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新生代作家領軍者楊富閔的成名之作。白先勇專文推薦
王德威(哈佛大學東亞語言及文明系講座教授)
梅家玲(臺灣大學中國文學系教授兼系主任)
蔡妃喬(結果娛樂營運長)
王小棣(導演.「植劇場」總監)
瞿友寧(導演)
李青蓉(導演)
吳翰杰(編劇)
楊璧瑩(編劇)
詹傑(編劇)
灑花推薦!
從儀式到文字、從說話到寫作、從音聲到風土、從鄉域到想像……
《花甲男孩》是楊富閔創作生涯的首部作品──九篇短篇小說,各自以其跳彈生動的語言文字,極具識辨的敘事腔調,穿搭豐沛充實的土俗情事,拓墾解嚴後臺灣囝仔的心靈疆域,譜寫出了二十一世紀庶民百姓的悲喜劇。
動情於文學,鍾情於文學,猶如說書人的小說家,引領我們搭上大內一姊的發財仔、跟隨水涼阿嬤的小粉紅、國文教師的夜光校車,相揪北東南西電台鄉親,歡歡喜喜,作伙來去遊歷台灣民間的花花世界。
那片從山區而來的烏雲消散,今天的雷陣雨就這樣悶在天尾頂,落沒來,親像大內一姊掛在目眶的目屎。鄉內四界真平靜,無消無息,無動無靜。
〈暝哪會這呢長〉
搖鈴聲讓她過了重建後的「麻善大橋」,依稀看見橋下菅芒花海,驚呼的原是來到了「揚州江」,水涼阿嬤望橋下,無數亡靈無舟楫可渡,心頭暗自筆記,要給讀冊阿公燒艘船。
〈逼逼〉
車爬坡而上,整座山浸泡墨汁,放下車窗便能觸及月亮,撈星星,帶給保詢當祭品貼滿他的天堂。蘇保詢就住在最逼近天堂的天堂,兩旁路樹延伸長成黑色海……
〈繁星五號〉
花甲這兩年先是騎單車繞臺北街衢看樓,至少要二十層以上,這樣才夠格上網買支天文望遠鏡,遠眺嘉南平原,花甲實在太想在這座城市找到一點點臺南了。
〈花甲〉
新世紀的老少年,後現代的原鄉人。楊富閔是當代臺灣小説最值得期待的作家。
《花甲男孩》文字靈動,人物鮮活,更重要的,楊富閔寫出了青春世代對鄉與土的複雜情懷。
俚俗與文明,生命與死亡,歡樂與悲傷,古老的題材,嶄新的詮釋。
不變的是包容與悲憫——以及對文字無比的信念與追求。
──王德威
從來沒有想過,小說裡的那些點滴可以這麼活靈活現的整合成為繁星鄉的鄭家人。去除掉那些人名符號,我們很容易能在其中找到自己的對應感動,例如那位從小疼惜我們的阿嬤、那群幼稚到像孩子的長輩、那段青澀萌芽的愛情點滴、那個每年過節會回去的鄉下四合院……從文字集結成小說到改編電視,現在花甲終於要躍升大螢幕,但不變的卻是富閔原著《花甲男孩》裡值得再三品味的動人情感,隨著心境和歷練,每次閱讀都能再次產生更豐厚的共鳴,彷彿自己的某段經歷正在花甲當中上演,啊~那就是我的花甲人生啊!我想,這就是富閔花甲在轉大人和轉男孩間創造的無邊魅力,也期待花甲所創造出來的國民角色,都能以各種形式繼續在我們生活周遭延續下去。
──蔡妃喬
如果可以把楊富閔寫的句子從書本上拉下來放到哪個鄉間的路邊,它們一定可以長出腳來,活蹦亂跳地跑開去立刻融入來來往往的樸實身影、向著陽光的深邃皺紋和燃香貢果、洒掃操勞、雞犬相聞的每一天。
《花甲男孩》這本小說裡人物鮮活,情境幽默,布局睿智,把膠合著俚俗荒謬和至高倫理的生活寫成了一種傳奇,然後傳奇又變成了一種鄉愁。這次植劇場改編楊富閔的作品,特別請這位年輕的作家加入編劇團隊,這個大孩子謙遜認真,笑的時候亮起眼睛的純真,好像他才第一次離開家鄉。
──王小棣
富閔是一個非常年輕的新世代作者,但他筆下寫的卻都是阿公阿嬤的故事。他用了九個短篇,說了九個不同的故事,但每個故事裡盡是在說新世代的年輕人與公嬤輩、與家鄉土地捨不去的情感。作者的心思非常細膩,情感十分豐富,故事中每每對家鄉環境的敘述,對各種習俗的描繪,都讓人有身歷其境的感覺,也充分地感受到公嬤輩與年輕人,如何在一個新世代與舊世代拉扯又融合的環境裡生活著。
富閔以一個年輕新世代的視角,用年輕人的語彙,再加入現代流行的事物,以一種非常貼近真實的世代相處的荒謬與趣味,來呈現生活在家鄉的阿公阿嬤與年輕人與環境的互動。
富閔文筆活潑趣味,自然語(國臺語交雜)的寫法,用新世代的觀點下筆描述看似鄉土的故事,卻十分貼近現實生活,我們完全可以看見一個新世代的作者,如何運用屬於年輕人的新語彙,說出對於家鄉的舊情綿綿。
──李青蓉
我在看完小說,準備改編戲劇時,寫下:
「有些男孩一輩子都沒有轉大人……致 幼稚的人生」。
富閔在他的小說,詼諧的敘述中,檢視著我們荒謬的自己,遊著那個不太滿意卻又痛快的旅程。
踩著影子下酒,對影三人。
醉醺醺地掉淚,想念著自己所愛的親人。
然後大聲地說:我可不可以永遠活在那樣的一個男孩世界,不要長大?
這是一本充滿戲劇張力的小說,一如你我的人生。
──瞿友寧
常半開玩笑對富閔說:「你光是把小時候的回憶寫出來,就不知道可以出多少本書了」。在他(帥氣髮型下)的頭殼裡,畫面、聲音、氣味、語調都能完整重現,就連當時的濕度、光線映照出的煙塵,也彷彿刻畫在他腦海中,這種記憶力叫同樣靠文字吃飯的我無比嫉妒,更別說富閔還能把這些回憶,一個又一個轉化成飽含生命力又接地氣的故事,真是個不可多得的天生說書人。感謝植劇場,認識富閔是我的福氣;有富閔這樣的作家,是台灣人的福氣。
─吳翰杰(《花甲男孩轉大人》編劇)
「偶再相遇,兩人一起做一件事,那一刻沒有痛、沒有外遇、沒有悲傷,在那片遼闊的林子裡只有兩個漂流的靈魂。」……初讀〈繁星五號〉小說,我呆了一陣後,在筆記本寫下這段可能的劇情,之後八個月的時間,我們與作者富閔一起開會,每次看著他頭髮微亂、語調略急促卻擲地有聲提出劇本提議,一次次加深劇本的文學性,一次次在劇本會後趕赴臺灣各地與青年學子暢談文學……。富閔這個花甲男孩太優了,這位年輕作家太猛了,很難讓人不愛他。引頸期待富閔的新作。
──楊璧瑩(《花甲男孩轉大人》編劇)
作者簡介:
楊富閔
一九八七年生,臺南人,臺大臺文所碩士班畢業,哈佛大學東亞系訪問學人,目前為臺灣大學臺灣文學研究所博士候選人。研究興趣為戰後臺灣文學、文學寫作與教育。
曾獲「二○一○博客來年度新秀作家」、「二○一三臺灣文學年鑑焦點人物」;入圍二○一一、二○一四年臺北國際書展大獎。部分作品譯有英、日、法文版本。寫作《中國時報》「三少四壯」、《自由時報》「鬥鬧熱」、《聯合報》「節拍器」、《印刻文學生活誌》「好野人誌」、《幼獅少年》「播音中」等專欄。
出版小說《花甲男孩》、散文《解嚴後臺灣囝仔心靈小史》(共二冊)、《休書──我的臺南戶外寫作生活》、《書店本事:在你心中的那些書店》。編有《那朵迷路的雲:李渝文集》(與梅家玲、鍾秩維合編)
二○一七年原著小說《花甲男孩》展開系列的跨界製作:電視劇《花甲男孩轉大人》(導演:瞿友寧、李青蓉)、漫畫書《花甲男孩轉大人》(繪者:陳繭)、電影版《花甲大人轉男孩》(導演:瞿友寧)。
喜歡臺語歌、舊報紙、鐵支路。持續努力寫成一個老作家!
章節試閱
暝哪會這呢長(節錄)
現在,我們祖孫三人正坐在發財車上。緊緊依攏相偎,把全世界擋在車窗外。
現在,我們正準備離開大內。
大內無高手,惟一姐,惟阿嬤。
我開始在姐接的部落格留言是在去年夏天,芒果花開水水的季節。我們的故鄉─臺南縣大內。四界攏是花香味,花香味沿著曾文溪水從玉井走幾個彎道飄至大內,讓我想起亦是去年夏天大伯公的葬禮,送葬隊伍內人手一枝香水百合天人菊向日葵的走在鄉境村路上,香味貼緊了我們麻衣麻帽與頭披,上百子孫們按輩分順序,以各色孝服標記身分,一路過廟過橋過路邊人家的到火葬場,我與姐接並排送葬隊伍最後頭,新生代,連孝服都不穿。
我開始習慣每個星期五晚上十二點在姐接的部落格「大內兒女」留言,與她保持聯繫,我企圖張開一面家族血系的網,想在虛擬世界把她撈回大內岸邊,於是我手邊有了四張訃聞。分別是二○○○年的曾祖母楊陳女、二○○二年的大伯婆楊陳懷珠、二○○五年的大姑婆鄭楊枝,至最新一張二○○七年大伯公楊永德。我以這群同姓氏先輩之名留言,隱藏身分卻不斷介入敘述,我仰仗亡魂輩的身分背景感到安心,卻不停的加入我的口氣與回憶混淆視聽,我想要撈回這個棄家而走的姐接,像託夢、像陰魂不散般在「大內兒女」與姐接對談─關於她決心當個不孝女這檔事。
「不孝女!女孩子不嫁是要留在家裡當虎姑婆是不是!?紅閣桌上是沒在拜姑婆的!她死後看誰要去拜她!沒得吃!去做孤魂野鬼!」大內一姐每天下午五點在三合院前復健時,小學生般默背課文的念一遍給我聽。
我說:「阿嬤!妳真三八!煩惱姐接做鬼還會肚子餓!姐接在處罰妳!真正不孝啦!要妳逐工攏要想她一次!不孝不孝!」
阿嬤是我的大內一姐,大內無高手,惟一姐。
八年來,我們三合院以極恐怖的速度連辦了四場葬禮,走了了啊,大內一姐總說:「早前埕上不時攏有人影,現在連一隻貓攏無,攏走了了啊。」
我說:「阿嬤,但是妳現在就是尚大的!妳講的話尚大聲!尚準算!」
姐接與我從小就是大內一姐帶大,她是典型的做田人,典型的那種不是很高,膚質卻黑的很健康的阿婆,她的臉從每個角度看都像極了大內鄉朝天宮的那尊媽祖婆,肥嫩啊肥嫩,真慈悲,可她也是個難搞的女人,我們三合院內沒人敢惹到她,祖產分瓜,動輒幾百萬的土地賠償金,她一人代表我們這房去開會,聲頭真正親像雷公塊陳。她一生交手過的水果比男人還多,種出來的柳丁酪梨金煌與愛文往往是貨到果菜市場就被販仔包走,真實在。她三十歲就死尪,才生一個兒子,一路寡人拉拔兩個孫子到現在,我們不能算是沒錢人,因為我們相較同輩分且有爸媽照顧的同學而言,大內一姐對我與姐接的教養之路,可說是潮流極了。大內一姐總是很潮,她很潮的騎著一臺野狼125載我們上下課,儘管我們的三合院僅離大內國小一百公尺,她且在政府尚無規定騎機車需戴安全帽的年代,就要我們姐弟頭頂全罩式安全帽的跟她四界去,我無法忘懷她左腳打檔的姿態,以及引擎運轉聲中她既溫柔卻有點感傷的歌聲,那首「暝哪會這呢長」,大內一姐的唱功,套句星光大道的名言便是:「音準不重要,重要的是,唱歌就是在說故事。」大內一姐很愛唱歌。她唱的歌都只說一個故事,故事是她很潮的開著發財車載我們去善化學美語、去麻豆念私立中學、去永康吃麥當勞,去東帝士頂樓坐小火車,大內一姐為了讓我們能掌握語言的優勢,且不時教我們幾句日文,她是個很有遠見,且很有 guts 的阿婆,有一冬,姐接哭哭啼啼的從學校返回跟她投:「我不會算數學,老師叫我去死啦!」大內一姐正在埕上跟當時離婚住老家的大姑婆一起曬芒果乾,氣不過,一粒黑半邊的金煌芒果還握在手上就找老師理論去,她進學校尋教師辦公室門眼睛張大找姐接的導師,五公尺外,發現獵物,大內一姐金煌芒果就朝導師的身子丟下去,拉大嗓子:「妳憑什麼叫我孫女去死!我是付錢請妳叫我孫女去死的喔!」大紅造型的導師像粒流汁的芒果回嗆:「妳是誰啊!」「我是誰,妳不去探聽看看,大內鄉朝天宮廟後,姓楊的,恁祖母叫蔡屎啦!阮尪姓楊,我叫做楊蔡屎啦!妳準備剉屎了啦!」我深深記得大內一姐的氣勢讓整個辦公室都硬了起來,真的沒人敢惹她。我還記得小學某一年,大內一姐老早熱車等著下午四點放學的姐接與我要去臺南市,那時候還沒死的大伯婆見了我們要進臺南,便直以為是要去醫院探病,以至於入夜返家後見著我們都有點紅腫的雙眼遂更篤定某某人的病況恐怕不樂觀,其實直到大伯婆死前我都沒機會跟她說明:「那一工,阮阿嬤駛車載阮去看鐵達尼號啦!」 (那群老人們進城的機會總是少,最常去的可能是奇美或成大醫院,或事業有成在臺南市買房定居的兒家。)便會有人問及我們的父母,據大內一姐的發言:「他們都在美國,他們很孝順,給我錢照顧你們姐弟,只是沒時間轉來臺灣。」(多少年後我才發現,我們從不使用爸媽字眼,太陌生了,遂也成為掉字的一族。)
於是每年母親節,我與姐接便會手工一張卡片獻給大內一姐說:「阿嬤!祝妳阿嬤節快樂!」(大內無高手,惟一姐,惟阿嬤。)
我們祖孫三人誰看來都像是被孤立了,據守在三合院的右護龍。十年來,三合院連辦了四場葬禮,連大內一姐都說:「下一個該不會就輪到我了?」曾經喧鬧的院內,如今走了了啊,剩下我們祖孫三人,站崗般的護著這老土地,無消無息。
然姐接卻樂觀地說:「是我們在排擠全世界啊!」是的,排擠全世界。這句話還真學得大內一姐的幾分神似,見證孫子也不能偷生。也是後來我才知道,姐接決定排擠全世界。
是某個星期五晚上十點多,我們的鄉已經入睡,我與大內一姐還神智清明地在收看星光二班總決賽,我們都賭梁文音會拿下冠軍,可大內一姐在看見賴銘偉融合八家將與搖滾元素的表演後就改口:「我感覺神明到現場了,這個古錐古錐的查甫會贏。」大內一姐是星光迷,她開始看星光二班也是去年夏天的事,除了星光大道,她喜歡型男大主廚,說阿基師真古錐;她也看大話新聞,不時注意李濤的全民開講,她常常很激動的要 call in,卻又說浪費電話錢,我幫她辦了一支亞太的手機,買一送一,我也拿一支,網內互打免錢,好讓我方便找到她,她的手機鈴聲是周杰倫的霍元甲,霍霍霍霍,很吵,這樣大內一姐才聽得到。其實她已經快變成宅女了,時間這麼多,那是因為大伯公出殯那天她沒送,一人在三合院內發落大小事情,儼然已經是三合院內的首席發言人,這下她最大了,根據大內一姐的說辭是她忙著換上新春聯時沒站穩,整人翻身跌埕上,老人禁不起跌,現場工人連忙送她到麻豆新樓醫院,我們送葬回來之後,大內一姐已經上好石膏且手握著扶椅在院內大小聲了。「你們大伯公要帶我一起走,沒那麼容易!」這是後來半年,我因為在家等候兵單,陪她做復健時她總是掛在嘴邊的,聽久了,偶爾還會錯覺她是在埋怨大伯公沒有順便帶她一起走。
那一夜,星光二班的冠軍還真是表演八家將的賴銘偉,名次公布時大內一姐已經在沙發上睡很深,我輕輕搖醒她,扶入臥房。我說:「第一名是賴銘偉耶!阿嬤妳猜對了,甘是媽祖婆跟妳講的?」「媽祖婆早就在睡覺了,是你大伯公大伯婆站在門口跟我說的。」她認真指著門外一角,帶著惺忪雙眼的口吻有點像喝醉了酒,她語氣有點硬,倒像是說:「我叫他們不准進來。外面站著就好!」
大內無高手,惟一姐,惟阿嬤。
我登入無名小站來到姐接的部落格「大內兒女」。像是我們不說開的默契,她每個星期五固定po上一篇新的網誌,或多或少的述說近況,姐接知道我會來看,然後我再扮演一個說故事的人,婉轉的傳達給大內一姐。曾經我們祖孫三人無話不談,繫守許多不能說的祕密,如今我們連說話都像隔著一個世界,好的時候親像在說夢話甜甜的,歹的時候袂似交代遺言。我們都說的假假的,聽的假假的。
我點進姐接新寫的網誌,標題做「偶像」:
學生今天模擬考作文,題目叫做偶像,有學生問:「老師的偶像是誰?」
學生私底下跟我打小報告,說同學間流傳老師跟和尚在交往。有人看到我出沒在臺中公益路的誠品書局……和一個光頭的男人。
讀畢,我趕緊以大姑婆之名鄭楊枝留言,回應姐接的偶像。
我們姐弟的偶像別無他人。妳應該還記得大姑婆是阿嬤一人開車到佳里鎮給護送回來的,再晚一點,很可能就要被踹死了。大姑婆四五十年婚姻伴隨著一個暴力傾向的男人,那個年代的女人離婚事怎麼能說,被夫婿照三餐打的恐怕也不只大姑婆。但妳知道的,阿嬤不是好惹的,她雙手交叉胸前拎著鑰匙鏗鏘地響,一進對方家門先給那男人三耳光:「阮兜的查某不是嫁來乎你打耶!沒什麼好講,人阮帶走!」我們躲在後車篷一路也跟著到佳里鎮去看熱鬧,回程路上,還不斷安慰淚流滿面的大姑婆,姐接,妳忘了嗎?妳的偶像就是我的偶像啊……
然後,謝謝妳告訴我妳人在臺中。
鄭楊枝
不孝女的故事大內一姐天天都會說一遍,偶爾還會獻上一首歌當片尾曲,我陪著繞院埕復健練腳力,當她惟一的聽眾。這真是個多情的夏天。距離姐接決心與大內一姐對峙已過了一年多,今天的雷陣雨遲到,大內一姐的故事遂比雨先到。
「恁大姐實在真不孝,一定要嫁乎那個半仙啊,么壽和尚不知道跟恁阿姐怎麼洗腦,恁阿姐頭殼裝屎啦!走火入魔啦!卡到陰啦!才會不理我這個阿嬤啦!黑白信,信媽祖就對啦!」
「阿嬤,妳不是常常說媽祖婆攏在睡?」
「但是媽祖婆會清醒,恁大姐沒清醒!她根本就是乎那個光頭耶洗腦!沒路用啦!」
「但是那個光頭有很多信徒耶,也是在做善事,幫人開剖人生啊,親像電視講道的師父啊!電腦上他真出名ㄋㄟ!」
「安怎!恁們長大了!你也要跟恁大姐去信那摳光頭耶!當不孝男就對啦!電腦有毒啦!恁攏信電腦教啦!走火入魔啦!電腦無情啦!」
電腦無情,阿嬤有情。而我怎麼敢做不孝男。
姐接是去年在臺南市當實習老師時,上網結識了光頭耶,那時她就住家裡照顧大內一姐,關於那個光頭耶的故事,我都從說故事的人─大內一姐嘴裡,一步步、一天天聽來的。大內一姐說:那個光頭耶是個詐財斂色的神棍,姐接是被人家放符啊!姐接曾經帶光頭耶回家見她,光頭耶買來很多健康食品當伴手禮,她說那個光頭耶一看就知道活不久了,很不健康,運勢真歹,看姐接順利考上教師正職,要來轉運吸收阿姐的靈氣,大內一姐疑神疑鬼的說:「說不定被那個光頭的帶上床囉,可憐啦……」我從來沒見過光頭耶,但他卻像陰魂般周旋在我們祖孫三人的生活已經一年多,是的,一個不存在的、最熟悉的陌生人。大內一姐告訴我,姐接頭也不回就走了,那個光頭耶就等在我們家門口,她是氣到哭到親像早前阮阿公做他死去,丟下她彼當時,姐接心肝真狠!真無情。
這個故事是真的,因為姐接就這樣消失了,直到我在「大內兒女」的部落格找到她且開始隱匿身分和她對話,當她生命中的路人,也當一個充滿疑惑的弟弟,我才多少讀出,她為自己做的第一個決定。
我相信大內一姐,也相信姐接是個很沒主見的人,因為我們背後就有個沒人敢惹的靠山,讓我們從來不用做選擇。姐接容易被人牽著走、容易感動,喜歡聽悅耳的話,生得漂亮,越大越像章子怡。姐接人生的事似乎都被大內一姐寫好了,她乖乖當個符合老一輩期待的老師,然後嫁給大內一姐看滿意的男人。我總以為,大內一姐在這方面很不潮。我和姐接在部落格上互動的第一篇網誌名作「暝哪會這呢長」,彷彿注定重逢在大內一姐的歌聲。姐接像許多年輕人喜歡在部落格轉貼歌詞,附加音樂播放程式。她po:
明明知影 你只是泊岸的船 也是了解 咱只有露水的情分
過了今夜 又擱是無聊的青春 這敢不是紅顏的命運
我閱讀歌詞,邊聆聽音樂程式傳來這首「暝哪會這呢長」。遂以大姑婆之名留言,鄭楊枝,我在鍵盤敲下:
妳離了阿嬤選擇自己長大。妳應該深深記得大姑婆的婚姻,也許更熟悉阿嬤總是掛在嘴邊的愛情故事,紅顏如大姑婆與阿嬤,如今如妳。我們都深知阿嬤不願被「壓落底」的個性,於是她可以奪回出嫁的大姑婆,甚至和曾祖母為了分家另起爐灶而在大廳大罵出口,把神主牌請走。阿嬤常常說:「做人要有規矩!」妳一定想起了阿嬤的紅顏故事,她與阿公更是露水情分、更是泊岸的船。她嫁進楊家短短幾年尪婿就被牛車壓死,她總怨恨彼當時跟阿公決定要去都市,曾祖母硬是要把他們夫妻留在鄉下,沒地討賺,艱苦啊,只好去開牛車。大伯公大伯婆真正可惡,欺負阿嬤,把那些賠償金全都暗起來,阿嬤說:「我一毛都沒拿到,死尪的是我耶!」
阿嬤只是怕妳嫁不好、被壓落底,尚驚妳是走火入魔,乎人騙去……
所以我該相信,我的姐接,這次為了愛,決定要搏命演出了?
鄭楊枝
當我漸漸釐清疑問,姐接的離家,其實是為愛出走。為誰而愛?神棍?和尚?邪魔怪道的半仙仔?大內一姐其實也是掉字一族,她可能不知道,這光頭耶最貼切的身分應該叫做──網友。
姐接不過是跟網友走了,一個疑似宗教人士的網友。
暝哪會這呢長(節錄)
現在,我們祖孫三人正坐在發財車上。緊緊依攏相偎,把全世界擋在車窗外。
現在,我們正準備離開大內。
大內無高手,惟一姐,惟阿嬤。
我開始在姐接的部落格留言是在去年夏天,芒果花開水水的季節。我們的故鄉─臺南縣大內。四界攏是花香味,花香味沿著曾文溪水從玉井走幾個彎道飄至大內,讓我想起亦是去年夏天大伯公的葬禮,送葬隊伍內人手一枝香水百合天人菊向日葵的走在鄉境村路上,香味貼緊了我們麻衣麻帽與頭披,上百子孫們按輩分順序,以各色孝服標記身分,一路過廟過橋過路邊人家的到火葬場,我與姐接並排...
作者序
新版後記
深刻的喜感
《花甲男孩》是我的第一本創作集,書中九篇小說,密集完成於大三大四的兩年時間,如今我已進入博士論文撰寫階段,前後約莫十年距離。
十年之間我的讀寫功課不曾息止,初衷同樣未加易改,對於文學的志趣、創作的情熱,絲毫沒有減退,卻多了一份篤定。選擇文字藝術當成終生志業,真正是我的福氣,也就特別期待這份心意能夠遞傳下去。這是我的使命。
今年因著電視劇的原著改編,書中故事即將化做影音,《花甲男孩》遂重新修訂問世。雪夜翻讀舊稿,本是小說敘事,卻多了紀誌意義,心神經常飄回當年鍵落的大肚山,也就尤其感念負笈東海中文、周芬伶老師的文學課、以及住在東海別墅的滴滴點點。
記得當時擁有一臺紅色歐兜麥,白天獨自騎著四處風騷,其實速度只有四十,龍井、沙鹿、清水、烏日……不知為何緩慢行進之間,我的思緒總是特別活快。我像是騎進了自己尚未成篇的小說情節,當時料想不到的是,我也騎進了未來電視劇的拍攝場景。
特別感謝王小棣老師率領的「植劇場」團隊,瞿友寧導演、李青蓉導演,編劇璧瑩姊、阿卡與小傑。將近一年,跨域對話讓我學習特別的多。會議桌前,打開電腦,聽著各種精采意見的交流碰撞,給了原本以文字思考的自己,更多鮮少觸探的思辨路徑。這些筆記如今讀來也像日記,記錄與大家相處的分分秒秒,讓人格外喜歡。而我也像是來修課的學生,明白了得要更加努力才行。
謝謝白先勇老師替《花甲男孩》撰寫寶貴的書序。再次感謝九歌出版社陳素芳總編輯始終給予的鼓勵。感激不管緣於小說或者電視正在閱聽的每個人。
一直喜歡深刻二字,它像是時間詞,也像是空間詞;也喜歡喜感二字,似乎喜感二字排在一起,看著就會讓人心生愉悅。這篇後記就以深刻的喜感當作題目,實則亦是這些年來我對文學、自我、世界的新的認識。
嘿!花甲男孩。我們還要繼續寫下去!我們保持聯絡!
楊富閔二○一七年四月於波士頓
新版後記
深刻的喜感
《花甲男孩》是我的第一本創作集,書中九篇小說,密集完成於大三大四的兩年時間,如今我已進入博士論文撰寫階段,前後約莫十年距離。
十年之間我的讀寫功課不曾息止,初衷同樣未加易改,對於文學的志趣、創作的情熱,絲毫沒有減退,卻多了一份篤定。選擇文字藝術當成終生志業,真正是我的福氣,也就特別期待這份心意能夠遞傳下去。這是我的使命。
今年因著電視劇的原著改編,書中故事即將化做影音,《花甲男孩》遂重新修訂問世。雪夜翻讀舊稿,本是小說敘事,卻多了紀誌意義,心神經常飄回當年鍵落的大肚山,也就...
目錄
〔推薦序〕大內之音──楊富閔的家族小說《花甲男孩》 白先勇
暝哪會這呢長
逼 逼
聽不到
唱歌乎你聽
有 鬼
我的名字叫陳哲斌
繁星五號
神轎上的天
花 甲
〔後記〕深刻的喜感
〔推薦序〕大內之音──楊富閔的家族小說《花甲男孩》 白先勇
暝哪會這呢長
逼 逼
聽不到
唱歌乎你聽
有 鬼
我的名字叫陳哲斌
繁星五號
神轎上的天
花 甲
〔後記〕深刻的喜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