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中計
樂壽堂、安福宮都在太后所居的德壽宮附近。
經過德壽宮時,木槿忍不住多看了幾眼德壽宮。
居然一如既往的安靜,彷彿根本不知道她這個皇后膽大包天,這會兒竟敢把祖母輩的吉太妃「請」出了宮。
又或者,醉霞湖畔此刻正發生或將要發生的一切,才是慕容雪真正關注的?
皮之不存,毛將焉附!
若許思顏失敗,這吳宮怎會有她蕭木槿的立足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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承運門外,崔稷等已在等候。
大約青樺已悄悄說明緣由,他的臉色很是凝重。
木槿徑入值房,屏開眾人,一邊要來紙筆寫信,一邊已直截了當說道:「吉太妃已承認雍王在叛亂之心,皇上未曾防他,恐怕會吃虧。但皇上另有打算,今日必定已有密諭吩咐過禁衛軍八大校尉隨時候命吧?」
崔稷駭然,忙道:「皇上只吩咐臣謹守皇宮,保護娘娘安全,並隨時聽娘娘吩咐!」
木槿點頭,已下筆如飛,寫好數份信箋,交明姑姑蓋上皇后金印,分別封入一份份寫好姓名的信封內,說道:「論理這朝政大事,本宮本不該過問。但如今事態緊急,本宮離開後,請崔校尉將這幾封信函設法秘密交至這幾位大臣手中。而你這邊,撥一百人跟我出宮,其他禁衛軍依然守於宮中,然後……封閉宮門,若無皇上口諭,不准任何人出入。」
崔稷忙應了,卻又猶豫道:「若是,若是……有人想去德壽宮找太后呢?」
木槿握拳,然後輕輕一笑:「就說本宮孝敬母后,聞得母后正在頌經祈福,故而不許人入內打擾!若有事就等皇上或本宮回來再作計較吧!若要出去自然更不能,聽聞京中有人起了歹心,安能讓太后的心腹之人出門送死?」
崔稷沉聲道:「是!臣只知奉皇上、皇后之命行事,其他一概不理,一概不知!」
木槿含笑:「如此,辛苦崔校尉了!」
崔稷見她轉身欲走,這才悟過來,忙搶上前一步,說道:「皇后這是打算出宮?臣奉旨保護皇后,請容臣跟隨保護!」
垂目之際,他正看到木槿已經隆起的腹部。
如無意外,再隔三、四個月,她將產下大吳皇帝的第一個皇子或皇女,容不得半點閃失。
木槿卻掃過他,吐字鏗鏘,不容置辯:「守住皇宮,不得讓有心之人趁亂控制皇宮,才是你職責所在!記住,這皇宮只有一個主人,就是當今皇上!你也只需忠於皇上一人,即可!」
崔稷只覺她那一對明眸光華煜煜,卻肅殺冷冽,如深谷幽泉泠泠滑過,侵肌刻髓,饒他一介武將,豪宕勇武,也不禁心中凜然,一時竟不敢與她對視,只沉聲道:「臣謹遵皇后娘娘懿旨!臣會守住皇宮,待皇上、皇后歸來!」
木槿點頭,大踏步邁出。
華衣麗服,鳳釵寶鈿,明明深宮貴婦的裝束,偏被她穿出了金戈鐵馬、氣吞山河的昂揚氣勢。
這哪裡是素日是雍貴安閒的嬌俏皇后?分明是執槍在手正欲上陣殺敵的當朝女將!
明姑姑等汗流浹背,卻知如今事關重大,再不敢阻攔。
待要跟去時,木槿只不過略頓了頓身,淡淡道:「秋水會些武藝,跟我出門。明姑姑,你1和其他人就待在宮裡替我留心宮中動向吧!青樺他們我都會帶走,你1們留心照顧自己,有事可以和崔校尉商量。」
明姑姑道:「娘娘放心,我們必然等著娘娘回來。」
聲音卻有些啞了。
木槿回身拍拍她的手:「嗯,等著我和皇上回來。要好好的,等著我們回來!」
吉太妃早已被一乘軟輿先行送到了承運門外,向時跟她的書翠姑姑亦隨在身畔,另外還有兩名宮女隨侍,看來並無異常。
一路早有消息若隱若現地傳出去,皇上在醉霞湖玩得興起,令人將皇后悄悄喚過去一道鑒賞歌舞;壽星花解語最孝順吉太妃,所以求了皇上,將吉太妃一道請去。
木槿隨後亦乘了軟輿,與吉太妃那頂軟輿一起出宮。
她眉眼蘊笑,看來興致盎然,彷彿真的只是臨時起意出宮,要趁著韶華明媚,去那霞光山色間賞一場盛大的歌舞。
既是臨時起意,自然不宜大張旗鼓,驚擾百姓,故而她們並未用皇后或太妃那些繁瑣的鹵薄執事,只帶了一百禁衛軍隨行護衛。
人數說多不多,說少也不少,卻叫人只看得出必有宮中貴人出行,再看不出出行的到底是什麼人。
待出城不遠,早有兩輛輕捷馬車候著,便見她和吉太妃帶著自己侍兒各上了一輛馬車,卻未同行多遠,吉太妃所乘馬車在三、五名禁衛軍的護衛下往另一個方向去了。
待木槿那輛馬車和隨之疾行的禁衛軍奔得遠了,便有幾道人影順著吉太妃離開的方向飛奔而去……
而此時,木槿正在車廂裡把玩著指間的幾枚鋼針。
銳利的鋒芒冰冷雪亮,倒映在她的眼睛裡,竟連那目光都閃動著隨時欲將人一擊致命的尖銳。
她的身畔,吉太妃穿著書翠姑姑的衣衫,白著臉呆呆坐著,不安地揉絞著自己的雙手。
忽然,她高叫起來:「從悅沒有死,對不對?你1……你1是故意刺激我,引得我心神大亂,才好套出我的話,對不對?」
逼著她和書翠換了衣服,讓書翠上另一輛馬車與他們分道揚鑣,自然打算引開想救走吉太妃的人。
而她不過是個已經失勢的女人,徒具太妃之名罷了。
在這世上,肯冒險從皇后手裡救她的人,除了許從悅,還能有誰?
事至於此,木槿也不隱瞞,粉色的唇角微微一揚,嬌稚的圓臉上卻已泛出冰寒的笑:「那又如何?」
「你1……你1到底要怎樣?」
吉太妃想要站起來衝到她跟前,卻被秋水在旁用力壓住。
木槿淡淡而笑:「不是我要怎樣,而是許從悅要怎樣!吉太妃你1要怎樣!我知道你們是母子,也知道你們承受過許多不公。可上一輩那些破事,並非皇上加諸你們,真要算起帳來,你怎不找從悅的親祖父算帳!卻來害當今皇上!他可曾有半點對不起你們?」
吉太妃嘴唇顫動,半晌才悲憤而笑:「皇后說的倒是義正辭嚴,總是我這水性楊花不知廉恥的女人不懂感恩!可皇后通讀史書,這些年宮闈秘事想來也知道不少,難道不知當年我夫婿才是景和帝的長子,而且文武雙全,聰慧寬仁,極得人心!」
木槿好一會兒才悟出她話中之意,不覺嘆笑:「文武雙全,聰慧寬仁又如何?長子而已,並非嫡長子。那時尚有三位皇后所出的嫡子在,難不成太妃認為這位大伯父在世,能有機會繼承大統?看來太妃與大伯父真的是夫妻情深,這是情人眼裡出皇帝了!可惜大伯父那麼沉不住氣,就是皇祖父肯饒他,他也未必有命活到當皇帝;便是當了皇帝,也必定坐不穩這江山!」
因許從悅身世堪憐,木槿本來對吉太妃甚是同情,素日看顧照應得不少;許思顏沒有親兄弟,更視許從悅如手足,再不料竟會換來如此背叛,木槿委實心寒之極,此時說話便極不客氣。
吉太妃卻不肯承認,已經鬆弛的眼皮瞇了一瞇,眼底卻有溫柔明亮的光芒,隔了霧靄般幽幽閃動。
她勉力抗辯道:「皇后不曾見過知文,自然不明白他的能耐。他的詩文才學極好,並不下於先帝,他的性情也好,不像先帝孤高疏離,更易贏得人心;何況他武藝也高,這更是先帝比不了的。他只是吃虧在娶了我這個妻子,給他帶來了羞辱不說,更斷送了他的性命前程……從悅是他遺下的唯一骨肉,本該和皇上一樣,被人捧在掌心,炊金饌玉長大,偏偏歷盡波折,受盡委屈……」
她拿絲帕拭淚,卻用眼睛餘光留意著木槿神色,希冀從她的神情裡判斷出愛子目前的真實狀況。
死者已矣,於她而言,如今再沒有什麼比活著的許從悅更重要。
木槿正盯著她,已捕捉住她眼底的試探,唇角轉過一絲冰冷的嘲弄:「太妃,你1最好盼著從悅失手,皇上安然無恙,大吳安然無恙!若有一點閃失,他這一生的委屈,才剛剛開始!」
她言語頓挫有力,字字誅心,蘊著完全不屬於女子的狠厲決絕。
小小的車廂裡,竟因此而殺機凜冽。
吉太妃聽她口吻,已推知許從悅應該暫時無恙。可此時她對著眼前這個二十歲不到的年輕皇后,只覺心口陣陣發緊發窒,捏緊絲帕的手按著胸,一時竟不敢再說話。
這時,只聞外面青樺輕聲喚道:「娘娘!」
木槿應了一聲,抬眼看向秋水。
秋水會意,抬手便將一塊帕子掩住吉太妃口鼻。
吉太妃待要叫時,已有一股異樣馥郁的香氣直衝肺腑,讓她一陣眩暈,頃刻失了知覺。
車伕持馬鞭撩開前方錦簾,卻見馬車正經過一個小小樹林,雖然不大,卻枝繁葉藏,草木蔥蘢,十分便於藏身。
青樺躍入車中,用一隻長麻袋把吉太妃套了,扛到背上,趁著轉彎時只一滾,便帶著吉太妃消失於森密草木間。
他們一行人數不少,自宮中一路疾行奔出,必定早有眼線暗中盯住,根本不可能掩藏行蹤。
但禁衛軍無一不是精挑細選,久經訓練,木槿的親衛更是從蜀國帶來的高手,憑他怎樣厲害的追蹤,都很難靠近他們而不被發現。
而如今馬車未停,青樺身手又俐落,連前後的禁衛軍都未必能發現他悄然從馬車中帶出一個人來藏起,更別說其他人了。
待他們行遠,他將從小道繞往另一個方向,將吉太妃交給在那裡守候的兩名親衛,由他們將她帶走藏起,他再回頭趕上木槿,護送木槿繼續前行。
他根本不曾想到,遠在他們未出宮之際,羅網已然祭起,並於無聲處悄然收緊,險些讓他和他的公主陰陽相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