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接風洗塵
待到弄清楚這位陌生的老頭兒,竟是大老爺吳臨楓原配的娘家爹,是吳荻、鶴哥兒姐弟倆的親外祖,老太太那廂趕緊口稱親家老爺與嚴四老太爺見禮,二太太卻只覺得一股酸氣,從心頭湧上喉嚨。
老太爺和大老爺怎麼這麼偏心?放著自家二老爺不提攜,反倒提攜一個女兒早喪的親家老爺!
只是如今別說公爹回來了,就連臨親王世子爺也在旁邊,二太太哪裡敢露出一點吃醋的聲色,見老太太與嚴四老太爺互相見了禮,寒暄罷了,便與三太太也上前給他施禮問安。
可這周圍一圈都是什麼人?
不論是李榕、吳老太爺和吳臨楓也好,還是二老爺三老爺也罷,外加上吳荻這個女孩兒家,那個不是眼睛像獵鷹的。便是家學淵博的,二太太的妒恨神色即便是一閃而過,又如何瞞得過眾人?
旁人將這個看在眼裡也不動聲色,畢竟這裡還是在外城門口,二老爺卻是怒氣直衝心頭。
看來這次給父親接了風,務必趕緊打發他媳婦帶著萍姐兒滾回老家去!否則還不知道要惹出多大的禍事來呢!
既是眾人相見後又寒暄過了,也就不必再在這人來人往的外城門附近停留了。
雖是大隊人馬都是標準緹騎打扮,尋常過路人都恨不得躲開幾里地,這也不是久留之處,李榕便招呼大夥兒重新上車,繼續往內城趕路。
等眾人紛紛回了車上或是上了坐騎,李榕便縱馬來到吳臨楓的車邊,透過側窗輕聲徵求他意見:「之後進了內城,兩位副指揮使便要去見皇上,我也要隨著一同前往。可我又擔憂著這之前發生在筱面胡同那件事,吳侍郎可否允我棄馬坐車,去與吳小姐多問幾句話?」
若吳臨楓不在此行之列,李榕最多去詢問下吳老太爺,也不用怕吳老太爺不答應。
可換成是吳臨楓就不成了,這位未來岳父與吳老太爺根本就是兩個性子,李榕雖然這麼問了,藉口也清楚,卻也怕吳臨楓黑著臉對他說不行。
吳臨楓卻笑了:「鶴哥兒也在荻姐兒車上呢!世子爺往通州這一來一回都騎著馬奔馳,也的確累了,快去車上坐一會兒歇歇,再叫荻姐兒給您弄個濕巾子擦擦臉,省得面見皇上時失禮。」
其實他並不古板好不好?只是他二十四歲做了皇上的密探,如今已是十六年整,早就養成了習慣……
縱觀整個大華朝,哪家進士出身的文官,能寬泛如他家老太爺一般,或是像勳貴那麼張揚?
他若是那般與眾不同,豈不得一邊被說聖賢書讀進了狗肚子之餘又引人懷疑?他只是怕說得多就錯得多,才刻意如此!
再說這位世子爺可是要做他家姑爺的。
這一路從通州頂著日頭,往城裡趕路這麼辛苦,就算沒有吳府發生的那事兒,他不心疼這孩子誰心疼?
難道還叫荻姐兒主動出聲喚世子爺上車歇一會兒?
李榕全沒想到未來岳父如此通融,驚訝之下,手中的韁繩也不自覺的緊了一緊,坐下馬立時就停下了,他忙趁機笑說了聲多謝您,便招呼親衛過來幫他牽馬,他自己則一個縱身跳下馬背,又快步追上吳荻的馬車,飛快的進了轎廂。
吳萍和二太太坐在一輛車裡,雖離著前面老太爺老爺們的車輛有些遠,因著刻意,那母女倆的目光一直追逐著李榕,不免將他下了馬又上了馬車的一幕瞧得清楚極了。
「咱們家這位大小姐還真叫人不省心!」二太太撇嘴冷笑道:「出來迎接老太爺是多麼正式的事兒,她也忍不住勾搭男人!」
吳萍本就心裡酸酸的,聽見她娘這麼一說心裡更酸了。
她可不曾瞧見大姐姐怎麼勾搭臨親王世子爺,恐怕是臨親王世子爺更主動些吧!
大姐姐究竟哪裡好,就惹得世子爺這麼掛心,幾日不見就如隔三秋,當著眾多長輩的面兒還要上大姐姐的馬車?
不過又一次想起吳荻對她的承諾,她也就暫時將心底的酸楚壓了回去。
如今祖父已經回來了,過幾日先跟著大姐姐出去轉轉看看再說也罷!
有合適的男子配得上她又不用和大姐姐搶男人當然更好,可若是沒合適的……
大姐姐也不要怪她!
誰都有追求幸福的權利不是嗎!
再說吳荻那邊,她根本就沒想到李榕半路竟跳上了她的車,見他很是敏捷的鑽了進來,她先是噗的一笑,隨即又有些緊張:「那麼多人都瞧著呢!還有許多的長輩在,三哥接著騎馬多好!」
待聽得他說是她爹同意的,吳荻更加驚訝,不過想到早上發生的事兒,又想到待會兒他還要陪著兩位老太爺進宮面見皇上,也就笑著點頭道:「我爹雖然有些食古不化,可逢到大事時,思路還是非常清楚的。」
想當初爹爹被臨親王大都督差人從刑部大獄救出來,又送進黑鷹衛詔獄,他爹索性裝作失聲說不出話,手腳也假作軟弱無力,那哪裡是真正古板之人做得出來的事兒?
既然知道李榕也是掛心之前發生的事情,吳荻便將那個冒充小頭目之人的話中漏洞講給了他聽。
聽說那些人比宋端等人早到了半個時辰,又口口聲聲說是只到外城門迎人,李榕的眉頭立刻擰緊了。
原來還真是自家這邊有人洩露了秘密?
對方連時間地點都知道的這麼一清二楚?
不過他又似想起了什麼,便輕聲問吳荻:「妳說妳昨兒晚上便將出發時間和在外城門迎人的事兒跟全家商議好了,那之後府中可曾有人出去過?」
見吳荻聽了這話彷彿有些不高興,他忙解釋:「我可不是說妳家這些親眷,有誰走漏了什麼風聲,我是怕我送去給妳使喚的丫頭小廝有哪個不夠可靠,這也是說不準的事兒呢!」
吳荻一想也是這個道理,便輕輕點頭道:「我知道了,等待會兒回了筱面胡同,我就叫謝家兄弟倆關上大門挨個兒查問,等有了確切消息再說。」
當初的玲瓏還是自她年幼時便服侍她的丫鬟呢!後來還不是差點兒將鶴哥兒賣了?
李榕說得的確有道理,若不將吳府也查探一遍,將來還有不省心的事兒發生,又是何苦來?
若說懷疑自家有誰不夠可靠,吳荻第一個就先想到了從山西老家來的女眷。
可老太太等人自打到了京城就沒出過筱面胡同,怎麼會和齊王的人勾搭上?
那麼或許真是李榕送來的人有那不可靠的?
丫鬟和婆子們都在後院不曾離開過,也就解了嫌疑,如此一來那幾個小廝便首當其衝。
可吳府一家人雖然在昨晚就商議了今日迎接老太爺的事項,小廝們卻不曾去後院隨侍,他們又哪裡知道時間地點?
如此一來,還得問問她那兩個叔父是誰跟小廝聊天時不經意走漏了什麼。
「妳就這麼信任妳那兩個叔父?」李榕雖然輕笑,卻話中有話。
吳荻微怒:「你這是什麼意思?」
若不是她和鶴哥兒機靈,爹爹也配合,他們一家三口早就被人騙出吳府擄走了,她比李榕更想追查誰才是始作俑者,她更是懷疑一切的作風,可也不能平白誣陷好人吧?
想當初山西老家來了人,後院女眷她能常陪在身邊摸底細,兩個叔父那裡卻鞭長莫及,她便交代了專人替她盯著呢!
根本就是一點端倪都沒有,否則她也不會輕鬆放過兩個叔父不是?
再說了,祖父這一次是明裡出手辦的湖廣派,齊王那邊知道,她兩個叔父也清楚,這麼兩撥有著深仇大恨的人怎麼可能走到一起!
就算兩位叔父想為齊王效力,齊王都不敢用呢!
誰知道這是不是設給齊王的圈套兒?
李榕卻輕聲解釋:「萬一今早那幾個冒牌貨不是齊王的人呢?」
吳老太爺大功歸來,皇上定然還有厚厚的賞賜,封妻蔭子都是手到擒來之事。
吳侍郎這個房頭本就是大房,便宜佔大頭也是應當應分,可若是沒有大房在了呢?
荻兒可是他的心頭肉,由不得他不多想想!
吳荻卻不理解李榕的苦心,接下來兩人聽似一個比一個輕聲細語,不但話語言談中全是問號,問號下頭還掩飾著濃郁的火藥味,就連坐在一邊的鶴哥兒也聽得皺緊了眉頭。
待他姐姐瞪起了雙眼,意欲發飆,他忙輕拉他姐姐的胳膊:「姐姐快別跟世子爺吵了,我大概知道內鬼是誰了。」
他本就住在外院,對外院當然更熟悉些。
昨晚從後院回來,兩位叔父陪著爹爹給他送回他的小院,他立在門內目送三位長輩離開,三位長輩還一路聊著今日來接祖父的事兒,聽似很是興奮。
他卻瞧見不遠處一個很熟悉的身影隱在牆邊,等爹爹和叔父們遠去了,那個身影才貼著牆根走了,看樣子便是朝著西角門去的。
他當時還以為那小廝偷了懶,又不想叫爹爹瞧見才藏起來的,今日一早發生了那件事,他都不曾往那小廝身上想,可如今聽得姐姐和世子爺為此還吵了起來,他才想起昨晚那一幕似乎很重要。
只是此時馬車也緩緩進了內城,吳家一大家子前來迎接老太爺的馬車,也要與黑鷹衛那隊人馬分道揚鑣了。
李榕將鶴哥兒說的那個名字記了下來,便笑著拍了拍他的肩膀:「好小子,真是越來越機靈了!等回頭處置了那人,我必有重謝,你先想想你想要什麼!」
這才趁著要下車之際,輕輕捏了捏吳荻的手,臉上也帶了些微歉疚的笑容。
吳荻經了之前弟弟那麼一打岔,雖是後知後覺,卻已經理解了李榕的苦心,便笑著反勸他不要這麼慣著鶴哥兒:「他年紀還小,你們一個兩個的都這麼誇他,可當心他翹尾巴。」
等李榕下了車,兩邊人又各自重新前行了,吳荻的心不免猶豫起來。
看來她還真得將那個內城的華寶賭坊旗艦店放棄了?
若她還堅持那個打算不放,等她和李榕的婚事定了下來,她嫁進臨親王府去,往後就果真要時時為了公事與他爭論嗎?
那她嫁人做什麼?
李榕心計絕對夠使不說,還有臨親王和一眾幕僚指點迷津呢!
他娶了她,可不是叫她做軍師做同僚的,他娶的是媳婦!
鶴哥兒也彷彿看出姐姐的想法兒,便將頭輕輕靠在她肩上:「姐姐之前吃了那麼多的苦,如今有世子爺願意護著姐姐,替姐姐擺平一切事兒,姐姐就隨他去吧!」
言之意下也是在說吳荻今後不該再這麼好強,再枉費了李榕的一腔深情。
吳荻噗嗤一笑道:「怪不得誰都誇你機靈,你還真是個機靈鬼兒!那姐姐就聽你的勸,將來只管享清福好不好?」
就算婚後還要為李榕做夫人外交,也比眼下這樣兒動輒插手外事強多了。
她總是這麼不甘示弱將手伸得太長,日子久了就更加不像個女子,將來總有一天會吃虧的……
就這麼思來想去之間,吳家一眾人的車隊已經到了一家酒樓前,隨侍們過來請吳家姐弟下車,打斷了吳荻的思緒。
車隊進了內城就快到午時了,再回筱面胡同用午膳已經來不及,吳臨楓便主張找家酒樓填填肚子,晚上再給老太爺接風洗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