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個不可思議的年代
中國古代有一個笑話,說有個聾子看到別人放炮仗,就覺得好奇怪啊!好好的一個花紙卷,怎麼說散就散了呢?這個故事告訴我們,你有一個感官通道封閉後,不管你多麼用勁地觀察,都是沒有辦法理解這個世界的。
現在,我們人類世界,甭管是政治還是商業,都處於一個特別神奇的時代,我們經常會感覺到,「這個花紙卷怎麼說散就散了呢?」
比如說諾基亞被收購了,那樣堅若磐石的龐然大物原來也能崩潰;微軟這個十年前還炙手可熱的大企業,如今做什麼都做不成,說不定也離死不遠了;原來默默無聞的一些小企業,比如說三年前大家還不知道的小米,突然就成為估值一百億美元的公司了。
小米發佈二九九九元(人民幣,以下同)四十七英寸(1英寸=2.54公分)的互聯網大彩電時,搞得我那些在傳統彩電公司工作的朋友大驚失色,倒抽一口涼氣。為什麼?他們原來那個大帝國就此接到了「病危通知書」,不知道哪一天就要倒掉了。
即使是國家層面,美國當年那叫一超獨霸,現在面對敘利亞這麼一個彈丸之地,也感覺到狗咬刺蝟一般地為難,不知道從何下嘴。這個世界真的是眼看它起高樓,眼看它宴賓客,眼看它樓塌了,誰都不知道自己烈火烹油似的繁華能夠持續到哪一天。
給大家推薦一本書——《不可思議的年代》(The Age of the Unthinkable)。這本書的作者大有來頭,叫作庫珀•雷默(Cooper Ramo),是季辛吉的弟子。他是一個飛行特技駕駛員,還是一個很著名的國際政治學者。
這本書就是針對美國提出來的一整套如何適應新世界的解決方案,對於所有身在傳統商業大組織中的人都有借鑒意義,也就是大象如何才能和螞蟻一起舞蹈。
所有危險都有不可預測性
大象為什麼遭遇到這樣的困境?答案只有一個,由於以互聯網為代表的新技術,帶來了全球政治、經濟、社會格局全新的變化。這個變化最核心的地方是什麼?就是個體崛起。
舉個例子來講,「羅輯思維」為什麼能夠存在?要知道我們現在每期的點擊量有一百多萬,跟央視有些著名欄目也相差無幾。我們是怎麼做到的呢?央視所有的資源都是從組織內獲取,得有各地的轉播站、各個城市中心的轉播塔、底層的上萬名員工,才能做出一些好欄目。
「羅輯思維」是草根生長,也不是沒有資源、沒有底座,我們也有,優酷等互聯網視頻網站的頻寬伺服器免費給我們用,張小龍團隊不眠不休多少個日夜做出來的微信我們也在免費用。我們沒有必要進入到央視那樣的體系裡,就能獲得如此開放、全面、強大的資源。
像羅胖這麼溫柔敦厚、一副無害表情的人,獲得這樣的資源倒也罷了,如果這資源落到恐怖分子手裡呢?據說從二○○八年開始,人類就可以從互聯網上完整地下載天花基因的製造方案,而且這種天花基因是可以對現在所有的防疫系統進行突破的。也就是說,這種天花基因能秒殺所有疫苗。所以很多人就說,也許過不了幾年,第一個可以秒殺所有疫苗的天花病毒,就將在某個恐怖分子家裡製造出來。一旦製造出來怎麼辦?
據說,前幾年美國國防部也做了一個實驗,電腦模擬了人類感染這種新型天花病毒會怎麼樣。結果,幾週之內,幾百萬人都死了,最後國防部乾脆把插頭拔了,說這事別再弄了。這個危機往下演算下去,就是美國人滅絕,因為在整個電腦推演當中,沒有發現任何現行的防疫機制可以阻止這次瘟疫的蔓延,它太快了。
這就是個人崛起的力量,但是這還不是根本。這本書裡最有趣的觀點,就是所有危險的不可預測性。有人會說,無非複雜一點兒,有什麼是不可預測的?因為從遠古有人類開始一直到今天,我們追求的就是可預測、可預見。搞商業的人都知道,任何計畫的執行無非是「計畫、執行、檢查、調整、提高」這幾步,我們必須知道所有的事情要往哪兒發展。
什麼叫不可預測性?如果世界陷入了不可預測性,原來工業社會建立的系統就會全部崩潰掉。這正是我們即將面對的局面。
這本書裡記載了一個實驗,叫「沙堆實驗」。如果取一堆沙,一粒一粒地往下滴,一開始它會形成一個自組織,形成一個非常漂亮的圓錐形。可是隨著沙粒越堆越高,沙堆不可能一直保持圓錐形,總有一刻會發生崩塌,尤其是那個尖,「啪」的一下就不成形了。
這就是科學上著名的沙堆問題:什麼時候崩塌,可以預見嗎?
最開始沙堆實驗是作為一個思想實驗提出來的,提出者叫巴克(Per Bak)。他認為沒法預測,但是沒有驗證。後來,美國一位科學家乾脆真的做了這個實驗,發現巴克的猜測是對的。當沙堆堆成一定的規模之後,再往上去,每個點發生崩塌的概率都一樣,並非堆得越高越容易崩塌。這是沙子,不是泥土,每一粒沙之間沒有黏性,只有擠壓的作用。
這個實驗的執行者提出了一個數字,他說每掉下來一粒新沙,原來沙堆內部結構的複雜度,每一秒鐘提升一百萬倍。這就是指數級的概念了。請注意,這只是沙堆內部的複雜性,而這種複雜性跟外部的衝擊力是無關的。沙堆發生了結構性的變化,但是沒人知道它會怎麼變。
現在的社會不就是這樣嗎?互聯網把每一個人從傳統的小共同體當中剝離了出來,很多公司的離職率大增,每一個年輕人都覺得,我認識好多人,我網友多得是,那麼多公司都在網上招聘,我隨時可以去。這就是剝離出來的一種力量。
我們不會像我們的父輩那樣,好不容易找到一份工作,在單位事事都聽主管的,爭取早日當上組長、生產線主任,順著體系往上爬。現在不是了,互聯網為每一個人打開了眼界,讓每個人還原到沙子的狀態,它不再是凝結在一起的土塊,它幾乎沒有任何可建築性。
也就是說,當整個社會由這些分散得像沙粒一樣的人和小組織構成的時候,沙堆實驗當中呈現出來的一個邏輯,就可怕地出現在我們的面前——下一刻發生什麼,你根本不可能知道。
這本書裡最讓我震撼的就是這個沙堆實驗。當人類那麼多種因素堆積在一起,不知道是什麼原因,可能是一個新的NGO組織(Non-Government Organizations,非政府組織)誕生了,可能是一個印度農民離家出走了,可能是矽谷出現了一個新的技術,可能是北京中關村兩家公司合併了。就這麼一顆沙粒往下一落,整個系統突然就發生了崩塌,這種可能性難道不存在嗎?
沒錯,越來越多的不確定性正在籠罩這個世界。就像中國的房市,很多經濟學家都說,馬上就要大跌了。這道理誰都懂,一個暴漲的市場,總有一天會發生大跌。可是什麼時候跌?如果他敢斬釘截鐵地告訴你一個具體日子,那這個人一定是騙子。這是因為房市和剛才我們說的沙堆實驗是一樣的,是一個複雜的系統,是由所有消費者、房市投資者、基金、政府、全球的政治和經濟架構決定的一個沙堆,裡面的複雜性一點兒不比剛才說的沙堆要小。它什麼時候崩塌,早就在實驗中被證明,是不可預測的。
二○世紀幾乎所有的科學領域都出現了這樣的進展,科學發展到最後,發現這個世界是不可預測的。二○世紀初,海森堡(Werner Heisenberg)就把測不準帶入了整個量子物理,最後流體動力學、資訊理論,包括數理邏輯都發現,否決了因果關係,否決了世界的可測量性、可理解性,很多現實才可以解釋。所以,這個世界的本質說不定說不定就是不可預期。為什麼呢?因為很多小傢伙的力量逐步強大之後,爆發出來的後果是可怕的。
很多人都知道蝴蝶效應,一隻蝴蝶搧動翅膀,不知道哪裡就會爆發龍捲風。現在,商業大組織面對著同樣的不確定性。前幾年,我給很多企業當危機管理顧問的時候,偶爾也管點兒公關的事,我始終堅持一個觀點:企業的輿論危機是不可管理、不可預防的,只能在它發生之後隨之舞蹈。但我這個觀點很得罪人,因為很多公司就是靠預防危機、管理危機吃飯的,我這麼一說不是砸了人家的飯碗嗎?
我跟他們抬槓的時候經常會說,當一個大組織、大企業處在互聯網的輿論環境裡時,它根本不知道哪一個對它有傷害的聲音會被加速,會被強化到企業根本承受不住的地步,而且根本沒法預判,他可能就是一個個人。所以如果我聽到誰說:「我能夠管理危機。」我就會抬槓說:「那你倒回去兩年,替中國紅十字會把郭美美給預測出來。」到現在,也沒有人可以證明郭美美跟中國紅十字會有一毛錢的關係,但又如何?中國紅十字會的名譽已經毀掉了。
個人崛起的時代不像以前,恐怖分子給公安局打電話說:「我放了十萬個炸彈。」公安局馬上就全城排查,只要拆掉一顆炸彈,風險就少掉十萬分之一,這是可以預測、可以管理的風險。可是現在呢?公安局只能安排全城人民大撤離,沒有別的辦法。當每一個風險都能成為郭美美級的風險,請問我們的企業還能躲到哪裡去?這風險還怎麼預測呢?
(本文摘錄自〈大公司:和螞蟻一起起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