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奉旨成婚
南朝有一條大運河,從極南貫穿到極北,途經六大州,稱之為南朝的母親河都不為過。
因為這條大運河,老百姓受惠良多,出行、走訪親友也不再如以前艱難,更養活了一大批人。也因此,大運河上從早到晚都是人來人往,靠岸補給的、等著上船的、送人接人的,熱鬧非凡。
九州島之一的揚州向來以富貴出名,自從八年前突然出現了一個琳琅閣後更是名聲遠揚。
這琳琅閣的老闆也有趣,聽這名如此雅致,應該是一處高雅的場所才是,可偏偏他就認定了這個名字,套用在各種生意上,飯館、酒肆、當舖、錢莊……凡是能賺錢的行業他都插了一手,卻又謹守著生意場上的明暗規則,不犯規,不逾越,讓眾商家煩惱眼紅,卻無可奈何。
當你遇著急難向他求援時,他甚至會很大方地無息借本錢給你翻身,可要是別人利用這點打他的主意,他又能整得讓你一無所有。
久而久之,琳琅閣便成了制定規則之人,最後竟成了揚州標誌般的所在,只要一提起揚州,就必定會想到琳琅閣,而到了揚州不去琳琅閣,那等於白來了一回。
扯遠了,這段時間,揚州遠比往日更加熱鬧,碼頭上更是早早就有人佔了有利位置等著看熱鬧,隨便拉個人問其緣由他都能詳細地告訴你,於揚州地界紮根的武林盟主府最近欣逢大喜,皇帝下旨賜婚,將盟主的小女兒嫁給冀州威武將軍府的嫡孫為妻,以後武林和朝廷當親如一家……
當然,這麼冠冕堂皇的話不用理會,誰都不會真的信。也是,如果朝廷和武林的緊張關係能嫁個女兒就緩和得了,上幾任盟主早就這麼做了,畢竟有一門貴戚也是抬高了他們的身價。
揚州人之所以在乎這件事,當然不是因為他們對朝廷和舉動有多關心,天高皇帝遠的,這道聖旨嚇不倒他們。
他們感興趣的是武林盟主的小女兒這個人,揚州是武林盟主紮根的地方,武林人士肯定要多於其他地方,關於武林的消息自然就流通得快一些,可是,為什麼他們都不知道武林盟主還有一個小女兒?
仔細想想,十多年前好像確實有這麼一樁喜事,可在天縱奇才的哥哥、艷冠群芳的姐姐映襯下,默默無聞的三小姐便成了被人忽視的存在了。但是,她真的被人忽視了嗎?如果你問盟主府的人,他會莫測高深地笑著看著你,默默不語。
「如初,你現在後悔還來得及,爹不怕皇帝那老頭,整個武林也不怕他,如今南朝內憂外患,他不會這時候對武林下手,自取滅亡。」
「爹,嫁妝都已經準備抬出門了,現在再說不嫁,丟臉的不只是將軍府和皇帝,您也會顏面無光的。」華如初一點沒有新嫁娘該有的喜悅,也沒有不得不嫁給一個陌生人的不甘,一臉事不關己地看著丫環收拾她最後的東西。
華清嘆了不知道今天的第幾聲氣,滿眼苦澀地看向髮妻。
難得看到向來意氣風發的夫君出現這種神情,任雅真拍拍他的手,安慰道:「如初歷來有主意,她決定的事便是定下來了,你又不是不知道。」
要不然全揚州怎麼會沒人知道他們夫妻還有一個小女兒?可全揚州都沒幾個人知道的事,那皇帝怎麼會知道?只能說武林也不是鐵板一塊,被榮華富貴迷了眼的只怕不知道有多少了。
華清心裡知道這個道理,可就是覺得難受,嫁人是女人的第二次投胎,他總覺得華如初這第二次投胎算是毀在他手裡了,怎麼想怎麼不是滋味。
這武林盟主他早不想做了,偏偏想丟還丟不掉,早知道會給女兒惹來這樣一宗禍事,他賴也要賴給別人,禍害別人總比禍害自己的女兒好,誰的孩子誰心疼。
腳步聲由遠及近,推門走進來一男一女,男的個子很高,穿著一身玄衣,腰間別劍,另一邊繫著一個紅色的結,華家人身上都有這麼一件東西,是華如初親手編織的,除此之外,他就什麼裝飾都沒有了,一張俊臉沒一絲笑容,看著不像去送親的,倒更像是去找人麻煩的。
女的生得艷若桃李,無人可及,偏偏眉眼上挑,硬生生給這張美人臉帶出一股煞氣。她身穿芙蓉色折枝花卉風毛圓領紗衣、逶迤拖地玉繡牡丹湘裙,嫋嫋婷婷地走到華如初面前,伸手捏了捏她的臉,說出來的話帶著一股咬牙切齒的狠勁:「妳要是敢不幸福,以後就再也不要再自認自己是聰明人。」
「聰明人本來就不見得幸福。」華如初不怕死地頂了一句,看到長姐鳳目含煞就要發作,趕緊安撫道:「姐,我什麼時候讓自己吃過虧?妳還信不過我嗎?」
傻妹子,感情這東西不是做生意,用一句吃虧或佔便宜就能說得清的,我想要妳幸福,而不是去做一單大生意啊!華家二姐華如夢又氣又恨又傷心,不知道要怎麼和這個極有主見的小妹解釋感情這回事。
看姐姐這麼為她傷神,華如初心裡也不是滋味,才十七歲就要嫁人,還是從南方嫁到北方,和家人相隔這麼遠,這裡沒有上輩子那麼發達的科技,要見上一面難如登天,說心裡不忐忑不難過是假的,她從來就不是冷血無情的人,她只是習慣掩藏真實情緒罷了。
「姐,別擔心我,我會過得很好的,如果對方是個不錯的人,我會試著好好經營夫妻關係;要是對方是個徹底的人渣,我付出再多也不過是把自己賠進去,賠了人和賠了心,還是有很大區別的,是不是?」
不只華如夢無法反駁,華清夫婦同樣不知道該說什麼,他們的小女兒從來都是一針見血,比他們看得還要透,思維成熟得一點也不像一個十幾歲的孩子。
「該出發了。」自從進屋後就一直沉默的華家大哥華如逸提醒道,一點也沒有以往的爽朗。
華如初哭笑不得地看著自家大哥這架勢:「哥,你是準備去把我的夫君揍一頓嗎?」
沒想到華如逸重重點頭,無比認真地道:「我確實很想這麼做,以後他要是對妳不好,我揍扁他。」
「……」
上輩子她親緣淡薄,可這輩子老天爺厚待她,給了她濃厚的親情,在這異世界生活的十七年裡,家人對她的愛護疼愛她都牢牢記在心裡,這是她上輩子渴求過、卻從來沒有擁有過的。
「哥,你再等我一下。」想到分別在即,華如初鼻子就一陣酸澀:「嫁入祁家後,短時間內我怕是顧不上琳琅閣了,爹、娘、哥、姐,你們都不擅經營,琳琅閣那邊我都安排好了,你們坐等著收銀錢就行,要是以後我都出不來了……我會另作安排。」
任雅真率先不接受:「如初,這都是妳賺的,妳自己好好留著,這幾年妳給我們的夠多了,那大宅門裡的丫環小廝都要打點,妳手裡沒點銀錢不行。妳哥一個男人,哪裡需要妳養?如夢嫁了人,自有她的夫君養,妳別再替我們擔心,好好為自己謀劃,知道嗎?」
華清附和:「如初,妳過得好,我們才能安心。」
華如初想笑一笑來安慰比她還要難過的親人,可嘴角顫了顫,硬是扯不出一絲笑。
外頭一直在猜測她的嫁妝會有多豐厚,等會兒一抬出門他們就會看到,那是比他們想像還要來得多的十里紅妝,這些年她是給家裡掙了不少錢,可爹娘兄姐幾乎把他們得到的全都用這種方式還給了她,甚至更多。
她何其有幸,在幸運的重生後,還能得到這樣的家人。
「我有錢,比你們想像的都要有錢,你們不用擔心我,要是讓那些丫環小廝欺負到我頭上來,我如何能一手締造出琳琅閣來?」
幾人一想也是,向來只有華如初談笑間宰割別人,要是她真的被人欺負了,那一定是她在耍心眼,他們反倒該祈禱被她算計的人不要太慘。
「你們要給我大辦嫁妝我都沒有反對,這是你們的一片心,我接受就是。相對的,我要給你們什麼也是我的一片心,你們不能攔我。」
「伶牙俐齒。」任雅真拉著小女兒在梳妝台前坐下:「我們收下妳的心意就是。」
用手指給女兒順了順頭髮,任雅真拿起梳子一梳到底,用軟軟的腔調唱著:「一梳梳到頭,富貴不用愁;二梳梳到頭,無病又無憂;三梳梳到頭,多子又多壽;再梳梳到尾,舉案又齊眉;二梳梳到尾,比翼共雙飛;三梳梳到尾,永結同心佩。有頭又有尾,大富又大貴。」
所有母親的愛融入其中,所有的祝福也都包含其中,讓華如初幸福,是一家人共同的期望。他們能給女兒很多東西,唯獨感情,他們無法保證。
心在人家心裡,要不要給你,會不會給你,都不受你控制。可能你做得再多,人家還是不會愛上你,也有可能你什麼都不用做,他卻能為你付出一切。愛情,是世界上最無法保證的。
華清拍了拍女兒的肩膀,拉著她的手交到華如逸手裡:「好好照顧你妹妹,就算如初是在祁家門口反悔了,你都給我把她安全帶回來。」
「我曉得,我把所有朋友都召來送親了,就算將軍府的家將再多,兒子也不畏懼。」
「很好,讓他們北方人見識見識什麼叫做風光大嫁、十里紅妝。」
武林盟主的家並沒有稱號一樣霸氣威武,相反的,受揚州奢華風氣影響,華家有著精緻園林、小橋流水,假山溪石、亭台樓閣,把南方的詩情畫意融入其中,每個地方都能單獨成為一景。
這是華如初這幾年費盡心力打造出來的家,每個角落都有著他們三兄妹許多的回憶,現在要離開了,她才知道自己有多捨不得,十七年的時間,這個家的人,這個家裡的一草一木都已經刻在她腦子裡,她會想家的,毫無疑義。
腳尖點地,華如初一飛身,站到家裡最高的樓閣屋頂上,一身鳳冠霞帔,如火一般紅得耀眼,華家人頭一次這麼恨自己的視力太好,把華如初臉上的不捨和惘然看得這麼清晰。
華如初在上面轉著圈看了一圈,最後閉了閉眼,再回到地面時,她又是那副自在從容的樣子。
送嫁的媒婆是揚州鼎鼎有名的鳳姑,據說她做成的媒沒有不恩愛的,任雅真花了數倍的銀錢請她來保這個媒,希望能藉她的福氣讓自己的女兒離幸福近一點。
擦了擦眼角,鳳姑扶著華如初輕聲道:「三小姐,就在這裡拜別爹娘吧!」
袖中的手握成拳,華如初把喉口的哽咽吞下去,重重地跪下去行大禮:「女兒拜別爹娘,二老保重。」
華清紅著眼眶背過身,不願讓人看到他現在的樣子。
任雅真扶她起身,哽咽著叮囑:「到了祁家拿出妳的本事來,不要讓那些勢利眼欺負了,好好和姑爺相處,感情是培養出來的,咱們如初這麼漂亮,又這麼聰明,一定會有辦法讓姑爺離不開妳的,對不對?」
「娘,我會盡力的。」
任雅真拍了拍華如初的手,信了她的話。
女兒的性子任雅真最清楚,她要是不願意做的事根本就不會答應,一旦答應了就一定會認真去做:「娘知道妳性子傲,有些事看不慣也容不下,可是如初啊!妳一定要記得娘的話,退一步海闊天空,妳要是什麼都認真了,痛苦的是妳,娘希望妳幸福,但絕對不許妳委屈求全,更不希望妳為難自己,變得和那些大宅院的人一樣心狠手辣,我的女兒就現在這個樣子最好,任何事都要講理,記住了嗎?有理走遍天下,無理寸步難行,大宅門的規矩妳要學,但不要盡學,別把自己框死在那些規矩裡。我一想到妳要守著那些規矩就心疼,我的女兒一直是自由自在的,這以後就要關在那高門府第裡了,妳怎麼受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