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偷香閣
暖陽猜測,關於然兒自盡和自己一大清早就把一具屍身送去瀟湘苑的事兒,楊氏一定是知道的,她本來還怕楊氏找自己的麻煩,誰想她竟然提都不提,更彷彿對海瀾政變之事全然不知,只是一味的回憶往年元宵佳節的盛況——今兒正月十四,明日便是了。
墨銘進門後請了個安,便推說自己還有事兒,退了出去,只餘暖陽、墨霖和墨炎三個陪伴。
墨炎其實早就坐不住了,見大哥走了,自己更是百爪撓心,屁股底下爬著幾隻螞蟻一般,他堅持了一會兒,也找個藉口跑掉了。
楊氏這才斂了笑容,扳著臉對暖陽說道:「媳婦,妳如今這樣賢惠乖巧,我已經十分滿意,只是妳今後若有什麼主意,需先跟我來商量。」
暖陽料定今天早起的事兒楊氏必定是知道的,故意做出一副委屈不懂的模樣,拾起帕子擦拭眼角:「母親,您是說然兒的事兒嗎?這大正月的,媳婦也不想把個死人抬進別人的院子,可媳婦院裡的丫頭被人迫著做了昧良心的事兒,又以死謝罪,媳婦理解母親和夫君的難處不追究,難道還不能替那丫頭了一了最後的心願嗎?」
「一個低賤丫頭說的話,也是可信的?」楊氏覺得,自己已經當眾說了,那個案子了了,是沐兒做下的,暖陽還要唱這麼一齣戲,那就是根本不把自己這個當家主母當回事兒。
現在大家都心知肚明,不能再拿沐兒那個說辭來壓她,只能含混的教訓道:「妳是墨府長媳,將來有千斤重擔要落在妳的肩上,那些過眼雲煙,何須在意?只要賢良淑德,做事得體,再隱忍個三兩年,勝負立現,還能在妳夫君面前落個不妒的好印象,何樂而不為?」
暖陽聽得稀裡糊塗,索性裝傻到底:「過眼雲煙?隱忍個三兩年?媳婦不懂。」
「妳無需懂得,只需記住!」楊氏擺出了婆婆的威風,嚴厲的說完,起身轉進了裡屋,連鶯兒的攙扶都不用了。
暖陽不解的看著楊氏的背影消失,又轉頭看向墨霖,疑惑之極:「二叔……」
墨霖正垂目沉思,聽暖陽叫他,才抬眼看向暖陽,勸慰道:「墨霖猜測,母親也是有什麼難言之隱,否則,又何必跟大嫂說這些話?難不成……倒是可能……可惜……」「什麼意思?二叔也跟暖陽打啞謎了嗎?」暖陽被他後面更加含混的話氣得七竅生煙,忍不住嘲諷道。
墨霖看了看兩旁侍立的小丫頭們,衝暖陽使了個眼色,自己率先走出了沐華居,暖陽連忙帶著蘭兒跟了出去。
墨霖走了老遠,終於在廊角停下,暖陽見了,連忙緊走幾步,跟了過去。
「大嫂,墨霖也是猜測,所以……」
「我懂得,二叔只是隨便說說,我不會跟任何人提起,請放心。」暖陽有些心急,連忙把話說清楚。
墨霖微微一愣,灑然笑道:「好,好。除了不跟別人提起,大嫂也隨便聽聽就是,當不得真。」
暖陽連連點頭,只盼著他快點答疑解惑。
「湘嫂子……」墨霖習慣了稱湘姨娘為湘嫂子,因被楊氏訓斥過,怕暖陽也會不喜歡,稍稍注意了暖陽一眼,見她不以為意,才放心的繼續說道:「……從進墨府那天開始,墨霖便看她似乎有不足之症,有心替她診治一下,大哥去問過湘嫂子的意思,湘嫂子說不必,母親也不喜歡墨霖多事,也就罷了。那日從別院回來,墨霖見她似乎又重了些。」
「難道母親的意思是,她活不了三兩年了?」聽了墨霖的話,暖陽第一個反應便是如此,心裡忽然空落落的,不知是該同情,還是該歡喜。
「墨霖不知。醫者替病者診治,素來是望聞問切,墨霖只得遠望,實在不敢妄下斷語,就是今日的話……原也是不該說的。」
暖陽當然明白墨霖的意思,衝他深深一福:「二叔和三叔對暖陽素來照顧有佳,暖陽怎會不知?若只說一個謝字,暖陽都覺得愧對二叔。暖陽記在心裡了。」
「大嫂何必如此客套?」墨霖連忙還禮:「墨霖只求大哥與大嫂恩恩愛愛,不要被那些閒雜無聊的事兒給弄得疏遠了。」
暖陽無奈的苦笑,卻不能反駁人家的好心,只得客套應付:「二叔費心了。」
墨霖也跟著客套了一番,便帶著小廝穆達離去。
「少奶奶?」蘭兒見暖陽在那兒呆站了半天都不曾動過,眼睛也只毫無焦距的看著墨霖離開的方向,連忙出聲提醒道:「快回神吧!讓別人看見了,怕會胡亂猜測呢!」暖陽這才清醒過來,一邊往回走一邊問蘭兒:「妳看那湘姨娘,像是活不了多久的樣子嗎?她就是臉色白一些,身子瘦一些,是不是?年紀輕輕的,要是真有什麼病,家裡現成的大夫,幹嘛不讓二叔給瞧瞧?」
蘭兒也十分疑惑:「不是說,她爹也是大夫,還號稱神醫來著?難不成她爹給她看過?」
「她爹不過是一個邊境小城的醫館大夫,能有多高的醫術?二叔可是太醫院院使的關門弟子,難不成還不如一個江湖郎中?」暖陽因為不喜歡湘湘,連帶著對那位傳說中醫德高尚的竇神醫都少了些敬畏。
「也許是湘姨娘為了脫罪,故意那麼說惹大少爺同情的。」
暖陽聽蘭兒一說,立刻讚賞的頻頻點頭:「沒錯,這才符合她的本性!」
主僕兩人一路走一路討論,轉眼便回到了海瀾居,見齊媽媽和徐媽媽正張羅著掛燈籠,連帶著過年時貼上去的春聯,海瀾居內紅紅火火,煞是熱鬧。
齊媽媽見暖陽回來了,福身笑道:「少奶奶,明兒就是正月十五了,官家讓各院的人去理事房領燈。您看,比去年的還要好看呢!」
暖陽不忍心讓齊媽媽和徐媽媽掃興,做出一副興味盎然的樣子轉了一圈,讚了一圈,笑道:「有勞兩位媽媽了,我瞧瞧靈兒去。」
齊媽媽忙道:「少奶奶,老奴給小小姐找到個奶娘,二十七歲,京城人氏,夫姓關,娘家爹爹在學堂教書,夫家也是個沒落的書香門第,雖然貧窮,卻還算知書達理,舉止得體,乾淨俐落……玉中之瑕便是,她大概要出了正月才能生產,距眼下還有半月之期。」
「半月?」給靈兒喝半月的羊奶,會不會營養不夠?暖陽心下有些擔心,連忙問道:「只有這一個奶娘嗎?」
「除了她,老奴還找到幾個生產不足半月的乳母,可惜有的看上去愚鈍,有的看上去骯髒,有的看上去世俗,有的看上去不安份……見了那位之後,看哪個都覺得不順眼了。」齊媽媽看上去頗為為難。
暖陽想了想,這奶娘對靈兒來說,是個十分重要的角色,哪怕多等些日子,也該選個好的,索性點頭道:「好,那就跟那位關家娘子定下來吧!再讓靈兒多喝幾日羊奶便是。」
※※※
不到午時,墨銘便親自帶著多倫王的信來到海瀾居,信上寫著,要暖陽親自修書一封,保證夫君墨銘十年之內都不會帶一兵一卒踏足海瀾,並要墨銘在落款簽名,否則,便殺了暖陽的母后和太子暖榮。
暖陽看了半晌,抬頭問墨銘:「將軍,你昨夜跟暖陽說的,是不是漏掉了什麼?」
墨銘點頭道:「臧國與大興一直硝煙不斷,海瀾雖然國小力微,卻位於臧國與大興之間,地勢險峻,尤其是海瀾與臧國邊境處,更是一夫當關,萬夫莫開,所以,只要稍稍用些心思,臧國便不易攻破。」
其實暖陽聽墨炎說過,臧國與大興之戰,多少年來一直難分伯仲,正是從墨銘的父親安國侯開始,才將大興國紮成一個嚴嚴實實的口袋,口袋的出入口設在海瀾。
安國侯為了做好這個口袋,戰死沙場,墨銘子承父業將其做到完美,才在一年多前大敗臧國皇子沈柯,使得臧國三十萬大軍幾乎全軍覆沒。
如今,墨銘卻只把那場勝仗歸功於海瀾的地形,也算是給足了暖陽這個海瀾公主的面子。
「正因如此,沈柯此次才會打起海瀾的主意。」墨銘繼續說道:「如果海瀾歸順了臧國,那反過來,大興便會深受其害。嶽皇與大興交好數十載,自是不肯妥協,再加上有大興國駐紮在海瀾的軍隊支持,臧國攻之不破,才會設計買通多倫王,狼狽為奸,事成之後,多倫王可以當上海瀾國君,臧國也有了保護自己的屏障。」
「多倫王要將軍十年不踏足海瀾,定是要休養生息,在那十年裡做那隻護國的口袋了。可是,大興國難道只有將軍一人可以帶兵打仗嗎?」暖陽偷偷打量墨銘,沒想到,眼前的這個男人竟然被臧國這麼忌憚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