見淙淙如水流淌的琴音。
前奏過後,便是淒傷刻骨、絕望入骨的音調,彷彿欲斷未斷的琴音訴說著她萬念俱灰的心思。
他站在圓洞門前一丈處,聆聽這如泣如訴的琴音,直讓人寸寸柔腸碎。
一聽到後面有腳步聲,他轉過身,看見陛下和宋雲走過來,屈身一禮,沒有說話。楚明鋒點頭示意,與他一起聆聽這支哀怨而纏綿、浸透了悲痛的琴曲。
餘音裊裊,他們才邁步前行,來到後苑。
行禮後,盼盼讓金釵去備膳。
楚明鋒示意金釵停步,笑道:「嫵兒,今日晚膳,不如和上次一樣吧!」
「上次?」她來不及掩飾眼中的迷惑。
「皇貴妃不記得了嗎?」沈昭裝得還真像,笑道:「上次也是臣與陛下、皇貴妃三人一起用膳,那獨特的風味,臣至今念念不忘,今日便隨陛下來蹭飯了。」
「金釵,那快去備膳吧!」她吩咐道。
「是。」金釵去了,知道他們說的是火鍋。
楚明鋒和沈昭對視一眼,好似在說,方纔她露出狐狸尾巴了,她根本不知他們說的是火鍋。
楚明鋒裝作若無其事地問道:「嫵兒,為何妳總是彈奏這支曲子?這曲子這麼悲傷、淒美,是妳所作嗎?」
盼盼柔聲回道:「陛下見笑了。近來也不知怎麼回事,獨愛淒美的曲子,閒來無事,便作了這支曲子。」
沈昭笑道:「相較之下,臣獨喜那支曲風奔放、曲詞獨特的曲子。陛下還記得嗎?臣與陛下、晉王三人第一次去瀟湘樓,見識了皇貴妃編的舞,更見識了皇貴妃非凡的才情,那支曲子還讓陛下龍顏大怒呢!」
「記得。」楚明鋒失笑:「朕登基十年,那還是第一次被人冷嘲熱諷、辱罵,而且還是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女子當面挑釁。」
「皇貴妃,那曲子叫什麼?臣不記得了。」沈昭凝眉含笑,笑得有些過了,不是平時淡定的模樣了。
「那曲子對陛下冷嘲熱諷,多有不敬,不提也罷。」她輕然一笑,虛言應付,心知肚明,楚皇和沈昭一起來,是想試探自己。
「陛下,臣記得皇貴妃最喜桃花酥和水晶糕,臣讓下人準備了,稍後陛下也嚐嚐臣府裡的廚藝。」沈昭笑道。
盼盼沒有回應,因為,她不知道如何回應。
楚明鋒爽朗地笑:「既是嫵兒最喜歡的,朕理應嚐嚐。若宮裡面的禦膳比不上你府裡的,朕讓禦膳宮人去右相府拜師。」
沈昭忽然想起一事便道:「陛下,臣出門時收到一封密函,事關連環兇殺案。晚膳尚未備好,不如陛下先移駕書房,臣稟奏密函一事。」
楚明鋒面色微沉,對她道:「嫵兒,朕先去書房,稍後一起用膳。」
她微笑頷首,目送他們離去。
他們已經發現了破綻,但是,她不能逃走,還要堅持下去。因為,這張臉,他們看不出破綻。
※※※
書房裡,沈昭關上門。
楚明鋒坐下來,袍角一展,直接問道:「你也覺得她不是嫵兒?」
沈昭回道:「皇貴妃的言行舉止的確與之前有所不同,較為溫婉。陛下與臣多次試探,她已經露出破綻,她也知道自己有破綻。」
「其一,她顯然不知你說的火鍋;其二,她不知道那支曲子。她還尚算機敏,用巧言掩飾破綻。」
「陛下所言極是。臣最後說,皇貴妃最喜歡桃花酥和水晶糕,其實,臣根本不知她是否喜歡桃花酥和水晶糕。她不予反駁,顯然是不知,也不知該如何回應,便索性不出聲。」
「再三驗證,她不是嫵兒。」楚明鋒眼中的黑瞳微微收縮:「可是,她為何與嫵兒長得一模一樣?天底下有長得一模一樣的兩個人嗎?」
「世間無奇不有,臣也不知為何。」沈昭亦迷惑。
其實,他早已知道,葉嫵早晚會走,卻沒料到,別館會多出一個容貌一模一樣的葉嫵。
究竟是什麼人冒充葉嫵?有什麼陰謀?難道她不怕死嗎?這件事是否與葉嫵有關?一連串的疑問充塞心間,他尋不到答案。
他見陛下眸色陰鷙,問道:「陛下有何打算?」
「倘若她真的是冒充的,朕絕不手軟!」楚明鋒想起前不久嫵兒雙耳失聰時也變了個人,於是道:「前段時間,嫵兒不是雙耳失聰嗎?嫵兒尋死,宮人陪她在禦花園散心,她趁宮人不注意,投湖自盡。皇弟救她上來後,她變了一個人,不僅畏懼朕,還忘記了很多事。」
「竟有這樣的事?」沈昭更覺得震驚:「後來呢?」
「短短兩三日,朕熟悉的嫵兒又回來了,因此朕沒有將這件事放在心上。」
「陛下覺得,此次和上次一樣,皇貴妃不再是陛下熟悉的皇貴妃。」
「兩次情形差不多,卻有一點不同。」楚明鋒回憶起上次的情形,劍眉緊擰:「朕覺得,此次她不僅變了一個人,而且連身上也有不同之處,僅僅是那張臉一模一樣而已。」
沈昭愁眉不展:「當真古怪。今日還要試探嗎?」
楚明鋒站起身,眸色冷沉:「不必,稍後用膳隨意便可。」
這夜,楚明鋒並沒有留宿在別館。
※※※
他和沈昭確定,別館裡的葉嫵不再是以往的葉嫵,至於是有人冒充,或是什麼不可知的情形,有待進一步查證。
沈昭約她在瀟湘樓的芙蓉廳見面,她去了,讓樓裡的人絆住金釵,她順利來到芙蓉廳。
盼盼約略猜到他約自己前來的目的,好整以暇地問道:「大人有何指教?」
「若妳不是葉嫵,便早些遠離金陵,否則後悔莫及。」他義正詞嚴地說道。
「大人這麼做,不怕陛下知道嗎?」她淺淺地笑:「不怕陛下起疑心嗎?」
「陛下不會知道。」他雲淡風清地說道,語氣卻篤定得很。
「過於自信,便是狂妄。」
「陛下不會憐香惜玉,妳還是趁早抽身離去。我言盡於此,悉隨尊便。」
她莞爾道:「謝大人警示。大人不想知道我是誰嗎?不想知道我的臉為何與葉嫵一模一樣嗎?」
沈昭悠然飲茶問道:「我只想知道,嫵兒是否知道妳假扮她?」
盼盼冷涼地笑:「知道又如何?不知道又如何?這就是我的命。」她淒傷的嗓音飽含無奈:「你以為我不想走嗎?你以為我想死嗎?你以為我不知陛下的手段嗎?」
他明白了,人總有很多無奈,總有很多「必須」做的事。他淡淡地道:「妳好自為之,請便。」
她離開了芙蓉廳,挺直身板,軟骨錚錚。
清淚滑落,心中哀痛。
回到別館,她看見了宮人,預料到性命之危即將到來。
楚明鋒在廳堂等她,她緩緩走近他,宛如走進死亡之穀,抱著必死之念。
主人,這一生,我為你而死;下一世,你會不會喜歡我?
他盯著她,目光如冰如火,眼中蘊藏著可怕而暴烈的危險。
這兩日,他廣派人手在城中秘密尋人,雖然早已斷定嫵兒已離開金陵,但是他還是抱著一線希望,希望她只是躲起來……
沒有任何蛛絲馬跡,他死心了……
嫵兒真的走了,無聲無息地走了……
她何時走的,他竟然不知……
她走得如此徹底,不留下任何隻言片語,就連血玉雕鏤鴛鴦扣也不帶走……
嫵兒,妳竟如此狠心!
嫵兒,妳太傷朕的心!
嫵兒,朕一定會找到妳!
悲痛之後,便是恨!無窮無盡的恨!滅天滅地的恨!
眼前的女子,擁有一張與嫵兒一模一樣的臉,可是,就是這張臉,就是如她這樣低眉順眼的表情,讓他憎厭。
楚明鋒陡然扼住她的咽喉,一字字從齒縫擠出來,飽含恨意:「嫵兒在哪裡?」
盼盼被迫揚起小臉,冷冷地凝視他。
他盯著她,眼中戾氣浮動。她如此神色,倒與嫵兒一模一樣。
「說!嫵兒在哪裡?」他厲聲質問,加大手勁,似要將她細細的脖子扼斷。
「我不就在陛下面前嗎?」聲音嘶啞,好似從極小的縫隙裡擠出來。
「妳不是嫵兒!」楚明鋒的印堂刻著兩道淺痕,目眥欲裂:「再不說,朕就捏死妳!」盼盼的唇角滑出一抹似有似無的微笑,緩緩閉眼,一副赴死的表情寧靜且安詳,沒有任何痛苦。
實則,氣息被扼住,喘不過氣,難受死了。她覺得周遭的一切分外靜謐,感覺到死亡的召喚,感覺到這一刻的絕望與留戀……這隻手的力道越來越大,好似一張網,籠罩了她,她的世界暗黑如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