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絹花
很快到了年底,英國公府上下一片張燈結綵,準備過年。
除夕這一天,魏籮跟魏常弘一起坐在正房的臺階上守歲,守著守著兩人都打起瞌睡來,最後還是魏昆把他們抱回房間的。
過年前三天十分熱鬧,魏昆帶著三個孩子去了忠義伯府,又去了幾位京官家中。
魏籮收到不少紅包,她每天晚上都拿出來數一數,一副小守財奴的模樣。
金縷忍不住笑話她道:“小姐不是還有三夫人的幾箱首飾嗎,還在乎這點小錢?”
她搖搖頭,很有見地道:“那不一樣。那些首飾不能動,等我長大以後再拿出來,好好打扮自己。這些錢雖小,但我可以隨時支配,想買什麼就買什麼。”
金縷忍著笑,敷衍道:“小姐說的有道理。”
她扁扁嘴,也不多解釋。
再過兩天就是趙玠的生日,她要送他什麼禮物?真是頭疼,既費銀子又費神,早知如此,當初就不該收下那個玉佩。
她趴在床上想了一會兒,兩條小腿在身後晃悠,半天也沒想出一個好結果。
一月初六這一日,靖王設宴,款待眾賓,英國公府也在受邀之列。
英國公府準備完畢,一大早便出發前往靖王府。
這是靖王回盛京城後第一個生辰,眾人挖空心思想討趙玠歡心,費了諸多工夫在壽禮上。
每人進府時都要遞交一份請帖和一份壽禮,禮物花樣百出,既有玉石觀音,也有名字古畫……王府管事一一收下,將這些東西登記在冊,收入庫房。
此時,趙玠身穿玄青如意紋常服,正在書房不緊不慢地練字。
時候未到,他不急著去前廳,先讓眾人等會兒未嘗不可。
不多時管事前來,敲了敲門,面色古怪地走了進來道:“殿下……”
趙玠頭也不抬,問道:“何事?”
張管事道:“英國公府送來一份大禮,說要請您當面拆封……屬下擔心其中有問題,便沒有立即答應,特來請示您一聲。您看怎麼辦?”
趙玠停筆,偏頭看去道:“英國公府送的?”
張管事點點頭。
他掀唇一笑,想起彼時在竹園時跟魏籮說過的話,眼下這份大禮,想必是那小丫頭的主意。他沉吟一聲道:“帶過來讓本王看看。”
張管事頷首,退了下去。
不一會兒兩個侍衛抬著一個半人高的紫檀浮雕番蓮紋的箱子進來,放在書房中央,躬身行禮道:“殿下請看。”
趙玠從圈椅上坐起來,緩緩來到箱子跟前。
這可真是一份大禮,不知道那小丫頭準備了什麼?他駐足片刻,緩緩俯身,伸手打開紫檀箱子的暗扣。
吧嗒一聲,箱子開了。
他頓了頓,掀起蓋子——
箱子裡面蜷縮著一個漂亮的小姑娘,她雙眼微闔,濃密的睫毛垂在眼下,像一排小巧扇子。
大抵是來的路上睡著了,這會兒還沒醒,白白嫩嫩的雙頰微微泛紅,小嘴微張,她睡得不太安穩,伸手揉了揉眼睛,彷彿馬上要醒來。
趙玠立在紫檀箱子旁,微微怔愣,一動不動地看著她。
魏籮緩緩睜開眼,漆黑烏瞳轉了轉,映著一汪泉水,顧盼生輝。
她似乎有些睡迷糊了,一瞬間分不清今夕是何夕,好半晌才回過神來,慢吞吞從箱子裡坐起來,對上趙玠的視線,稚聲稚氣地叫道:“大哥哥。”
書房其他人都驚呆了,箱子裡怎麼會藏著一個女娃娃?還是這麼漂亮的女娃娃,誰送給靖王殿下的?
趙玠回神,唇邊溢出一抹有趣的笑道:“阿籮,妳要把自己送給本王嗎?”
她眨眨眼,彷彿他說了什麼奇怪的話。
誰要把自己送給了他了?他想得倒美。
魏籮舉起懷裡小小的滑條犬,遞到趙玠面前,道:“這個是送給你的。牠太小了,單獨待在箱子裡會鬧,所以我才陪牠來的。”
眾人這才看見她懷裡藏著一隻滑條,因為太小,最多才一個月大,根本沒有引起眾人注意。
眼下她拿出來,那只狗低低的嗚咽了兩聲,眾人這才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
原來如此……就說嗎,他們王爺是最兇狠殘忍的,誰家大人捨得把這麼好看的小姑娘送給他?
趙玠盯著小狗看了一會兒,臉上笑意慢慢隱去,表情變得有些耐人尋味道:“為何要送本王這個?”
魏籮當然不會告訴他因為三哥哥的狗剛好生小狗了,她面不改色心不跳道:“因為滑條很威風,跟靖王哥哥一樣。”
其實是她偷懶,實在不知道該送他什麼東西,正好魏常引的滑條生了一窩小狗崽,她就跟魏常弦討過來一隻,順水推舟送給趙玠當禮物。
多好,既不花錢也不費精力,她對這個禮物很滿意。
趙玠不說話,她仰頭問道:“你喜歡嗎?”
趙玠看著那只小得可憐的滑條犬,小姑娘一直舉著,估計舉得手臂都酸了。
他配合地接過去,把狗放在一旁的黑漆描金雙龍戲珠紋平頭案上,視線重新落回魏籮身上道:“那妳呢?”
魏籮從箱子裡站起來,正準備往外跳道:“我什麼?”
趙玠笑了笑道:“妳說這箱子裡是給本王的禮物,妳也在裡面,難道不是把自己送給本王嗎?”
說實話,他看到箱子裡是她時真有些歡喜。
他不喜歡小孩子,但如果換成是她的話,或許便不一樣。
她是個有趣的小姑娘,跟她在一起能發現很多樂趣,而且她不像別的孩子那麼麻煩,不會動不動就哭鬧。
正因為她不常哭,是以偶爾哭起來更能讓人心疼憐愛,她一流淚,無論要什麼對方都會忍不住答應。
魏籮一聽就愣了,腦袋搖得像撥浪鼓道:“我不是禮物,我是來送禮物的。”
那小模樣,彷彿真怕他把她強行留下似的。
她選禮物時雖然偷了懶,但是送禮物時真是花費了不少心思。
這件事瞞不過魏昆,她懇求了魏昆好幾天他才答應,否則今日一出英國公府大門,她就該露餡兒了。
再是這個箱子,不能捂得太嚴,捂得太嚴她和小狗都要被悶死,四周還要鑿出兩個出氣孔。
這一路搖搖晃晃,她抵抗不住睡意,這才睡了過去。
趙玠原本就是逗一逗她,見狀忍不住一笑,看了看蜷縮在黑漆平頭案上的小狗道:“牠叫什麼名字?”
魏籮哪裡想過這個問題?她不走心,腦子轉了轉,信手拈來道:“四喜。”
倒是個很喜慶的名字。
趙玠點了一下頭,算是接受了。
他不是愛玩狗的人,盛京城這些日子鬥狗之風盛行,也有不少官員送給他名貴品種討好他,但是都被他拒絕了。
不是怕玩物喪志,而是純粹不感興趣。
是以魏籮送給他一隻滑條,張管事和朱耿都以為他不會收下,沒想到他非但收下了,還關心起狗的名字。
要知道高丹陽送給他的那三隻小貓,至今都沒有一個名字!
不僅如此,他連抱回王府都不曾,隨隨便便養在皇宮裡,跟沒有一樣。
眼下跟這只滑條一對比,待遇真是天差地別,讓人費解。
趙玠把魏籮叫到跟前,從抽屜裡取出一個靛藍繡雲紋荷包,想來準備已久,遞到她手上道:“給。”
魏籮不明所以地接過去道:“這是什麼?”
他最近總送她東西,上次是玉佩,這次瞧著不大像,裡面鼓鼓囊囊的,摸起來有些硌手,她猜不出來。
正準備打開,便聽趙玠道:“壓歲錢。”
初六還算在過年裡面,趙玠又比魏籮年長,送壓歲錢並不意外。
意外的是朱耿和張管事,皆因趙玠從來沒準備過這些東西,別說送給小孩子,就是給天璣公主趙琉璃,也從未送過。
會不會對她太特殊了?
朱耿欲言又止,最後看了趙玠一眼,又硬生生把話憋了回去。
魏籮打開荷包,只見裡面裝著一袋子金瓜子、金豆子,難怪拿在手裡沉沉的,原來都是金子。
她眼睛亮亮的,抬頭看向趙玠,小模樣明顯在問——都是給我的嗎?
趙玠牽起唇角道:“嗯,都是給妳的。”
她是個見錢眼開的主兒,大抵是上輩子苦日子過怕了,這輩子格外珍惜來之不易的財富。
她甜甜地說一聲謝謝大哥哥,把荷包重新系好,掛在腰上。
此時時辰已經差不多,該到前廳去了。
趙玠起身到書房內室換另一身衣服,穿著天青色寶相花紋直裰,外面披一件飛魚綠絨氅衣,牽過魏籮的手,帶著她往前廳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