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事急從權
冬天的夜,冷的刺骨,西北風從檻窗外的縫隙裡鑽進來,嗚嗚的聲音像山窩子裡的餓了數天的狼嚎,聽得人一陣陣發寒,靈堂裡四角的炭火早早熄了,白蠟的火苗跳了跳,映出靈堂裡幾個守靈的人。
鳳娣跟姐姐鳳嫣跪在一側,對面是她們的大娘,余家的大太太,從余家老爺從外頭抬回來那天開始,眼淚就沒斷過,嗚嗚咽咽的哭聲,伴著寒風聽得人醃心。
旁邊是她們的大哥,余家的大少爺,余書南,隨著一陣寒風,他捂著嘴咳嗽了一陣,彷彿連肺都要咳出來了。好容易咳過去,瘦弱的身子晃了幾晃,噗通一聲倒在地上。余家大太太頓時慌了手腳,一下撲在兒子身上,嗚咽的哭聲,變成了嚎啕大哭:「南兒啊!你這是怎麼了,怎麼了啊!你爹剛走,你要是再有個三長兩短,丟下這一家子,讓娘怎麼好呢……」
鳳娣忍不住皺了皺眉,以前一直以為穿越是小說電視劇裡杜撰出來的,根本沒有任何科學依據,可這樣的事兒卻真實的發生在自己身上。
她穿越了,穿越到這個不知名的朝代,穿越過來的身份,一開始她好慶幸了半天,後來才知道並不太妙。
這裡是冀州府,她穿越的余家在冀州府不算無名之家。
余家世代經商,做的藥材行,餘家的慶福堂,在冀州府小有名氣。買賣雖做的不差,人丁卻不興旺,三代單傳。
她爹余慶來是餘家唯一的男丁,也就毫無異議的繼承了慶福堂。
為了繁衍子孫,除了娶了妻子王氏,還納八個妾氏,可惜老婆多了,孩子卻沒生幾個,除了餘家的大少爺余書南是原配王氏所出,自己跟姐姐鳳嫣都是妾生的。
鳳嫣的娘是王氏的配房丫頭春杏,府裡稱呼一聲杏姨娘,自己的娘就更提不上了,是唱小戲的,給她爹瞧上,納進府來,叫妙香,府裡稱香姨娘。
本來是庶出,她娘還是古代人最瞧不起的戲子,自己的地位可想而知。
好在府裡一共就三個子女,她們大哥雖然根兒正,可惜自小是個病秧子,堂堂男子漢,比林黛玉的身子還嬌弱,平常都悶在自己的臨月軒裡面將養,就算自己這個親妹子,穿來大半年了,總共就見過三面。
自己是八月裡穿來的,中秋見過一面,過年的時候見過一次,再有,就是這回。說起來她們爹的死,還真有點蹊蹺,倒如今都沒弄清原因。
俗話說醫藥不分家,余家既然世代做藥材生意,自然精通歧黃之術,她爹在冀州府內更是有些名聲。
上月冀州府衙來人請他爹過府給府衙千金瞧脈,回來便惴惴不安,前天忽然府衙就來了人,說慶福堂賣了假藥傷了人命,一夜之間,冀州府八家慶福堂都給官府封了。她爹一急之下,吐血暈厥,抬回來都沒過夜就去了,餘家本來就靠著她爹一個支撐著,她爹一死,就亂了套。
余家大太太王氏,自來是個軟性子,丈夫死了就跟塌了天一般,成日拽著她那個病歪歪的兒子,哭天抹淚,好在管家忠叔是個忠心能幹的,才勉強穩住局面,但餘家如今也是風雨飄搖。
這裡不是現代,男人是社會的主導,女人根本連話都插不上。
而餘家老爺一死,本指望的大少爺余書南一又是個病秧子,又得罪了官府,餘家這麼一塊肥肉還不任人宰割。
慶福堂八家舖子被封了,就算斷了餘家的財路,即便有些存項,坐吃山空,早晚也有吃盡的時候,更何況外頭什麼情況還不知道呢!現在余書南又倒下了。
鳳娣早就看透了,指望著這個風吹吹就倒的大哥,余家一絲希望都沒有,而自己呢?穿到這樣一個家裡,又該何去何從。
一陣忙亂,管家忠叔帶著人把大少爺抬了下去,請郎中來瞧,王氏也顧不上靈堂這邊了,跟著下去瞧她兒子去了,偌大的靈堂就剩下鳳娣姐倆。
鳳娣瞧著眼前的燒冥紙的陶盆發呆,旁邊兒她姐姐鳳嫣湊過來低聲道:「我聽見奶娘說,府外頭要帳的把咱們府的門都堵了,以前爹在的時候,一個個上門來求著咱們賒藥材,如今一見咱家的買賣倒了,趕著前來要帳,生怕咱爹一死,帳就要不回來了。太太主不得事,大哥又是這樣的病弱身子,要是外頭哪些人知道大哥這般……說不定又要鬧的怎樣呢!二妹妳說咱們以後該怎麼辦啊?」
說著鳳嫣忍不住掉下淚來,鳳娣拿了一串冥紙扔到盆裡,忽然起來的火光,照亮了棺木前的靈牌,世態炎涼,本來就是人之常情,難道還指望著誰能雪中送炭不成,多難也得咬著牙自己挺過去,誰也指望不上。
道理她是明白,可如今這境況,她又該如何呢?想到此,不禁嘆了口氣。鳳嫣抹了抹眼淚,看了妹妹一眼,自從半年前大病一場,這個妹妹彷彿連秉性都變了。
以前的鳳娣懦懦弱弱,加上她娘的出身,府裡的下人都瞧不起,可後來她處置了自己的奶娘之後,就再沒有人敢欺負到她頭上了。
鳳嫣也不知道怎麼回事,就是覺得這個一起長大的妹妹,跟以前不一樣了。不止奶娘的事,還有爹,從爹給人抬回來到現在,就沒見她掉過一滴眼淚。而且她的目光裡的堅毅,讓鳳嫣莫名心安。所以,她什麼事都跟她說,甚至,以前的十三年,都沒這短短幾天親近。
鳳娣心中直覺得,她的妹妹即使不同母,卻是嫡親妹妹。大太太指望不上,大哥指望不上,或許她們姐倆以後只能靠在一起相依為命了。
因為余書南病的厲害,外頭又都是要帳的債主,餘家老爺只好匆匆就下葬。
鳳娣跟姐姐鳳嫣躲在閨房裡,根本不知道外頭怎麼樣,但府裡已經亂的不成樣子,下人們也沒心思幹活了,成天鬧哄哄得聚在王氏的正院子裡討要工錢。
沒幾天,王氏就病了起不了炕,鳳娣跟姐姐鳳嫣只能出閨房到王氏的院子裡,在病床前伺候湯藥,以盡孝道。
姐倆還沒進院就聽見裡面吵嚷的聲音傳出來,帶頭的正是大廚房的管事,舖子掌櫃周勇的婆娘,人稱一聲周大娘,性子刁鑽潑辣,最是個不吃虧的主兒。
鳳娣姐倆剛邁進東正院的門,就見她插著腰,用高八度的尖利嗓門嚷嚷道:「餘忠,現在你還擺什麼架子,還當自己是餘家的大管家啊!慶福堂都給衙門封了,餘家都不知道還有沒有呢!你這個大管家倒當上癮了,我勸你趕緊起開,讓我過去,我家那口子一年的工錢可還沒結呢!我得問問大太太,老爺一死這是打算賴帳怎麼著,別說沒銀子,別人信,我可不信,俗話說的好,瘦死的駱駝比馬大,主子家再不濟,難道拿不出這點兒小錢來。」
余忠冷著一張臉道:「周勇家的,妳這話說出來也不摸摸妳自己的良心,主子待妳不薄,妳這時候來落井下石,就不怕天打雷劈嗎?」
「哎呦喂!我的大管家,這會兒我可顧不上天打雷劈了,您倒是不著急,這些年撈足了,有家底什麼都不怕,我們可不成,家裡面一窩小燕兒眼巴巴等著吃呢!主子不給工錢,難道讓我們一家子活活餓死不成。」
餘忠氣的臉色鐵青,指著她半天說不出話來,鳳娣實在看不過,咳嗽一聲:「忠叔這是鬧什麼呢!大老遠就聽見這兒吵嚷的人耳朵疼,太太還病著呢!這般吵鬧是誰家的規矩。」
忠叔瞪了周勇家的一眼忙道:「老奴給大小姐、二小姐請安。」
鳳娣擺擺手:「免了吧!」卻看向周大娘,周勇家的本不想請安,可在鳳娣的目光下,也只能微微蹲身不情不願地道:「給大小姐、二小姐請安。」
鳳娣看了她一會兒開口道:「我記著周大娘是太太的陪房丫頭,從小伺候太太的人,按理說,更比旁人親近些,太太如今病著,周大娘自該體恤,便有天大的事,也不該這般吵嚷到太太跟前,更何況不過是妳男人的工錢,既知道瘦死的駱駝比馬大,妳怕什麼,是怕餘家倒了,賴掉妳男人那幾個工錢,還是想趁機鬧事落井下石,莫非忘了自己的本份嗎?」
鳳娣的語氣很是輕緩,可一字一句卻力如千斤,砸在周大娘頭上,也砸在了余忠心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