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不離不棄
翡煙久在江南,乍見這靈動的小東西,雖然也有害怕,但是還是歡喜更多。
她自小就跟著清笛騎馬、逗鳥兒,對小動物也充滿了喜歡。
「牠可有名字?」清笛抬頭去望狐奴。
狐奴囁嚅了下:「有的。當年牠是貞懿皇后飼養的,貞懿皇后為牠取了名字。可是貞懿皇后卻誰都沒告訴,只與牠單獨說話的時候說。」
「牠原本是貞懿皇后的?」清笛絕沒想到。
「正是。不然這樣的雪狐,就算最好的獵手都難以捕捉。」那狐奴也是面現欽佩:「牠們都是生在高山雪線之上的,人類都難以攀登上去。牠們據傳是通靈的神物,凡人哪裡能夠擁有。也唯有貞懿皇后這樣的人,才能找到雪狐。」
「皇上說,也只有公主這般的人兒,才配擁有貞懿皇后生前鍾愛的東西。從前御苑裡也多有嬪妃與公主們想要這隻雪狐,但皇上誰都沒給。每次回京,皇上都要親自餵養方才放心的。」
草原風來,吹動雪狐身上颯颯銀毫,清笛都不由目眩神迷。
「阿離,我便喚你阿離,可好?」清笛依舊蹲著,只含笑對那雪狐說話。
「阿離?」翡煙迷惑望清笛:「『離』並不是一個好口彩。」
「離離原上草,一歲一枯榮。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清笛轉頭嬌俏一笑:「縱離,亦會再來。更何況牠原本就是這草原的精靈,牠的毛色又離離閃耀。所以叫阿離,正是最好。」
翡煙眼睛也是一亮:「正是呢!離、離,叫著叫著便也叫破了,便成了不離不棄!」※※※
女真住地,白山黑水,森林綿連碧草,遙遙無垠。
雖放眼看去,也如契丹一般是大片的草原;但是女真住地山川與江河更多,於是雖同為草原民族,女真與契丹便有了諸多不同。
女真的物產多來自山與水,比如人參、貂皮、北珠等;便也註定,女真與契丹擁有絕不相同的心性。
有少年踽踽而來,遠遠看去,鶉衣百結,簡直就像個要飯花子。可是大寨的守衛見了便連忙行禮:「二少爺,您可回來了!大少爺都快急死了,四處派人去尋您!」
那少年吐了吐舌頭:「我這樣大了,大哥何必還這樣擔心?這個年紀再不四處去看看,又如何能幫得上大哥的忙?」
「話雖這樣說,可是二少爺您的身份何其貴重!更何況此時我們女真正是要跟契丹人大幹一場的時候,契丹人明裡暗裡早就想捉了二少爺去!」那衛兵陪著少年往裡走。
冷不防,少年腰上鹿皮囊裡一聲貓叫。
靈貓兒從鹿皮囊探出頭來,朝那衛兵齜了齜牙。
衛兵都被唬得一跳。
少年大笑,伸手拍拍貓兒的頭:「他不是要捉了我去,不是契丹人呢!你乖。」
貓兒護主,除了這少年,就算是大少爺的話也不肯聽。
貓兒得了主子安撫,這才伸了個懶腰,又鑽回鹿皮囊裡,瞇著眼打盹兒。
少年一路走向大寨居中的大木房去。
大木房雖然沒有漢地與契丹的宮殿雄偉,但是在這片女真人的住地裡,已經是最為高大雄偉的建築。
純白樺木的房頂與牆面,讓整座房子在陽光之下熠熠生輝,彷彿傳說中的白銀殿。大木房中,眾人正在議事。
少年踏進門檻,為首的男子瞇著眼起身,也不多說,走到少年面前來,揚手便是一個耳光!
眾人都是一驚,紛紛起身攔阻:「烏雅少爺息怒!二少爺畢竟少年,貪玩了些,也是有的。既然能安然歸來,便為天祐。」
原來那少年正是烏雅的弟弟。
「你可知我因何打你?」烏雅只垂眸望弟弟。
少年咬了下唇,將唇角的血全都吞進嘴裡去:「哥哥打得對,弟弟知錯!哥哥說過,你我兄弟的命不僅僅是自己的,更是整個完顏部的,是整個女真的!要愛惜自己的性命,這是自己生來的責任!」
「你既然明白這個道理,還敢偷出部落,一聲不響去了契丹燕子城!」烏雅越說越氣,再加上後怕,手指都是顫抖起來。
「哥哥怎知道我去了燕子城?」少年也是一怔。半晌轉眸:「難道是有人告訴了哥哥?」
正是那晚鳳熙著人暗中調查,究竟是哪個女真人混入了燕子城去。竟然被鳳熙推測出,此人便是烏雅的弟弟。
少年忽地一笑:「契丹人都未必猜得出是我去了,卻有人沒見過我還能猜得出來,真是了不起!哥哥,日後要仰賴你替弟弟與此人引見一番。」
烏雅也只能嘆息:「我早與他說過,日後早晚要引你們相見。此番看來,你們之間果然有些緣份。既能如此,我倒多一重安心。」
「一言為定!」少年方才還在認錯,一轉眼之間已是滿面笑容;顯然並不真的認為自己錯了,卻願意在眾人面前週全哥哥的權威。
「這一回進燕子城去,我倒開了眼。」少年回身對在場的家臣說:「如今的契丹,倒是更加不像契丹了,我方到城外,看見那高聳的城郭,及至城中百業之民,倒以為是我走迷了路,進了南朝城池呢!不光城郭百業,如今就連契丹朝堂,也全都更加像漢地了。雖然他們骨子裡依舊看不起趙宋,可是他們如今的服飾、禮儀、器具、言談反倒更加與宋人無二。」
少年坐下,眉飛色舞說與眾人:「我還在街上看見書店裡刊行皇帝的詩集,名為清寧集。嘖嘖!哪裡還像是契丹的皇帝,簡直是宋人!」
「有何奇怪!」一位虯髯漢子大笑:「他們契丹的皇帝,個個都是生錯了身子,不該生在這草原,反倒應該去當宋人!不說旁人,阿保機的長子耶律倍便是首衝,他的詩詞歌舞、琴棋書畫,都堪比宋人!看來,契丹的皇帝們已經沒有心思四時捺缽(註),不如我們女真來代天巡狩,而讓這些耶律家的詩人畫家們,好好地找個地方吟詩繪畫去好了!你們說是不是啊,哈哈……」
「正是此說!」一眾女真漢子全都朗聲大笑:「身在草原,卻丟了狼性,反倒變成了溫馴的綿羊——那他們還有什麼資格統馭草原!」
烏雅與弟弟不動聲色地交換了個眼神。
少年狡黠一笑,那笑容倒是宛如他鹿皮囊裡的貓兒一般。
簡單幾句話,便挑起了手下的封土野心,這少年果然狡黠如靈貓。
「二少爺,您這回拼著被大少爺責罰,也要偷著溜進燕子城去,其實是去看南朝公主吧?」手下有人逗少年。
這位二少爺今年也不小了,眼見便滿了十六。可是他從小胸懷大志,愣是不肯娶親。手下們還在談笑,說他心性兒未開,如果這一回是對女人產生了興趣,倒也是好事。
「南朝公主?」那少年微蹙長眉想了想:「我這回看見了契丹人的不濟,卻也同時看見了宋人的厲害……」
「宋人的——厲害?」一眾漢子又笑開:「宋人倘若厲害,又怎麼會這麼多年被契丹人騎在脖子上拉屎?」
少年卻是搖頭:「南朝公主,按說是養在宮闈之中,除了柔弱詩書之外,當沒什麼能耐;可是我見到的那個女人——卻讓我心驚!」
「哦?」烏雅也凝神來聽。
原本烏雅對於和親之事,只將注意力放在契丹與大宋聯手上。畢竟契丹願意暫時與大宋和解,為的不過是想專心來懲治女真人的造反;烏雅倒是並未在意連城公主這人本身。
宋人男子都是那般文弱,又能指望一個女子何為?
可是二弟卻說那公主令他心驚!
二弟是什麼樣的人,烏雅心中豈能沒數?
又有什麼樣的女子能讓二弟心驚?
「完顏旻,你說。那個公主如何令你心驚?」烏雅急問。
「那女人雖然極力在討耶律真元的歡心,但是到了篝火大會的尾聲,明明要去侍寢的關鍵時刻,卻以腳上鈴聲引得我的貓兒發狂!」
少年完顏旻長眉微皺:「哥哥,我百思不得其解,那個女人怎麼會發現了我鹿皮囊中的貓兒,又是如何瞭解了貓兒的秉性,從而善用貓兒來為她解困!」
完顏旻的困惑,烏雅都明白。
完顏旻的貓兒對主子極忠,除了完顏旻自己外,那貓兒絕不肯聽任何人的指令。就算是烏雅都不行。
可是這麼個從未謀面的女子,尤其還是漢人女子,怎地就能引動了貓兒?
「此事不宜看得過於複雜。」烏雅皺眉沉吟良久,方說:「縱然貓兒是只聽令於你,可是貓兒的習性卻並非奧秘。漢地早有養貓的歷史,她能瞭解貓兒的習性,倒是不難。貓兒聽覺敏銳,對周遭充滿防備,這是任何貓兒都逃避不開的習性。她用腳上密集鈴聲引發大量嘈雜之音,擾亂了貓兒的聽覺,自然會讓貓兒狂躁不安,進而出於自保的本性而撲向那鈴聲……鈴鐺在她腳上,所以貓兒便看似在攻擊她本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