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鴻門之宴
鳳娣醒過來的時候,就覺頭疼欲裂,睜開眼看到頭上杏黃的床帳,嚇了一跳,忙坐了起來,抱著頭想了想,貌似自己帶著許貴兒去泛舟了,回來的時候,從後頭上來個人,摀住口鼻,後來就不省人事了。
鳳娣急忙掀開被子看了看自己,不禁鬆了口氣,衣裳還在,是她的沒錯──不對,摸了摸脖子,周少卿的玉珮沒了,因為這塊玉珮還惹了他一回。
還記得臨出京的前一天,周少卿想了起來,問道:「我給妳的那塊玉珮呢?怎不戴在身上?」
鳳娣尋了個託詞說,瞧著太貴重,恐招賊。周少卿哼了一聲道:「只想要腦袋的,沒有敢偷這塊玉珮的,拿來。」
鳳娣以為他要收回去,樂得從裡面行李中翻出來給他,以為這就算完了,不想轉過天,上船之前,他又拿了出來,串了繩兒給她套在脖子上說,既怕招賊就戴在裡面好了。
那時自己還想著別惹他,就戴在了衣服裡,怎麼現在沒了,衣裳還好好的呢?
正想著,忽然帳子打了起來,兩個婆子道:「姑娘醒了。」
鳳娣看了兩個婆子一眼,打扮瞧著不像尋常人家的下人,便問道:「這是哪兒?」
其中一個婆子道:「這是咱們太子殿下的行苑。」
行苑?太子殿下?鳳娣一驚:「我怎麼到這兒來了?」
那婆子道:「奴才不知。」接著扶著她下床。
鳳娣直覺腦袋還是有些暈,琢磨那下藥的人,肯定用了大劑量,要不然自己這都醒了,也不至於這麼暈了。她看了眼窗外,天兒已黑下來。
這時進來四個大丫頭,捧著盥洗巾帕之物,伺候著她洗漱了,重新梳了頭髮,那婆子才道:「太子爺在前頭候著姑娘呢!姑娘請跟奴才來。」
既來之則安之,不管怎麼樣,她人沒事兒,既沒被非禮也沒丟性命,這就是不幸中的萬幸了。至於太子,她倒不怕,好歹自己對他也算有救命之恩,他還能把自己殺頭不成;再說,自己怎麼來這兒的都不知道,也不能算犯上吧?
※※※
鳳娣胡亂想著,到了前頭一個挺清幽的院子,旁側數竿翠竹,夜風過處,散出森森之聲,更顯的此間幽靜難言,倒像個讀書人的地兒,從遊廊間過去,剛到前頭就見院中跪著兩個人。
鳳娣仔細一瞧,不禁愣了,竟是胡有康父子。胡有康的腿跪在地上,身子一個勁兒直打顫兒,彷彿隨時都要倒下似的,燈光下,一張臉上都是汗,卻仍不敢起來。
胡宗華在旁邊兒五花大綁的跪著,看見鳳娣,眼中光芒一閃,低下頭去。
鳳娣剛要過去,就見從裡面出來個太監服飾的人,到了跟前行禮道:「奴才江德安給姑娘請安了。」
想來是太子跟前伺候的人,宰相門人還七品官呢!更何況這是太子近旁的人,即便那些一二品的大員見了,恐也得客客氣氣,自己一個草民哪敢受這樣的禮,忙側身避過躬身道:「不敢,不敢。」
江德安不禁暗暗打量這位小王爺的心上人,其實,年前她進太子宮解毒的時候,自己跟她照過一面,當時還道是小王爺尋來的高人,哪想是小王爺的心尖子。
不過這位也真夠本事的,明明是女子,偏幹的都是男人幹著都費勁的事兒,就不明白,王爺挑來揀去的這麼多年,末了,怎麼就瞧上了這麼一位。
那玉珮既然都給了,這名份也算差不多定下了,這位就是未來的小王妃,他們太子爺的弟媳婦兒,想著,不禁瞥了眼院子裡跪著的父子倆,心說,這胡家真不開眼,得罪誰不行,跟這位較什麼勁兒呢!太子這兒還算好說話兒的,這事兒要是讓京裡那位小王爺知道,這胡家可就等著吧!
江德安轉身跟裡面回道:「太子爺,慶福堂的大公子來了。」
裡面一個頗溫和的聲音道:「一家子的,通報什麼,進來吧!」
這一句話甚為清晰,弄得鳳娣一個大紅臉,心說,怎麼就成一家人了?這哪兒跟哪兒啊?
院子裡的胡有康聽了,眼前一黑,險些沒栽地上,好不容易扶著地穩了下來,看了兒子一眼,不禁暗暗嘆了口氣,莫非胡家的氣數盡了不成?不然,怎麼出了這麼個糊塗的子孫。遂恨聲道:「這樣下三濫的手段,竟敢使到太子爺跟前,你自己胡作非為也就罷了,莫非要牽連上整個胡家,跟著你抄家滅族不成?」
胡宗華忙道:「兒子著實不知,本送過來的是從揚州選過來的花魁月嬌娘,不知怎就變成了餘鳳娣。」
「不知道?」胡有康道:「想必回去問問你那青吟巷的粉頭就明白了。」說著低聲道:「為今之計,只有尋出個替死鬼來,不然,咱們胡家今兒就得交代了。」
胡宗華哪捨得瓊裳啊!忽想起周勇來,暗道,這些主意都是那小子出的,把那小子送到知府衙門裡去,打的他招了也就是了。想到此,忙跟他爹說了。
胡有康道:「你說這個周勇曾是冀州府慶福堂的掌櫃?」
胡宗華點點頭,胡有康長嘆一口氣道:「事到如今,也只能如此了,若過去今天之難,日後斷不可再起什麼心,你也聽見太子爺的話了,這位便是要咱的松鶴堂,咱也得雙手奉上。」
鳳娣進來沒敢抬頭即跪下,一個頭還沒磕下去,就聽太子道:「還不扶大公子起來。」江德安忙來攙她,鳳娣只好起來,卻仍不敢抬頭,忽聽太子笑了一聲道:「說起來,妳還是我的救命恩人呢!我跟老九說了幾回,讓他帶妳進宮,我也好當面致謝,他嘴裡倒是應的好,可就沒見妳的影兒,倒是今兒才見著面兒,妳也不用拘束,我還是那句話,往後都是一家人,總這麼拘著多彆扭啊!更何況老九也不是個守規矩的人。」
鳳娣越發囧了,這話兒真是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接了自己說什麼啊?太子爺這話兒,明明白白就是把她跟周少卿送做堆了,即便曖昧,可也成不了一家人啊!不接吧!這位是太子,是儲君,自己哪敢啊!只好諾諾地道:「不敢,不敢……」
太子低笑了一聲道:「聽老九說,妳是個無法無天的,怎麼到了我跟前就變了?」
鳳娣只能再說不敢不敢,太子沒轍了,琢磨這丫頭也不知是個什麼路數,若是放在百姓家裡,自己可是大伯子,不好說什麼,但這事兒也要問她的意思。
想到此,便道:「剛我把邱思道叫來,問了此事,他言道是胡家送妳過來的,胡家父子卻說送來的是別人,不知怎麼就換成了妳?且胡有康說,妳跟胡家關係甚好,沒有買賣競爭一說,便有,他胡家也絕不敢做出這等無視律法之事,若依著本宮,這就下令,封了他胡家的藥號,一查到底……」
鳳娣一驚,忙跪下道:「胡老爺子說的不差,晚輩確常去胡家走動,雖同是藥號,卻無買賣競爭一說,想必其中有什麼誤會,問清道明,懲了元兇就是了,松鶴堂百年的老字號,若因為這些事兒就封了,豈不冤枉。」
太子看了她半晌兒,點點頭道:「這份胸襟殊為難得,德安,把大公子的意思說給外頭的父子,叫他們也別跪著了,老大的年紀,腿腳又不好,回去查查清楚,本宮這裡等著他胡家的交代呢!」
江德安應了頓時出去,到了胡家父子跟前道:「您二位起來吧!多虧大公子給胡家求情,說其中有誤會,你胡家百年的藥號,若封了買賣就冤枉了。我們太子爺發了話,饒過你胡家,卻要查清楚首尾,把此事背後的真兇尋出來嚴懲不赦。」
胡宗華一愣道:「公公是說……大公子替我胡家求情了?」
江德安心說,以往倒沒理會,這是個糊塗不看事兒的主兒。嘴上回道:「自然,不是大公子求情,你松鶴堂的招牌可得摘了。」
胡有康忙道:「煩勞公公通報一聲,小的父子進去給太子磕頭謝恩,更謝過大公子寬宏大量。」
江德安道:「這就不用了,太子爺跟大公子正在裡面嘮家常呢!你們父子進去不妥,還是快些回去尋出真兇要緊。」說著,湊到胡有康跟前低聲道:「說句透底的話,太子爺這兒算過去了,京城可還有位小王爺呢!裡面這位可是小王爺的心尖子,若知道此事,說不定要折騰出多少事兒呢!那位爺可不是個好脾性的主兒,真發了性子,便我們太子爺都得讓著的,老小嘛!皇家也跟老百姓家裡是一樣的。」
「是,是,一定查清楚……」胡有康連忙應著。
胡宗華扶著他爹出來,進了家才問道:「爹,您說小王爺真瞧上了餘鳳娣,能娶她當王妃?她可是個商戶之女,這門第上,哪裡能做皇家的媳婦兒呢?皇上那兒也不能應啊!」
胡有康道:「當日餘鳳娣進太子宮給太子解了烏頭毒,皇上賜下祖訓之時,想來早已知道她的身份,小王爺跟她的事兒,如今只若有些門路的,誰還不知?萬歲爺既沒吭聲,那就是默認,至於門第,若旁的皇子想娶商戶之女當王妃,恐不易,小王爺倒極有可能,皇上心裡一直虧著小王爺呢!由著他的性子娶個王妃,緩和一下父子關係也說得通。」
胡宗華道:「如此說來,咱們胡家在她慶福堂跟前只能吃虧了?」
胡有康皺眉看著他:「到了這時候,你怎還如此糊塗,不說餘家後頭的小王爺,就人這份胸襟,也讓我不得不佩服,你不知感激就罷了,還想著跟人家別苗頭?宗華,咱老祖宗創下松鶴堂這塊招牌不容易,歷經百年,過了多少溝溝坎坎兒,一直屹立在江南,若在我手裡砸了,你讓你爹九泉之下,怎麼見咱胡家的老祖宗,說到底,就是那個粉頭鬧得,前頭我讓你料理了,你非捨不得,如今闖出這樣滔天大禍來,你還留著這個禍頭子,是想把咱胡家的九族都搭進去不成?莫非讓你爹親自出手?」胡宗華身子一矮,跪在地上:「不是我狠不下心,瓊裳肚子裡已然有了我胡家的骨肉,怎麼也得讓她生下來。」
胡有康一愣,指著他道:「你呀你,早晚死在這女人手裡,你就消停了,趕緊把那個周勇送到衙門裡去,若他咬出那女人來,也是她自作自受。」
胡宗華忙著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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鳳娣見江德安進來,就知道院裡的父子倆走了,也忙道:「攪擾太子爺這麼半天,實屬不該,小的這就告辭了。」
太子看著她道:「這就走了?」
鳳娣一愣,太子笑了笑,把那玉珮拿出來道:「虧了老九把這個給了妳,不然……」說著略咳嗽一聲道:「我們兄弟九個。一人手裡有這麼一塊,區別只在於上頭刻的圖案不同,這是老九的一片心,妳當好生收著才是。」說著遞給江德安。
江德安轉過身呈給鳳娣,鳳娣定定看著那玉珮,沒接不說,反倒略往後退了一步,之前只道這是個平常的物件兒,收了也就收了,如今聽太子一番言語,不免後怕起來。
對於周少卿的身份,雖早有懷疑,可這事實明明白白的擺在跟前的時候,還是把鳳娣震住了,小王爺的身份已經足以嚇退她,更何況還是皇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