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前世今生
仙蕙覺得自己好似做了一場夢,一場噩夢。
那些鮮血淋漓、撕心裂肺的場面,仍然歷歷在目,彷彿才剛發生的一樣,怎麼就消失了呢?自己在父親面前哽噎哭訴,聲聲血淚:“我親耳聽見,彤雲和榮太太在我床邊譏笑,說我壞了清白名聲,不能嫁人,只有給大郡王做妾一條路可以走。等我替大郡王妃生下兒子,再留子去母,乃是兩全其美之計……”
“妳胡說!”邵彤雲顧不上平時的矜持端莊,急得跳了起來:“爹,不要信她。”
自己的確是在胡說,那些話全部都是自己編出來的,但怎容得她分辯?不等父親發話,便抽出藏在袖子裡的剪刀,一刀戳破喉嚨,然後滿是鮮血猛地撲向她:“彤雲,我沒有胡說……以、以死……證我清白……”
“啊!”邵彤雲嚇得瞪大眼睛,失語尖叫:“啊、啊!”
自己用盡生命的最後一點力氣,摟緊了她,怨毒的看著她,用細微到別人聽不見的聲音,一字一頓告訴她:“我——做——鬼,也不會放過妳!”
在失去意識的一刹那,感覺到……自己和她一起栽了下去。
再醒來,居然回到了三年前。
“仙蕙,醒了?”門被推開,一個模樣明麗、膚色白皙的少女進來,眼裡盡是關懷和擔心,柔聲問道:“還難受嗎?好生躺著,我來喂妳喝水。”
仙蕙喊了一聲:“姐姐。”
哪怕已經醒來兩天,且仔細確認過,自己不是鬼,的確是重生到了三年前,但還是有些惶恐不安。生怕這一切只是臨死之際的夢,下一瞬,就會飛灰湮滅消散不見。可是……姐姐的手那麼柔軟溫暖啊。
“瞧妳。”明蕙搖頭笑笑道:“發個燒,就變得更加嬌氣愛黏人了。”輕聲細語的哄勸,把妹妹的手塞回了被窩裡:“聽話,快進被窩裡面窩好,當心再凍著了。”摸了摸妹妹的額頭,歎氣道:“哎,還燙著,快點退了燒熱吧。”
仙蕙鼻子酸酸的,強忍著,才沒有讓眼淚掉下來。
前世裡,自己天真單純看不懂人心,被邵彤雲哄騙:“大郡王妃得了一盒子京城裡送來的絹花,說是最時興的樣兒,特意讓我拿一對兒回去戴。我想著,咱們倆是至親姐妹,有我的,也就有妳的,不如一起過去拿了。”她笑容甜蜜,親密的挽住自己:“等一下啊,咱們挑最好看的拿走。”
“那怎麼好意思呢?”自己心中不自在,忸怩道:“大郡王妃是妳的表姐,給妳的體己東西,我不要,還是妳自己過去吧。”
“仙蕙,妳這樣可就沒勁兒了啊。”邵彤雲笑容收斂,模樣賭氣:“我拿妳當親姐妹才給妳的,換別人,就是求著我給還不給呢。”她跺了跺腳:“好,妳不要……只當是我的一片心意丟水裡了。”
自己覺得她真是一片誠心誠意,反倒愧疚,猶豫了一下說道:“妳別生氣,我跟妳一起去還不行嗎?別惱了。”
她聽了,轉嗔為喜:“這還差不多。”
自己從小生活的環境太過簡單,母親疼惜,哥哥庇護,姐姐寵愛,祖母和嫂嫂亦是多有寬容,身邊的親人為自己築起一道籬笆,隔絕任何算計和傷害。所以,根本不懂人心的醜陋惡毒。
於是就那麼毫無防備的,被邵彤雲騙去了大郡王妃的院子。進了屋,丫頭們說大郡王妃有事出去,一會兒回來,留自己和邵彤雲坐下喝茶。
茶!仙蕙心中又是恨,又是痛,忍不住握緊了拳頭。
“怎麼了?”明蕙坐在旁邊還沒有走,見她皺眉,擔心地道:“是燒得厲害,又頭疼了嗎?”她伸手,摸了摸妹妹的額頭:“果然……燒得跟火炭兒似的。等我去打盆溫水進來,給妳擦擦,好快點散熱。”
仙蕙緩緩閉上眼睛,那些紛亂畫面再次浮現出來。
當時喝了茶,沒多久就開始犯困,邵彤雲領著自己去了隔壁房間,說是她也有點困頓,不如都在此歪一會兒。自己心中覺得不妥,可是眼皮越來越沉,不容抗拒,被她扶到美人榻上便失了力氣。再後來,有人酒氣沖天的撕扯自己的衣服。
自己努力掙扎,從床上摔了下來,跌得生疼生疼的總算醒了過來。頭暈目眩中睜開眼,看見一張陌生男子的臉龐,嚇得沒魂兒,只會不知所措的發抖。
邵彤雲從外面沖了進來,尖叫道:“仙蕙!妳……怎麼弄成這樣?”
再後來,整個院子都亂了起來。
來了很多很多人,有慶王府的,有榮家的,有邵家的……母親臉色慘白的上來給自己披衣服,雙手哆嗦不停。大郡王妃聲音高亢無比,又哭又鬧:“這是怎麼說?你就算想要收個通房,也不能把邵家二小姐給糟蹋了。”
大郡王似乎分辯了什麼。
有人上來勸,你一句,我一語,然後七手八腳的拉人分開。
自己迷迷糊糊被送回了邵家,腦子跟空白了一樣,不敢去看家裡人的臉色,不想多聽一句流言蜚語,把屋子反鎖了起來。母親在外面哭著喊開門,哥哥氣聲大作,父親雷霆震怒,直到……姐姐從婆家聞訊趕來。自己再也撐不住,開了門,撲到姐姐懷裡放聲大哭起來。
過了幾天,慶王府的大郡王妃來到邵家,說是當時大郡王喝醉了酒,認錯了人,把自己當成屋裡的丫頭了。但事情已然鬧了出來,總得解決,思來想去沒別的法子,只能讓自己去給大郡王做侍妾,並且信誓旦旦,一旦自己生下兒子就封夫人。
姐姐過來勸慰自己:“江都是慶王的屬地,在江都這地界,再沒有比慶王府更加尊貴的人家,便是做妾,也不算很是委屈。”
但出了屋子,姐姐卻是捂著嘴淚如雨下。
想想看啊,自己還沒進門先讓大郡王蒙羞,上面還有一個陷害自己的大郡王妃,她又是邵彤雲的表姐,將來能有自己好日子過嗎?不過是面子光鮮的火坑罷了。
可是即便自己沒有失貞,鬧得那麼大,毀了名節,除了給大郡王做妾以外,也沒有別的路可走。縱使不情願,最終只能無奈答應下來。
很快,自己和母親都病倒了。
姐姐既擔心母親,又怕自己想不開尋了短見,向婆婆告了假,過來照顧,每天在自己和母親的屋子兩頭跑,然後……悲劇發生了。
姐姐的婆婆帶著一歲多的小外甥,沒看好,讓孩子落了水,撈上來就沒了氣。宋老太太又是傷心,又是愧疚,一時想不開,便自個兒解褲帶吊了脖子。宋家接連死了一小一老,姐夫宋文庭哭暈在靈堂前,姐姐木呆呆的,像是整個人都完全癡傻掉了。自己心中悔恨滔天,更是自責到無法原諒。若是當初自己早一點死個乾淨,是不是就不會害了小外甥?不會害了姐姐的婆婆?不會毀了整個宋家?實在想不出還有什麼理由,再活下去。
可是即便要死,也不能就這麼含冤受辱的去死,要死……也得把邵彤雲一起拖下水!所以自己編了那些謊言,告訴父親,並且以死證明自己的話。
自己要在父親心裡永遠種下一根刺,讓他遠離邵彤雲母子幾個,讓他因為自己的死而愧疚,繼而對母親、哥哥和姐姐好一點兒。自己還要邵彤雲夜夜噩夢,夢見自己死在她的懷裡,夢見自己對她的怨毒詛咒,要讓她一輩子都不得安寧!
“老實蓋好被子。”明蕙打了溫水進來:“等一下我多給妳擦幾遍,散散熱,燒熱很快就退的。”她動作溫柔輕緩,擰好帕子:“來……”忽然手上一頓,驚訝的看著妹妹:“好好兒的,妳怎麼哭了?”
姐姐……是我對不起妳。
仙蕙的淚水在眼眶裡翻湧,緊緊摟著她哭,哽咽道:“姐姐……姐姐我……”話在喉嚨邊縈繞,說不出,更不能說,說出來只會嚇壞了姐姐。
可即便如此,仍然把明蕙嚇得不輕:“妳哭什麼?”有些慌張起來,轉身朝外面喊道:“娘!娘您快進來瞧瞧,仙蕙她好像燒糊塗了。”
此刻沈氏帶著婆婆和兒女們還住在小鎮上,房子不大,聞聲從外面匆匆進來,擔心的打量小女兒,目光驚疑:“這是怎麼了?好好兒的,妳沒頭沒腦哭什麼?”
仙蕙知道嚇著了母親和姐姐,強壓了翻湧的情緒,哽咽著撒謊道:“我就是想著、想著姐姐對我這麼好,萬一我死了,要怎麼報答姐姐……”
“胡說!”話未說完,明蕙已經啐道:“什麼死不死的?妳發個燒,怎麼想出這麼多瘋念頭?我不要妳報答,不許胡說。”
沈氏又是好氣,又是好笑,在小女兒的額頭上戳了一下:“傻丫頭。”
明蕙也忍不住笑了:“可不,盡冒傻氣。”
“娘!娘您在家嗎?”門外面,響起一個年輕男子的聲音。
“哥哥。”明蕙出去開了門,詫異道:“今兒怎麼回來得這麼早?”
“娘!明蕙、仙蕙!”一向從容鎮定的邵景燁面色激動,眼睛亮亮的,語氣欣喜飛快地說道:“是爹的消息!我打聽到爹的消息了!”
明蕙張大了嘴,手上的帕子掉下去也不自知。
“你爹?”沈氏則是驚得站了起來,滿目的不可置信:“……當真?”她上前抓住兒子的袖子,激動地道:“快說,快說!你爹在哪兒?啊,他……他真的還活著?他人可好?”父親好著呢!仙蕙在心裡一聲冷笑。