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移植
沈芸諾推開小方桌前的凳子,抱著小洛坐好,門外,傳來小山、小金的說話聲,沈芸諾抬起頭,人已經跑進了屋子,玩得滿頭大汗,手上還黏著泥。
小木在門口喊了聲三嬸,提醒剛爬上凳子坐好的小山、小金:二弟三弟,洗了手再來吃飯。
小山握著筷子,就想著夾菜了,聞言,不情不願的放下筷子,咚咚的跑了出去。
裴秀和宋氏端著菜進屋,沈芸諾見著一大碗炒黃瓜,一大碗苦瓜炒雞蛋。沈芸諾頓了頓,她並沒有在院子裡見著黃瓜藤,韓梅哪兒來的黃瓜,她目光炙熱,宋氏身子僵了一瞬,強裝鎮定的將碗放下,並未和沈芸諾說話。
韓梅端著菜進屋,招呼著大家坐下,並未發現沈芸諾臉上的異樣,飯桌上菜種類不多,好在量夠,九個大人,韓梅找了根凳子坐在邊上,上首的位子留給宋氏和裴勇。沈芸諾挨著裴征坐在旁邊,盯著大碗裡的黃瓜,她好像明白了沈聰說起宋氏臉上為何那般神色。
這幾日,宋氏在這邊,晚上吃過飯才回家,她偷了黃瓜也沒多大的用處,整日忙得不可開交,哪會有心思想別的?除非,有人指使宋氏去菜地偷菜,這個人是誰,再顯然不過了。
想著,並未聽著上首宋氏說了什麼,裴征拉了她一下,一臉擔憂:怎麼了?
沒事兒。沈芸諾心裡不舒坦,當著大家的面不至於拆穿韓梅,尤其還有小孩子。
小木和韓梅的關係不如之前好她是見著了的,不為其他,只是不想讓小木蒙羞。
宋氏說話溫和了許多,只在面對裴征和沈芸諾的時候臉上會有些許不自在,一頓飯,在宋氏的回憶中吃完了。
經過院子的時候,沈芸諾往竹架子上多看了兩眼,苦瓜零零星星地吊著,顏色青綠,收回目光,牽著小洛走了出去。
路上,裴秀和宋氏也在,裴萬腿受了傷,走得慢,一行人邊走邊說著話,周菊半句不搭理裴秀,和沈芸諾說起下次趕集的事兒。
好些時日沒去過鎮上了,她想去瞧瞧再買點什麼回來,生孩子用的東西多,現在就要準備了。
裴俊聽得皺眉,並未出聲打斷她,孩子月份小,鎮上人多了難免碰著擠著。
還是沈芸諾看出裴俊的忌諱,小聲道:妳眼下肚子月份還小,之後再去吧,真想買點什麼,可以讓小洛舅舅從鎮上帶。她也是為著周菊好,不想她出了事兒才後悔。周菊點頭,經過裴家院子,讓沈芸諾他們進屋坐會兒,沈芸諾搖頭,瞅了一眼邊上不說話的宋氏,耐人尋味地道:不用了,昨日菜地遭了賊,我和妳三哥轉去看看。這件事周菊是知曉的,每年瓜果熟了難免是引來賊,不說賊,村子裡的小孩也去菜地偷菜,有的是自己想吃,有的是家裡指使的,沈芸諾菜地的黃瓜結得多,有賊實屬正常,安慰了兩句,和裴俊回了。
宋氏揉著衣角,面露遲疑,見裴征和沈芸諾快消失在視野中了,忙跑了過去,承認道:老三啊,菜地的黃瓜是我摘的,今日你大哥請客,我琢磨著你們兄弟關係好,飯桌上沒有菜太寒磣了,就摘了幾個。
一番話,看得出來宋氏很是緊張,局促不安的望著裴征:昨天傍晚小洛舅舅過來我就想說了,本是先打聲招呼的,你也知道,人啊上了年紀,哪還有什麼記性,不曾想著鬧成現在的局面了。
說得快了,宋氏咽了咽口水,不安的盯著裴征:老三,你不會怪我的吧。
宋氏這般小心翼翼的模樣讓她想起了韓梅,以柔克剛呢,見裴征不說話,沈芸諾就明白了,宋氏自己承認了,他說什麼也無濟於事,故作好奇的問宋氏:今日大哥請客,灶房的事兒多是大嫂忙活,菜也是大嫂準備的,娘怎麼知道飯桌上沒有菜?
聽到韓梅兩個字,宋氏身形一僵,嘴角牽強的掛著笑,解釋道:還不是我見著院子的菜少,這才起了心思,這事兒啊和妳大嫂沒關係,她心腸軟,哪會想其他法子,都是我……
裴征之前沒明白,聽沈芸諾說完就反應過來了,韓梅那人什麼性子他多少瞭解,為人強勢,恨不得把所有好的名聲攬在自己身上,宋氏幫著做飯,像請客這種她必然是要親力親為的,而且宋氏摳門,即使菜少了也不會覺得有什麼,多少年都是這麼過來的,只有韓梅為了面子才會想把飯菜準備得豐盛些,所以,偷菜的人即使是宋氏,也是韓梅指使的。
理清楚這個,裴征臉頓時冷了下來:娘不用解釋了,這件事我會找時間和大哥說的。家裡菜夠吃,縱然韓梅說一聲他也不會拒絕,背著人偷偷摘菜不是賊是什麼?
宋氏得知自己三言兩語把韓梅招了出來,心裡愈發急了,揮舞著手:不是你大嫂,是我一個人的主意,老三可別亂說。
一著急,說話的聲音也大了,宋氏渾然不覺,自顧說著:這些日子家裡的飯菜都是我準備的,你大哥說請你們幾兄弟吃飯,我一直都記著,想往年,家裡再沒錢,農忙的時候也要買塊肉回來提前幫大家補補身子,分了家,你們都不在身邊……
話到了後面,宋氏聲音漸漸低了下去,眼眶通紅。
沈芸諾在旁邊覺得好笑,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和韓梅打交道久了,宋氏也學聰明了。
然而裴征不為所動,冷眼瞧著宋氏,低聲下氣的宋氏沒有讓他覺得同情,反而讓他愈發討厭了,即使是自己親娘,他也喜歡不起來:娘先回去吧,我們去菜地看看。宋氏抹了抹淚,雙唇微微顫動,盯著裴征看了良久,最後背過身,緩緩走了,背影說不出的寂寥和落寞。
沈芸諾蹙了蹙眉,今日宋氏比之前聰明太多,眼下,她看著都於心不忍了。
走吧,去菜地看看。裴征聲音低沉,視線落在沈芸諾臉上,緩緩牽起她的手,目光晦暗:娘什麼性子我清楚,今日一番話往昔絕說不出來。
宋氏在家裡作威作福慣了,低頭道歉說一聲對不起於她已十分難得,即使在飯桌上,驚覺對不起他們兄弟,也多回憶過去,讓他們念著舊情過去的一筆勾銷。
聲淚俱下的認錯不是宋氏的作風,至於是誰,不言而喻。
黃瓜藤上開了許多花,能吃的之前被宋氏摘了後沈聰和小洛又摘了些,剩下的只有手指長,沈芸諾檢查了一下苦瓜,裴征明白過來她的意思,晚上飯桌上,三大碗苦瓜炒雞蛋,苦瓜只怕也是從他地裡摘的。
回到家,沈芸諾並未說地裡的苦瓜也被偷一事兒,韓梅為人精明,丟臉的事兒她肯定不會自己出面,這種事兒問了她也不會承認,不過有機會沈芸諾還是要開口。
有一就有二,韓梅自認為做得天衣無縫,把旁人當成傻子,她不會叫韓梅得逞。
誰知曉,翌日韓梅自己來了,且承認了當日摘黃瓜和苦瓜的事兒,面色沉著,看不出悲喜或愧疚,語氣平實:我讓娘先和三弟妹說一聲,不行的話就去村子裡換些,她可能上了年紀給忘記了,昨天和我說起我才想著還有這茬,三弟妹若要怪也怪我好了。我和妳大哥說過了,不管如何終究引起了誤會,籃子裡的大米當給三弟妹賠罪了。
她進門時沈芸諾就注意著她籃子裡的米了,不曾想是過來賠罪的。
和韓梅這種人打交道,費腦子不說,稍有不慎就落得欺負人的名聲。
送米在莊戶人家甚是少見,韓梅今日來估計是存了其他心思的。
沈芸諾垂著頭,濃密的睫毛蓋住了眼底情緒,半晌,將籃子接了過來,迎上韓梅僵硬的目光,心裡才算舒坦不少,頓道:是不是誤會大家心知肚明,既然大嫂過來賠罪便說明大嫂心裡也承認自己站不住理,為避免大嫂心裡不好過,這些米我就收下了。
在韓梅僵硬的表情下,沈芸諾提著米去了灶房,再出來,籃子裡的米已經沒了。
遞過去,沈芸諾學著韓梅,嘴角緩緩勾起一抹笑道:大嫂坐會兒吧,我翻翻玉米粒子。
韓梅神情再次一僵,接過籃子,臉上偽裝的平靜有了絲裂痕,牽強的點了點頭。
進院子的時候她就見著曬在院子裡的玉米粒子,論起來,她家不過多半畝坡地,坡地莊稼長勢差,兩家的活兒該差不多才是,然而,家裡還堆著好大一堆玉米棒子,沈芸諾這邊已經全部搓下來了。
抿了抿唇,她喉嚨發幹,拿起旁邊碗裡的水喝了口:家裡人多就是好,妳大哥這會兒還在家裡搓玉米粒子呢。
沈芸諾戴上草帽,拿著竹耙左右推著,笑道:多虧小洛舅舅,我幹活向來是個慢的,靠我和小洛爹,不知道忙到什麼時候呢。
她沒有說搓玉米粒子木板的事兒,韓梅懂得算計,她也不是無私的,故而並沒有提木板的事兒。
韓梅端著杯子,又喝了口水,望著被太陽烤曬的院子,起身準備回了:家裡還有事兒我就不坐了,對了三弟妹,家裡沒有菜地,之後能去妳地裡摘菜嗎?小木他們正是長身體的時候,只吃饃和米飯恐怕是不成。
沈芸諾低著頭,眼皮子也沒抬一下,曬過的玉米粒子比起剛搓下來那會兒明顯不同,晚上收的時候會有灰塵,收起竹耙,雲淡風輕道:成,大嫂不用拿米換,莊戶人家,隨便換點粗糧就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