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花樓中
夢裡,青山綠水間,她與他,攜手而立,迎風歡笑,正是一對神仙眷侶。
忽然利器破空的聲音傳來,鮮血染紅了整個世界。
那張俊朗的臉,那張微笑著的臉,逐漸透明,消失……
玉如意猛然坐了起來,大口大口貪婪的呼吸著空氣。
“姑娘,妳醒了!”
珍珠聽見響聲,慌忙沖了過來,眼下帶著濃濃的青黑,好似許久未眠。
“三郎……三郎怎麼樣了?”玉如意慌亂的想要下床。
“三公子……三公子……”珍珠神色複雜的避開她探究的目光。
“他怎麼了?”玉如意一把拽住她的胳膊,問道:“快說啊,他怎麼了!”
“大夫看了,說三公子,恐怕是熬不過今夜……”珍珠的聲音裡帶著哭腔。
玉如意愣了一下,心如絞痛,幾乎讓她窒息,她慌亂躍下床來,卻不料這一動,竟然喉中一甜,她忍不住輕輕地咳嗽了兩聲,頓時口中一片腥味彌漫。
“姑娘!”珍珠驚呼道:“妳,妳咳血了……快躺下,大夫說您受了內傷,不能動啊!”
“讓開!”玉如意冷冷地看了她一眼。
“姑娘……”珍珠扶著她,眼中滿是擔憂。
“我要見三郎!”
五個字,說得無比的堅決,有著讓人無法拒絕的魔力。
珍珠無奈地點點頭,道:“披件衣服吧。”說罷將旁邊掛著的外衫拿了一件過來,給玉如意小心翼翼的披上,然後才攙扶著她出門。
一出來,便覺得一陣涼風襲來。
玉如意又忍不住咳了兩聲,她淡淡的掃了一眼碧藍的晴空,仿佛看到了他倒下前,那溫柔的笑。
她的心竟然莫名的平靜下來,走向那扇門的腳步,也多了幾分堅定。
房門推開來,她一眼便看到了那張面色慘白的臉,還有一個站在他床邊的無比刺目的身影。
玉如意深吸一口氣,不去看那人,慢慢地走到床邊,跪坐在他身邊,伸手將他淩亂的髮絲撥開,輕聲道:“三郎,我來了。”
那衣飾華麗的身影,似是不甘地看了她一眼,終究還是放下手中的藥碗退了出去。恐怕她也知道了,這輩子她終究是無法在他心中有一席之地的。
玉如意顫抖的掀開他身上覆蓋的錦被,他裸露的上身纏著厚實的繃帶,胸口的繃帶上赫然印有刺目的鮮紅,而那抹鮮紅上,竟然還插著半截箭頭。
那永遠帶著壞笑的唇此刻卻灰白無色,那波光瀲灩的桃花眸此刻卻是緊閉。
玉如意深吸了一口氣,問向剛剛進屋來的鳳歌道:“他怎麼樣了?”
鳳歌皺緊眉,一時間竟然不知如何開口。
“大哥,你想讓我胡亂猜想嗎?”玉如意微微回頭,斜睨了他一眼。
鳳歌深吸一口氣,道:“那箭正入左胸,之前請的大夫不敢隨便拔出。今晚,應該能到揚州,揚州是虔王殿下駐地,希望他那裡能有名醫吧。”
這明明是極不確定的話,可玉如意卻只聽見了那個——希望。
有希望,有希望就好!哪怕有那一絲希望飄渺如煙,她也會拼盡全力為他抓住的!
她的手輕輕撫摸上他的臉,將他額角的冷汗拭去。
呵,她忽然記得了——那一年,青青花圃邊,見到了一個漂亮的小阿兄。
那日,花開正好風正好;那日,陽光格外的燦爛;那日,他臉上的笑容比陽光更燦爛。
玉如意輕輕笑了起來,原來她記得他的。為什麼那麼美好的歲月,她會捨得忘記呢?既然讓她想起來了,那麼這輩子都不會忘記的。
夜幕漸落,月華如水,從舷窗鋪灑進來。
對啊,剛才鳳歌說了,今日都是初九了,她竟然躺了三天嗎?這三天,他都這樣一個人孤孤單單的呢。她要好好陪著他,不離開他。
船身微微一顛簸,鳳歌推門進來,道:“已經到揚州了。”
玉如意輕輕一點頭,示意自己知道了。
“如意,妳都在那邊跪坐了五六個時辰了,起來吧,多少……吃點東西好嗎?”鳳歌的聲音也有些哽咽,對她,他始終是不舍不忍的。他費盡千辛萬苦才找到她,怎麼捨得看她如此消沉?
玉如意只是溫柔地看著褚至情,輕輕地搖搖頭。
“如意!妳這樣不行的!”鳳歌伸手過去抓住她的胳膊,想要將她拽起來。
“放開我!”
她突然尖叫起來,胡亂的將自己的手扯回來,怒道:“不許碰我!”
鳳歌皺緊眉頭,惱怒的對她吼道:“至情已經這個樣子了!妳若再有個什麼三長兩短,妳!妳還嫌不夠亂嗎?”
“我不管我不管!”玉如意已經完全沒有了理智,她拼命的搖著頭,大聲道:“你幹什麼!我要陪著三郎,他一個人多孤單!你為什麼不讓我陪他?為什麼?你不知道嗎?三郎那一箭是為我擋的啊!”這句話一出口,玉如意便覺得心像被活活剜去了一般疼,滾燙的淚水,一滴一滴落在他的額頭道:“他是為我擋的啊……為我擋的啊……”她的聲音越來越小,最終只化作唇中無聲的自語。
鳳歌看著她那已經癡狂的模樣,心煩不已,走到她身邊,輕輕地拍了拍她的肩膀,說道:“妹子,不要怪我。”說罷,一咬牙,一掌擊在她頸後,力度重卻不至於將她打傷。
玉如意眼前一黑,軟軟的倒了下去。
鳳歌將她攔腰一抱,踢開旁邊的房門。
珍珠一見,先是一驚,可哪裡還敢多問,急忙掀開床上的被子,讓他把玉如意放好,又給玉如意蓋上被子。
“將妳家姑娘看好!”鳳歌說完這句話,便大步離去。
可他卻在關門的瞬間,憂心地看了一眼玉如意,輕聲道:“小妹,莫怪為兄。”
夢,是死一般的墨色。
“如意,如意。”
他的聲音竟然在她腦海裡響起。
“我要走了……”
一道金色光芒劃破黑暗,光芒中正站著他,如玉容顏,溫和笑容。
“妳,要保重。”他淺淺笑起,聲音如春風般溫馨。
她想喊他,卻發不出聲音;她朝他沖過去,想抱緊他,卻永遠無法靠近。
他好不溫柔地望著她,原本那瀲灩的桃花眸,此刻卻格外的凝重,帶著滿滿的憐惜:“若此生,再無人像我這般愛妳,該,如何是好?”
她淚如雨下,卻無能為力。
金色光芒漸漸淡去,他的身影漸漸消逝。
“褚至情!”
她猛然坐起,終於喊出了一聲!
這下,她才發現自己正躺在床上!
玉如意慌忙的躍下床,踉蹌的奔向門口,正遇見沖過來的珍珠,她一把抓住珍珠的胳膊,用哀求的聲音說道:“扶我去見三郎!”她竟然連走到他房間的力氣都沒有。
珍珠無奈的輕歎一聲,將她攙扶著,快步走去。
褚至情的房間門口站滿了人,鳳歌也站在外面,一見玉如意,便慌忙過來問道:“妳來做什麼?”
“我要見……三郎。”
她的聲音疲軟得,幾乎都聽不見了。
“妳現在不能進去!”鳳歌慌忙攔道:“公主親自到虔王府裡求了名醫來,正在拔箭,妳不能進去。”
“不行……不行……”玉如意臉上滿是淚痕,她死命的抓住鳳歌的手,乞求道:“就讓我看看他好嗎?求求你了,大哥,我怕,我恐怕是最後一面啊,大哥!”她說著說著便軟軟的跪倒在地,慌亂的磕頭求他:“求求你了,我求求你了!”
鳳歌一把將她扯起來,怒道:“妳這是幹什麼?”
正說著,房門被人拉開,卻是一個灰衫的小沙彌,他對鳳歌行禮,道:“師父說,這位施主在外鬧得煩躁,不如放了她進去,有貧僧看著,沒事的。”
鳳歌悠悠一聲長歎,鬆開手。
如得赦令,玉如意連跑帶滾的沖進去,正看到一個身穿袈裟的僧人在給他纏繃帶。
玉如意顫抖著,無法抑制的顫抖著,卻不敢過去。
直到那僧人給將一切處理妥當後,她才緩緩地挪了過去,哽咽著問道:“師父,我夫君他……”她竟然沒注意到,自己竟然說的是夫君。
“阿彌陀佛。”僧人沖她行了個佛禮,道:“那箭並未傷及心臟,卻刺破了肺臟,加上褚施主失血過多……”
這句話,好似重錘砸在她的身上,她差點沒站穩,連忙扶住旁邊的桌子,定了定神問道:“他……他會好過來的,對嗎?”
僧人輕蹙了一下眉頭,道:“箭頭雖已安全取出,貧僧也為褚施主止血施藥了。只是,這耽誤的時日過久,至於會不會醒,什麼時候醒,還要靠褚施主自己的意志了。”
腦海裡忽然回想起那個讓她心寒的夢境,心,就在那瞬間安然。
他是怕自己擔心,提前來打招呼嗎?褚至情,你事事都要想得這般周到,是要我永生永世的欠你嗎!你妄想!
玉如意深深吸了一口氣,神色坦然,她攏了攏鬢角的亂髮,朝那僧人深深福身,道:“多謝大師救命之恩!若我夫君能有幸逃得此劫,如意願剃髮出家,從此常伴青燈,為大師祈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